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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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簡直忘了口袋裡的這封信,有時卻又會想起來。

    有一次,由于她看到了阿爾傑米耶夫,她整整一天都沒法擺脫這些念頭。

    當時,她同傷員坐在一輛空卡車的車廂裡一起返回後方,而阿爾傑米耶夫坐着吉普車迎面一閃而過。

     一看到阿爾傑米耶夫,塔尼雅就想到:不僅在辛佐夫面前,而且在他面前,她都成了一個無辜的罪人。

    她記得去年冬天在莫斯科時,阿爾傑米耶夫去看她,她給他講了他妹妹犧牲的事。

    他當時緊握拳頭,跛着腿,在廚房間裡來回地走着。

    後來,當她離開莫斯科時,他到火車站來送行,送給她一包瑪莎的衣服,讓她在塔什幹的舊貨市場裡換些吃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一想起阿爾傑米耶夫當時帶到火車站送給她的這些衣服,她就感到特别難受。

     這些天來,她在醫院裡遇到負傷的婦女,已經有兩回了。

    一個是女報務員,她是從遊擊隊醫院轉送到集團軍醫院來的。

    她身上有一塊彈片,在第一次動手術時沒有取出,現在又要開刀把它取出來,不然就會有生命的危險。

    還有一個婦女是從森林回自己村子去的路上碰到地雷被炸傷的。

    她自己說,她不是一個遊擊隊員,而是一個普通的居民。

    不過,後來從談話中知道,原來她給遊擊隊員送過飯,當過聯絡員。

    換了别人的話,是會說自己是個遊擊隊員的,可她說不是,因為她沒有參加遊擊隊,隻不過幫助他們做些事情而已。

     女報務員講到,有許多輛列車,裝着被德國人擄去做苦工的人,駛過他們那兒的鐵路線。

    德國人故意把火車時刻表搞亂了。

    在軍用列車行駛的時間算他們讓裝着被擄走的人的列車開過鐵路的危險地段,而軍用列車卻在平常的時間行駛。

    這樣一來,有一次遊擊隊搞錯了。

    當裝着被拘走的人的列車開過時,他們把前面的一段鐵路炸壞了。

    結果,頭三節加溫車廂出了軌,死掉了幾個婦女。

    但是,在這場車禍中幸免于難的和僅僅負了傷的婦女,跟着遊擊隊員撤退到森林中去的時候,全都異口同聲地說,這樣反倒好,死去的人反正是救不活了,可活下來的人就不用去受那份罪了。

    要不然,到了德國,可怎麼過日子啊!難道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我們當時心裡比她們還要難受得多呢,”女報務員在講述時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眼眶裡噙着淚水,不知道是由于回憶而引起的呢,還是由于又要與外科醫生打交道而引起的。

    她雖然已經到了大後方,但又害怕再一次躺在手術台上…… 塔尼雅一邊聽她講,一邊卻痛苦地想到另一個婦女,她也是被趕到德國去做苦工的,也許,在某個時候,她也曾乘着列車經過這個地區,而現在呢,在戰争結束之前,恐怕誰也不能告訴你,她是否還活着…… 要是你每天都在醫院和衛生營之間來回跑的話,這樣的事情真是聽也聽不完的! 昨天在一個醫院裡,塔尼雅為了公事需要找外科主治醫生談話,可是談話談到一半就被打斷了,因為主治醫生突然被叫去施行緊急手術,于是塔尼雅也跟着她走進了手術室。

    手術台上躺着一個腹部受重傷的炮兵營營長,他很年輕,據手術室的護士說,還沒有結婚哩。

    在給他進行麻醉之前,他滿頭大汗,長着鬈發的漂亮的腦袋不斷地擺來擺去。

    他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一再請求送他到醫院來的中尉帶信回去,讓團裡的同志不要忘了照顧他的母親。

    他老是重複着一句話:“我請求的隻有一件事,隻有一件事……”直等上了麻藥昏睡過去為止。

     這句話說得在場的人都傷心起來。

    這次手術幾乎沒有什麼希望,給他動手術的女醫生哭了起來,護士們也都哭了……他就這樣沒有醒過來——死在手術台上了。

     塔尼雅卻突然被一種強烈的、近乎絕望的心情樓住了,她打心眼裡羨慕死者。

     “但願我在最後一分鐘也隻想到母親,别的什麼人也不想。

    但願我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任何别的人可想。

    ” 戰争進行到了第十一天——在長期的沉寂之後,前線的人們又象認真又象開玩笑似地把這個戰役當作戰争的重新開始,因此就這樣來計算時間。

    早晨,塔尼雅第十一次動身到前沿去。

    昨天早晨我軍強渡了别列津納河,現在前沿已經在河對岸了。

    昨天整整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部隊勇往直前地追擊着德軍,現在已經有幾個衛生營到了别列津納河的對岸,今天一早,還有兩個前線醫院也必須在那兒鋪開攤子。

    塔尼雅的濃眉毛首長和寸步不離前線醫院的羅斯裡亞科夫都提出要求說,在這猛攻的日子裡,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比如說,森林裡還有三五成群的德軍殘兵,醫療工作決不能落在後面,必須緊緊跟上部隊;不能讓傷員躺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