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德華發表他對小說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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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雙方“各盡其力”,但除了表面以外,骨子裡愛德華與裴奈爾中間始終有着間隙。

    同時蘿拉也并不感覺滿意。

    而實際她怎麼能滿意呢?環境迫她扮演這一個與她天性相反的角色,她的誠實使她無法勝任。

    像那些命定作賢妻的溫順的女性一樣,她需要種種禮儀當做自身的支柱,一旦失去了這些,她就感到軟弱無措。

    目今她與愛德華的相處愈來愈使她不自然起來。

    最使她痛苦,而在她每一思及所最不能忍受的,即是自己全仗着這位保護者生活,或是說,自己無以圖報;或者說得更确切一點,即是愛德華從未向她索取任何代價,雖然在她自己是預備着什麼都可以允諾的。

    蒙田曾引塔西佗①的話:“恩惠隻在清償的條件下,受者才是舒服的。

    ”無疑這話僅适用于一些心靈高貴的人們,但蘿拉自己就正屬于這一類人。

    她正願有賜于人,而結果她卻不斷地受人之賜,這才引起她對愛德華的反感。

    而且,當她回憶昔日的一切,使她感到頗受愛德華的愚弄。

    愛德華喚醒了她心頭的愛,既而徑自離去,徒使這愛情在她心中根深蔓延,卻無所依從。

    日後她種種的過失:順從着愛德華的勸告與杜維哀結婚,以及婚後不久一無考慮地受春情的誘惑,其潛在動機,不皆發轫于此?因為,她自己不能不承認,當她在文桑的懷抱中,她所尋覓的仍是愛德華。

    但由于無以解釋她這位戀人的冷淡,她就覺得應負這責任的是她自己,以為如果她長得更美,或是更果敢一點,她應該能制勝他;同時,由于無法怨恨他,她就自怨、自辱、自蔑起來,覺得自己一無德行,一無自容的理由。

     再加由于卧室問題使他們不得不東西歇宿,這在她的同伴們也許很有意思,在她卻頗感有失身份。

    她覺得很難長此以往,但也無從考慮妥善的辦法。

    [1] 蘿拉唯有以居母居姊的地位在對裴奈爾的愛護中汲取些微的慰藉與喜悅。

    她很體會到這俊秀的少年對她的敬慕。

    這一種對她的愛重又挽救了她對自己的輕視與菲薄,使她不緻踏入任何最怯弱的人在同一心境下可能果決地踏入的絕途。

    每天早晨,當裴奈爾不在黎明前出去登山(因為他愛早起),他就在她身邊溫習兩小時英文。

    他在十月間應該參加的會考正是一個适當的借口。

     至于他的秘書職務實際隻是一個空名,用不着他花去多少時間。

    當裴奈爾最初接受這職位時,他幻想着自己已坐在一張辦公桌前,替愛德華筆錄腹稿或是謄清稿件。

    但愛德華從不令人筆錄;至于他的文稿,如有的話,也始終鎖在箱内。

    一天内任何時間裴奈爾都可以自由支配。

    他的工作熱誠隻等待着愛德華能善為利用,因此對于他自己的假期,以及由于愛德華的慷慨使他能有這相當舒适的生活,這一切他都不以為奇。

    他決定不讓他自己多作疑慮,我不敢說他相信神明,但至少他相信他自己的命運,而他認為正像他肺部所呼吸的空氣一樣,某種幸福對他是應得的。

    愛德華即是這幸福的賜予者,正像波舒哀所謂宣教師是聖理的賜予者一樣。

    此外,裴奈爾把現狀看做是一時的,隻要他對自己所估量的才具能得顯身的機會,他自信不難有清償的一天。

    頗使他憂憤的,是愛德華不曾賞識他某部分天資上的特長,而他認為這正是愛德華自己所缺少的。

    “他不知道善用我,”裴奈爾那樣想着,一面隐忍住自己的自尊心,但立刻又達觀地加上說,“管它!” 果爾,愛德華與裴奈爾之間的隔膜又自何而起?在我看,裴奈爾正是那種在對抗的形勢下才能保持自信的人。

    他不能忍受愛德華對他所處的優越地位,因此每當須受對方的影響時他就抵抗,而愛德華本無約束裴奈爾的意思,因此對他的執拗以及随時準備自衛或至少自避的态度,倒反交替地感到自惱自苦起來。

    他自問這事是否正是他自己的荒謬:把這兩人帶在一起而結果卻使他們聯合起來對他反抗。

    無法洞徹蘿拉内心的秘密,他把她的退讓與隐忍看做是對他的冷淡。

    如果他真把她的情感看清楚了,那時他會更感煩惱,這一點蘿拉自己很明白;所以她隻能把這被棄的戀情盡量地斂忍掩飾。

     用茶的時候三人總同聚在那間大卧室内。

    由于他們的邀請,莎弗洛尼斯加夫人也常一同加入,尤其在波利與勃洛霞出去散步的日子。

    雖然兩人都年幼,她卻很讓他們自由;她對勃洛霞極信任,知道她是一個很謹慎的女孩子,特别當她和波利在一起,而波利也特别聽從她。

    地點也頗安全,因為他們決不會冒險入山,或是攀登旅館附近的巉崖。

    那天兩個孩子得了允許,答應順着大路上冰岩山腳去玩;莎弗洛尼斯加夫人被邀用茶,而且受裴奈爾與蘿拉的慫恿,就大膽地要求愛德華報告一點關于他在計劃中的小說,如果這對他并不讨厭的話。

     “那沒有關系;不過我也沒有什麼可講。

    ” 但當蘿拉問他(顯然問得太不恰當)“這書大體與什麼相仿”,他就幾乎生氣了。

     “與什麼也不相仿!”他叫着說;但他立刻接下去,而且似乎本就等待這種挑釁似的,“為什麼再做别人先我而做的,或是我自己已早做過的,或是别人和我一樣能做的?” 愛德華才說完這話,卻又覺得有點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