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德華日記:小波利

關燈
生活中所受到的某件事情的打擊,而我們需要設法去發現的就是這件事情。

    病者隻要知道他緻病的起因,他的病也就一半治愈了。

    但這種起因病者自己往往記不起來,它像隐匿在病的陰影中;我的工作就是要在這隐蔽後面去探找緻病的起因,設法把這起因放在陽光下,也即放在我們視覺可及的境地。

    我相信正像光能澄清污水,同樣,明晰的目光不難洞燭病者的内心。

    ” 我就告訴莎弗洛尼斯加昨天我所竊聽的波利與她女兒的談話,從那談話看來,我覺得波利離治愈的階段似乎還遠得很。

     “這就是因為我對波利已往生活中必須認識的一切還嫌不足。

    我開始這種治療還是不久以前的事。

    ” “您所用的是什麼方法呢?” “啊!簡單得很,我就讓他自己随意談話。

    每天我在他身邊消磨一兩個鐘點。

    我試着問他,但問得很少,因為最重要是取得他的信賴。

    我已經知道好些事,我正在探究很多别的。

    但那小東西還在自衛,他怕羞;如果我太堅持,如果我不覓取他的信賴,結果一定會和我所預期的相反,即是無法使他自己盡情吐露。

    他會反抗。

    所以在我未能克服他的審慎與拘謹以前……” 她所談的這種訊問方式在我認為相當偏執,使我忍不住不起抗議;但我的好奇心勝于一切。

     “您的意思是您等待着這小東西會告訴您一些不潔的秘密?” 如今是她抗議了: “不潔?在診察中就無所謂潔與不潔。

    我需要知道一切,而尤其是人們最想隐瞞的一切。

    我必須設法使波利自供。

    在沒有完全知道他過去以前,我是無法治愈他的。

    ” “那麼您猜想他有可以向您供認的事?原諒我,我的意思是您是否能自信他所供認的不正就是您自己所暗示他的呢?” “自然我必須不斷地預防這一點,這正是所以使我滞緩的原因。

    我見到一些笨拙的法官無意地給孩子很多臆想的證據,而诘問之下,這孩子就自然地撒起謊來,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親曆的,而使很多想象的罪狀成立了實證。

    我的職務是讓孩子自己無意中吐露出來,而絕不從旁給以暗示。

    因此非有極大的耐心不可。

    ” “我認為這兒所用的方法,其效力完全須看執行者自身的價值而定。

    ” “這話我不敢說。

    不過我可以對您保證,當您有過相當時間的經驗以後,您不難把握住一種特殊的智巧,一種預知,或是說一種直覺。

    自然有時也很可能撲空;重要的是不應太固執于某一點。

    譬如說,您可知道每次我們談話是怎樣入手的?波利總先告訴我他夜間所做的夢。

    ” “誰知道他的夢不是造作的?” “而如果他真造作?……一切由病者的想象所造作的全是帶有啟示意味的。

    ” 她停了一忽兒,又接着說: “造作,病者的想象……不!這都無關。

    我們每每受字面的拘束。

    波利在我面前簡直就是一面做夢一面說話。

    每天早晨他總有一個鐘點在這種半醒的狀态下,那時在腦筋中所出現的種種意象往往不受我們理智的支配。

    它們的結合并不依照正常的邏輯,而全借機遇的化合。

    它們應順着一種神秘的内在的要求,而這種内在的要求正是我最需要知道的;所以我在一個孩子的這些呓語中聽得的啟示遠勝于一個最理解這些問題的人所下的缜密的分析。

    天下不少事情超出理性的支配,所以一個想理解生活的人,如果隻應用他的理性,就正像想用火鉗把火鉗住的人一樣。

    結果留在他眼前的隻是那瞬息即滅的一片木炭。

    ” 她又停住了,順手翻着我的那本書。

     “你們對于人性的理解是真夠膚淺的。

    ”她喊出來,突然她又笑着加上說,“啊!我并不特别指您。

    當我說:你們,我的意思是:你們小說家。

    你們小說中的人物大都是臨空構成的,他們既沒有一個基礎,也沒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我倒相信能把握真理的還是詩人;一切僅借智力所創造的全是假的。

    但我此刻所談的實在于我自己無關……您可知道我對波利所以無從入手的緣故?就因為我相信他是非常純潔的。

    ” “為什麼因此反使您無從入手?” “因為在這情況下我就無從探發病之所在。

    像他那種神經上的錯亂,普通十有九次都源由于一種羞于告人的秘密。

    ” “也許這種秘密我們人人都有,”我說,“但幸而它并不使我們每人都得病。

    ” 正當這時,莎弗洛尼斯加夫人看到勃洛霞從窗前經過,她就站起身來,指着她女兒對我說: “您看,外面的那位才真是波利的醫生。

    她在找我,我得去瞧瞧,但我相信我們以後還有再談的機會,是不是?” 事實上我很懂得莎弗洛尼斯加所責備于小說的一切;但這兒她忽視了某些藝術上的理由,某些更高的理由。

    這使我想到一個好的小說家決不是一個高明的自然科學家所能承當的。

     我已把蘿拉介紹給莎弗洛尼斯加夫人。

    她們似乎很能投合,因此我也感到很愉快。

    有時當我知道她們在一起閑談時,我可以一無挂慮地離去。

    我所抱憾的是裴奈爾在這兒找不到一個适當年齡的同伴,但至少他有會考需要預備,這樣每天也可以消磨他幾個鐘點。

    我自己可以繼續從事于我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