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沙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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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dquo 當我買下了巴克以後,我把他鎖在我們的木屋裡。

    因為如果他在飛機出發前,在外面閑逛的時候被摩爾人再抓住,那他們一定會把他販賣到更遙遠的地方去。

     當我将他從奴隸的身份解放出來還給他自由的時候,那是一場重大的儀式。

    伊斯蘭教隐士、巴克的舊主人,還有伊布拉伊姆,朱比角的貴族,都到場了。

    他們三個完全可以戲弄我一番,在離城堡二十米遠的地方,把巴克的頭砍下來。

    然而他們卻熱情地擁抱了他,簽了一封正式的協議: &ldquo現在你成了我們的兒子。

    &rdquo 根據法律,他也同樣是我的兒子。

     巴克擁抱了所有他的這些&ldquo父親&rdquo。

     出發之前,他在我們的木屋裡,度過了一段溫暖的日子。

    每天他都不厭其煩地要求我們,向他講述他的行程:他将在達喀爾下飛機,然後會有人給他一張去馬拉喀什的汽車票。

    巴克享受着這個關于&ldquo自由&rdquo的遊戲,好像那些玩&ldquo探險者&rdquo的小孩。

    這段走向生命的路程,汽車,人群,他即将看見的城市&hellip&hellip 洛貝爾格代表馬沙爾和阿布格拉爾來見我。

    為了不讓巴克一到目的地就受饑餓之苦,他們讓我轉交給他一千法郎。

    有了這些錢,巴克可以安心地找一份工作。

     我想起那些&ldquo行善&rdquo的老女人們。

    她們每給二十法郎,就要求一張字據。

    洛貝爾格、馬沙爾和阿布格拉爾并不是在行善,更不要求任何的承認或者感激。

    他們不像那些渴求幸福的老女人,出于憐憫和同情而為巴克做這些。

    他們隻是簡單地,想要幫助一個男人重新拾起屬于他的尊嚴。

    他們和我一樣非常清楚地明白,當重回故地的喜悅一旦過去,等待着巴克的唯一忠實夥伴,将是苦難。

    也許他會在某一個地方的鐵路邊,痛苦地徘徊數月。

    也許他的生活,将比在沙漠裡和我們在一起生活要困難得多。

    但是,至少他回到了屬于他的家園。

     &ldquo去吧,老巴克,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rdquo 飛機震動着。

    巴克最後一次彎下來,望着朱比角。

    飛機前聚集着兩百個摩爾人,他們想看看一個奴隸在踏入生活之門前臉上的表情。

    如果發生任何的問題,他們都随時準備好在遠處把他重新拾回來。

     我向這個五十歲的新生兒道别。

     &ldquo再見,巴克!&rdquo &ldquo不。

    &rdquo &ldquo什麼不?&rdquo &ldquo我不叫巴克,我是穆哈麥德·本·拉烏森。

    &rdquo 第一個關于巴克的消息,來自阿拉伯人阿布達拉。

    他受我們的委托,在抵達達喀爾以後協助巴克。

     汽車要晚上才出發,巴克因此有一天空閑的時間。

    他先是在小城市裡一刻不停地閑逛。

    阿布達拉揣測他一定是既擔憂,又充滿了感動。

     &ldquo怎麼了?&rdquo &ldquo沒什麼&hellip&hellip&rdquo 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假期中,巴克還沒有體會到他重生的意義。

    他感覺到一種無聲的幸福,隻是除了這種幸福以外,昨天的巴克和今日的巴克并沒有什麼不同。

    而此時的他,卻和所有的人一起,平等地享受着陽光,擁有坐在阿拉伯人葡萄架下的咖啡館裡的權利。

    他坐下來,給阿布達拉和他自己叫了一杯茶。

    這是他第一個作為自己主人的手勢。

    而這個手勢卻絲毫沒有讓服務生感到驚訝,因為對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他一定想象不到,當他為巴克倒茶的時候,他正令一個男人的自由變得如此輝煌。

     &ldquo我們去其他地方吧。

    &rdquo巴克說。

     他們向着阿加迪爾的高處散步走去。

     柏柏爾人的舞者向他們走過來。

    她們對着巴克展現出的柔情,讓他覺得自己即将重生。

    她們不知不覺地,将他迎入了生命之門。

    拉着他的手,她們向對待所有過路人一樣,溫情脈脈地給他遞上一杯茶。

    巴克想向她們講述自己重生的故事,她們輕笑着。

    她們為他高興,因為他看起來幸福無比。

    他對她們說,&ldquo我是穆哈麥德·本·拉烏森。

    &rdquo可是這并不讓柏柏爾的女人們吃驚,因為所有的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即使他們來自遙遠的國度&hellip&hellip 他繼續在城裡閑逛。

    他駐足在猶太人的賣布匹的店門前,看着大海,夢想着自己現在可以行走在任何一個地方,因為他是自由的&hellip&hellip可是這自由也令他覺得苦澀,它讓他發現,自己與這個世界徹底失去了所有關聯。

     一個小孩在巴克面前走過,他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龐,小孩笑了。

    這不是主人的孩子,他也無須讨好他。

    這是一個弱小的孩子,巴克給了他一個溫柔的愛撫。

    孩子的笑喚醒了巴克,讓他隐約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些用處。

    他于是大步往前走。

     &ldquo你在找什麼?&rdquo阿布達拉問他。

     &ldquo沒什麼。

    &rdquo 可是當他走到街邊拐角處,面對一群正在玩耍的小孩,他停了下來。

    他一聲不吭地看着他們,然後走回猶太人的布匹店,買回一大堆東西。

    阿布達拉責備他: &ldquo你個白癡,把錢浪費在這些東西上做什麼!&rdquo 巴克不理睬他。

    他莊嚴地向小孩們做着手勢,于是孩子們就将自己的小手伸向了那些玩具、手鍊、金色的尖頭布鞋。

    當他們拿到了珍寶以後,立即像小動物一樣,逃得遠遠的。

     阿加迪爾其他的孩子們馬上就聽到了消息,向他跑來:巴克給他們穿上金布鞋。

    接着是阿加迪爾附近的村落,小孩們叫喊着向着這個黑色的神奔跑過來。

    于是,巴克用完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分錢。

     阿布達拉以為他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

    而我卻不這麼認為,巴克是在用這種方式分享屬于他的喜悅。

     擁有自由的巴克,也同時獲得了被愛的權利。

    他可以向南走,向北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通過自己的勞動賺得屬于他的面包。

    這些錢對他來說,又有什麼用處呢?他此刻深深渴求的,是嘗試着在自己與這個世界上其他人之間,串起一根繩索。

    阿加迪爾跳舞的女人們對他無比的溫柔,但是她們不需要他。

    布匹店的夥計,街上過路的行人,所有的人都尊敬他作為一個自由人,與他平等地分享着陽光,但是沒有一個人真正需要他。

    他無限的自由,讓他無法感覺到自己在這塊土地上的分量。

    他缺少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和負擔,牽絆着我們腳步的淚水、分離、責備與幸福。

     巴克的統治就從阿加迪爾輝煌的日落下開始。

    這片清涼是他期待已久的。

    到了出發的時間,巴克被潮水般的小孩們圍繞着向前走,好像昔日包圍着他的羊群。

    他就如此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他的第一個印記。

    明天,他将走入屬于他的苦難。

    但是至少此時,他有令他自豪的分量。

    好像一個天使,因為身體太輕巧而無法停留在人間,總是不經意地就要飛上天空。

    于是他就自欺欺人地在自己的腰帶上挂上沉重的鉛塊,錯誤地以為自己從此有了紮根人世的分量。

    巴克艱難地向前行走着,被孩子們拉扯着,他們唯一渴望的就是他手中金色的布鞋。

     第七節 這就是沙漠。

    《古蘭經》在這裡隻是一部遊戲規則,它将沙漠變成一個帝國。

    在撒哈拉深處上演的,是一出充滿激情的神秘的戲劇。

    沙漠中的生活不僅僅是部落遷徙,尋找綠色的青草,遊戲也依然是它的一部分。

    一片被降伏的沙土與其他的又有什麼區别!面對這片正在被改變的沙漠,我想起了童年時的遊戲。

    那陰暗的公園對我們來說,駐足着各種神靈。

    這個沒有界限的王國對小孩們來說,是永遠無法觸摸到它的每一個角落,将它完全掌握的。

    我們在那裡建立了一種封閉起來的文明,每一個腳步都有它自己的滋味,每一個細節都有屬于它自己的含義。

    然而終有那麼一天,小孩會長成大人,當我們用與童年不同的标準,再次審視着昔日魔幻般冰冷又炙熱的公園時,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又将是什麼?我們有點絕望地停駐在栅欄外,隔着灰色石頭砌成的圍牆向裡面望着,驚訝于它的狹小封閉。

    于是我們猛然間領悟到,那個曾經讓人覺得永遠無法捉摸透的公園,它的無盡與神秘并不在于公園本身,而來自小孩們賦予這個遊戲的色彩與含義。

     當你一旦走進去以後,就再沒有什麼神秘和不可知了。

    朱比角,西斯内羅,坎薩多港,哈姆拉幹河,蓋勒敏&mdash塞馬拉大區&hellip&hellip所有這些我們抵達過的地方,好像被擒獲了的昆蟲一樣,一個一個地失去了它神秘的色彩。

    可是令我們追随不停的,卻絕非美麗的幻想。

    每一次的發現與探索,都是真切又獨一無二的。

    當我們正品嘗着沙漠的美妙滋味時,其他的人正在挖掘石油尋找财富。

    等他們抵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因為棕榈樹也好,貝殼的粉末也好,他們熱情的綻放隻持續那短短的一個小時。

    而我們将是那一刻唯一的見證人。

     沙漠,有一天它讓我走進了它的心髒。

    1935年飛往印度支那的旅途中,我途經埃及。

    我在利比亞的邊境陷入一個沙漠的陷阱,當時以為自己将命送此地。

    故事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