第三章 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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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親去世後,生活完全變了樣。

    我走出了那個安甯的、無憂無慮的童年王國,跨入現實的世界。

    無庸置疑,男人能給家庭帶來穩定。

    父親——家庭生活的基石。

    父親喜歡按時開飯,晚飯後不願人打擾,樂于跟别人合作演奏。

    這些都是無形中被人自然接受了的。

    父親是我們衣食的保障,他統管家務使之井然有序,父親還為我上樂理課。

     麥琪在父親去世大約九個月後與詹姆斯·瓦茨結了婚。

    她不太情願離開母親。

    母親急于了結這樁婚事,不願意他們再拖下去了。

    我清清楚楚記得她說,随着時間的推移母女倆人會愈加難舍難分。

    詹姆斯的父親也急于讓他早些完婚。

    詹姆斯很快要從牛津大學畢業,直接進入商業界。

    他渴望與麥琪結為伉俪,建立自己的小家庭。

    瓦茨先生計劃在自己的地産上為兒子建一座房子,這對年輕夫婦可以住在那裡,一切就這樣安排妥當了。

     父親那位在美國的遺囑執行人奧古斯特·蒙坦特先生從紐約來到我家,住了一個星期。

    他身材魁偉,待人和藹,非常讨人喜歡。

    沒人比他更能體諒母親了。

    他坦率地告訴母親,父親的生意糟糕透了,那些律師們及假心假意為他好的人曾經給父親出了許多馊主意。

    大量的錢财都耗費在補償虧本的生意上,用于維修紐約的房産上,其實根本不解決實際問題。

    他建議放棄大部分的房産,以免去繁重的稅款,能剩下的進款大概不多了。

    祖父曾經留下的大宗遺産已經化為烏有。

    祖父曾經是克菜弗林公司的合股人,公司願意繼續為合股人的遺媳提供紅利,而且也定期為母親提供一筆為數不多的撫恤金。

    根據祖父的遺囑,我們三個孩子每年每人可以得到一百英鎊的現鈔。

    大宗的美金都投入了房産業,目前這些房産已日趨衰敗,不是被遺忘無主,就是以極低廉的價格出售了。

     當時所面臨的問題是,母親能否支付得起居住在阿什菲爾德的這筆費用。

    我覺得母親的決斷是實際的。

    她斷定我們繼續住在那裡是不明智的。

    将來房子還需要維修。

    靠我們這點進賬來維持現狀盡管是可能的,但卻非常艱難。

    最好是将現有的邱宅賣掉,在德文郡的某地,大概是在埃克塞持财近買下一幢小一些的房子。

    這樣就會減少開支,而且買賣房子的差額也算是一筆收人。

    母親雖未受過職業訓練,不道得經商,但也不乏經商常識。

     然而,她的主張卻遇到了兒女們的反對。

    麥琪、哥哥和我一緻強烈反對賣掉阿什菲爾德邸宅,懇求她保留這幢房子。

    蒙蒂特意從印度寫信來。

    我們說阿什菲爾德是我們的家,賣掉它我們于心不忍。

    姐夫許諾他可以長期寄給母親一小筆款子作為補貼。

    夏季他和麥琪到阿什菲爾德來祝也可以幫助支付一定的開銷。

    母親終于被我們對阿什菲爾德的眷戀之情所打動,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她表示不管怎樣也要盡力保住這座邸宅。

     就這樣,阿什菲爾德依舊是我們的家,在我們心中始終是那麼神聖。

    多少年來,阿什菲爾德對我來說一直具有重要的意義。

    它是我一生的寫照,是我的家,是我的歸宿。

     父親是九月離開人世的。

    第二年七月,姐姐出嫁了。

    由于是在父親居喪期間,所以婚禮很冷清,未舉辦盛大的結婚宴會。

    婚禮安排得很妥貼,結婚儀式在古老的托基教堂裡舉行。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作了女傧相,感到莫大榮幸,所有的女傧相都身着白色衣裙,頭戴雪白的花冠。

    婚禮定在上午十—時開始,在此前我們在阿什菲爾德邸宅舉行了喜宴。

    新娘新郎高興地收到了許多為他們祝賀的新婚禮品。

     麥琪的離去可以說标志着我生活的第二階段的開始。

     我仍是個孩子,可是卻已告别了童年的第一階段。

    時而興高采烈,時而悲傷絕望,時而又自高自大;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的這些特征都是童年的标記。

    随着這些特征一起消失的還有安全感和對未來生活的無憂無慮。

    我們不再是米勒一家人了。

    如今隻剩下母女二人相依為命:一個是中年婦女,一個是未曾涉世,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一切似乎還跟過去一樣,但是家庭的氣氛卻截然不同了。

     自從父親去世以後,母親的心髒病多次複發,發病很重,醫生為她開的藥也無濟于事。

    我一生中頭一次體味到為他人擔憂的滋味,我那時畢競還是個孩子,自然會把事态想得更嚴重些。

    我常常深夜醒來,心裡砰砰直跳,竟然确信母親已經故去。

    十二三歲的孩子正是處于易于憂慮的年齡。

    我自知有些荒唐,但卻不由自主地誇大了這些感覺。

    我翻身下床,蹑手蹑腳地穿過走廊,來到母親的卧室外,跪在門前,将耳朵貼在門軸處,凝神傾聽母親卧室裡是否有呼吸聲。

    多數情況下,我很快就能得到安慰——熱情的鼾聲算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所有這無數次的憂慮,我從未告訴過母親,我想她也不可能料到。

    此外,當她出門上街的時候,我還感到一陣陣恐懼,害伯她被車子撞倒。

    現在想起來實在有些荒唐可笑,把人憂天。

    這些情感糾纏了我大概足有一兩年,以後就漸漸消逝了。

    後來我搬進了父親的起居室,就在母親卧室的隔壁,房門開着一條縫隙。

    這樣,一旦母親夜裡犯病,我就可以直接進去,把母親的頭墊高一些,給她遞送白蘭地和碳酸氨。

     當我感到自己就守候在她身旁時,我不再受到令人痛苦不堪的憂慮的折磨——被誇大了的恐懼減小了。

    我發覺自己一生都背負着想象的重負。

    它雖然對我大有稗益——想象的确是小說家們必備的特殊技藝,但在其他方面卻也讨厭地糾纏着你。

     父親去世後,家裡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社交活動幾乎完全終止,除了去訪問幾位舊友以外,母親不再跟任何人來往。

    我們手頭拮據,不得不處處節儉,為了保住阿什菲爾德,我們也隻能做到這些。

    家裡不再舉行午宴和晚宴。

    她身邊的傭人由三個減至兩個。

     我們自己的飲食不再像從前那樣,經常一頓三四道菜的家宴了。

    正餐取消了,母親和我傍晚隻吃幹酪烤通心面條,或者米飯布丁之類的小吃。

    我想簡對此一定大為傷心。

     母親還逐漸從簡手裡接過定購食品的工作。

     2 大約是三月的某一天,母親說麥琪快要生小寶寶了。

     “麥琪要有一個小寶寶?”我驚訝得目瞪口呆了。

    不知道這為什麼會出乎我的意料——此類事情在我的周圍屢有發生。

     我曾經接受了詹姆斯作我的姐夫這一事實,平日裡親熱地稱他吉米,很喜歡他。

    可這新的事實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很高興有了外甥。

    後來,麥琪帶他來阿什菲爾德住了一個月。

    他兩個月時,在古老的托基教堂受洗禮。

    由于他的教母諾拉·海伊持不能趕來,委托我代表她抱着小外甥。

    我神情莊重地肅立于前排,姐姐提心吊膽地将雙手懸在我的手臂下方,生伯我把孩子掉到地上。

     他取名為詹姆斯·瓦茨,跟他的父親和祖父同名。

    家裡人叫他傑克。

    他當時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我簡直急不可待,期望他立刻長大,能跟我一塊玩耍。

     我非常高興麥琪能夠回到家裡來長祝我纏着她給我講故事。

    她能給我的生活平添許多樂趣。

    我頭一次聽到福爾摩斯的故事就是麥琪給我講的,名字叫《藍紅寶石》。

    從那以後,我總是央求她再為我講些故事。

    《藍紅寶石》、《紅頭聯盟》、《五粒桔子籽》都是我最愛聽的。

    我很喜歡聽地講故事,她講起故事來給聲繪色。

     麥琪結婚前就寫短篇小說。

    曾在文學雜志《名利撤上發表過許多篇。

    在當時,能在《名利撤雜志小說欄裡發表作品的人都被公認為是有文學造詣的。

    父親為有這樣的女兒而感到莫大的驕傲。

    她寫了一系列以體育運動為題材的短篇小說——《第六個額外的進球》、《綠茵場上的摩擦》、《凱蒂打闆球》等等。

    二十多年以後,我重讀這些小說,仍然認為寫得十分精彩。

    她要是沒有結婚的話,也許會繼續寫下去。

     她從未認真考慮過要當一位作家,也許更希望成為一名畫家。

    她屬于那種隻要想幹什麼就差不多能幹出成績的有才氣的人。

    據我所知,她婚後就不再寫小說了,但是十到十五年之後,開始從事戲劇創作。

    她寫的《債權人》一劇,曾由巴茲爾·丁導演,利昂·誇特梅恩和費伊·康普頓主演,在皇家劇院上演。

    除此之外,還寫了一兩個劇本,但沒有能在倫敦公演。

    她還是一位優秀的業餘演員,參加過曼徹斯特業餘劇團演出。

    麥琪是我們家裡公認的才女。

     我當時胸無大志,自知缺乏天賦。

    我曾喜歡打網球和闆球,但一直打得不好。

    假如我說自己自幼渴望成為一名作家,并堅信将來總有一天會實現自己的夙願,那會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是說老實話,我的頭腦中并末閃現過這樣的奢念.我在十一歲那年卻也發表了作品。

    事情是這樣的。

    伊靈出現了有軌電車,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對伊靈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情。

    如此甯靜的居民區,寬闊的街道,美麗的房屋如今卻被這叮叮當當的電車所破壞。

    有人說這是進步,立刻遭到人們的起哄。

    電車并無先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