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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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的确是人生的神秘真理,也就是人生真正的本來面目;它們具有壯偉的氣概,憧憬的情趣,好像大踏步從他面前走過,把他靈魂一同帶走,使他覺得什麼都敢試一試,使他沉醉于“極端自信”這杯聖酒裡。

    想到這裡,他快樂得微笑,眼睛還是照例了望着。

    偶然回頭一瞧,他看見船底在水面所留的一條白痕正同圖上鉛筆所畫的黑線一樣直。

     灰色的吊桶跳蕩着,碰到火艙氣筒時叮當地響;這個錫桶的噼啪聲提醒了他,叫他想起現在快有人來接他的班了。

    他樂意地歎一口氣,又有些惋惜,因為他就要離開這些養成他狂夢的恬靜景物了。

    他有一點兒渴睡,懶洋洋地,遍體酥軟,好像身裡的血脈都變成溫暖的牛奶了。

    他的船主穿着睡衣,不聲不響地走上來,上面的短衫敞開着,露出了胸膛。

    他臉色紅紅的,還未十分清醒,左眼半閉着,右眼圓睜着,可是遲鈍無光。

    他垂着大頭顱,對着地圖,半睡半醒地搔他的肋骨。

    他那露出的肉體帶一點兒淫猥的氣味;光溜溜的胸膛閃着亮光,軟綿綿的、油膩膩的樣子,好像在睡夢裡他的脂肪都流出來了。

    他說了一句專門術語,聲音粗糙遲鈍,好像一把鐵锉磨着木闆邊沿時發出的嚓嚓聲。

    他那雙重的下巴垂着,像是一個用細線系在牙床上的小袋子。

    吉姆吓了一跳,非常恭敬地回答。

    但是他仿佛這回是第一次才把這可憎的癡肥形象認清,印象特别深刻,從此以後,他老覺得這個人簡直是如此可愛的世界裡一切醜惡下流東西的化身;而且凡是醜惡下流的氣息,都可以拿他來做代表,不管那些氣息是伏在我們相信可以使我們得救的心兒裡,還是伏在我們四圍的人們裡,我們耳目所接觸的事物裡,或者是我們肺裡所呼吸的空氣裡。

     金片也似的月兒慢慢下沉,消失在黑沉沉的水面上了。

    天空好像沒有那麼遼遠不可即了,星光更亮了,半透明的蒼穹蓋着這塊圓闆般的暗淡大海,裡面陰沉沉的夜色也更深了。

    船是這麼平滑地動着,人們簡直無法感覺到,好像這條船是一顆滿布着生物的星兒,跟許多恒星同飛過漆黑的天空,在這可怕的默默孤寂裡,等候上帝再來創造世界。

    “底下熱得說不出什麼樣子了。

    ”有一個人喊起來。

     吉姆微笑着,并不回過頭去。

    船主拿背朝着那個人,分毫不動。

    這個壞東西有這套把戲,故意裝做不知道天下有你這麼一個人,等到他樂意了,才轉過來睜圓眼睛對着你,然後發出一大陣南腔北調的、滿口白沫的怒罵,像陰溝裡的髒水一氣迸出來似的。

    現在他隻是含怒地嚎一聲。

    副機車手站在望台梯子上,兩隻濕手掌搓捏着一塊腌臜的破手巾,一點兒也不怕難為情,還是繼續說他的埋怨話。

    水手待在這上面真惬意,他們這班人有什麼用處,他真不曉得,打死他也不知道。

    可憐的機車手總得使船往前走,其他事情他們也幹得來,天呀,他們——“閉嘴!”德國人呆闆闆哼了一聲。

    “啊,是的!閉嘴——出了什麼糟糕事情,你又要跑來找我們了,是不是?”那個人接着說道。

    他覺得自己差不多都快煮熟了;現在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多麼罪大惡極了,因為這三天他待的那個地方,熱得就像壞人死後去的地獄,他已經訓練得很好了——天呀,他真嘗過地獄的味道了——還有下面轟轟的嘈雜聲也叫他變成十足的聾子了。

    那副修補過的、雜湊的、腐爛的、擠成一片的零碎機器,乒乓乒乓地響,好像艙面上破舊的絞車,不過更厲害一些罷了。

    他把上帝創造的生命拿來,放在這快斷的、斜成五十七度的殘破桅杆旁邊日夜冒險,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他必定生來就是不怕死的,天呀。

    他……“你從哪裡弄到酒喝的?”德國人很野蠻地問他,還是一動不動,在羅盤箱的燈光映照下,他活像一塊豬油雕成的笨拙人形。

    吉姆還是對着向後退的水平線微笑,滿心是慷慨的感情,默想着他自己是多麼高尚。

    “喝酒!”副機車手含譏帶諷地重述這兩字,一面雙手扶着欄杆,身體像個陰影,兩腳軟綿綿的。

    “總不會從你那裡得來,船主。

    你是太卑鄙了。

    你甯願讓一個好人死去,也不肯給他一滴酒。

    這就是你們德國人說的經濟罷。

    隻知道一便士、兩便士地計較,整鎊的反讓人騙去了。

    ”他動起感情來了。

    機車長十點左右給了他一點兒酒喝——“隻是一點兒,願上帝保佑我!”——機車長這個老頭兒為人真不錯;但是要想把他床箱裡的陳酒弄出來,就說有五噸的超重機也辦不到。

    不成,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是不成的。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睡得很熟,一瓶上好的白蘭地放在枕頭下面。

    船主厚厚的喉嚨裡咯咯作響,“豬”這個字的聲音在裡面上下浮動,像微風裡飄蕩着的一葉羽毛。

    他同機車長當夥伴已經有好幾年了——同在一個狡猾的、有興緻的中國老人手下做事。

    這個中國人戴一副明角大眼鏡,他那可敬的花白辮子用紅絲線紮着。

    帕特那原泊的碼頭上的人們都相信這兩個人最會不要臉地侵吞公款,真是“凡是你想得到的,他倆差不多都合夥幹出來了”。

    外表看起來,他們兩個很不合式;這一個眼光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