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開啟西方心靈的禅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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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格(CarlJung) 鈴木大拙的禅學論述堪列過去幾十年來關于當代佛教的傑作,而禅學本身則是以巴利文經典結集為根底的大樹最重要的果實。

    [1]我們要對作者表示感激,首先是因為他讓禅學更貼近西方世界的思考,其次是因為他實現這個課題的取徑。

    東方世界的宗教概念經常和西方世界大異其趣,即使是語詞的翻譯都非常困難,更不用說概念的意義了,在某些情況還不如不要翻譯。

    我以&ldquo道&rdquo這個中文字為例就夠了,歐洲至今還找不到一個譯名。

    原始佛教典籍裡有許多觀點和理念是一般西方人的認知所無法領略的。

    例如說,我不知道有什麼靈性的(或者也許是氣候的)前提或準備,才能夠完整且清晰地想象或思考原始佛教&ldquo業&rdquo的概念。

    即便我們掌握了禅學的本質,仍然有一個非常奇特的核心觀點。

    這個觀點叫作&ldquo悟&rdquo,我們譯為&ldquoErleuchtung&rdquo(啟蒙、領悟、光照)。

    鈴木大拙說:&ldquo悟是禅存在的理由,沒有它,禅就不成其為禅。

    &rdquo[2]無論是神秘主義者所謂的&ldquo領悟&rdquo,或是一般宗教語言所謂的&ldquo光照&rdquo,西方人應該都不難理解。

    然而,&ldquo悟&rdquo是描繪一種歐洲人幾乎無法領略的啟蒙方式和道路。

    百丈懷海(724&mdash814)的開悟,以及鈴木大拙在書中提到的儒家詩人和政治家黃山谷的傳說,即為例證。

    [3] 我再舉一例:有一僧問玄沙師備禅師說:&ldquo學人乍入叢林,乞師指個入路。

    &rdquo師曰:&ldquo還聞偃溪水聲麼?&rdquo曰:&ldquo聞。

    &rdquo師曰:&ldquo從這裡入。

    &rdquo[4] 有了這幾個例子,應該可以突顯開悟經驗的無法捉摸了。

    即使我們舉再多的例子,還是搞不清楚開悟是怎麼回事以及悟到了什麼,換言之,我們仍然不明白他們開悟的方法以及内容。

    忽滑谷快天是東京曹洞宗大學的教授[5],他在談到開悟時曾說: 我們在去除我執以後,就可以喚醒内在、純淨而神聖的智慧,禅師們喚它作&ldquo如來&rdquo&ldquo菩提&rdquo或&ldquo般若&rdquo。

    那是神聖的光、内心的天國、一切良知寶藏的鑰匙、一切威德自在的源泉,也是慈悲、正義、同情、無私的愛、人性和憐憫的所在地。

    當這個内在智慧完全覺醒了,我們就會明白,無論在靈性、本質或本性上,我們和世界衆生或佛都是一體的,每個人本來即是佛,涵泳在聖者無盡的慈悲裡,聖者生起慈悲心,弘法利生,于是生命不再是生老病死的大海,也不再是充滿苦難的人生,而是莊嚴清淨的佛刹和淨土,衆生于此可以得到涅槃妙樂。

     于是我們的心完全轉化。

    我們不再為瞋恨所苦,也不再被嫉妒和貪欲困擾,不再有悔恨的刺痛,再也不會被憂郁和絕望給打倒。

    [6] 這就是一個東方人、一個習禅者所描繪的開悟的本質。

    我們必須承認,這些段落隻要稍加修改,看起來就很像是基督教神秘主義的靈修作品。

    但是以完備的決疑論去描繪的開悟經驗,對于我們的理解其實沒有什麼幫助。

    忽滑谷快天應該是要講給西方理性主義者聽的,而他也找到了很好的藥方,所以才會聽起來這麼平易近人。

    禅宗故事的諱莫如深總比底下這句話好多了:&ldquo依照德爾芬的習慣&rdquo[7],它似乎蘊義很深,卻什麼也沒說。

     禅絕對不是西方世界意義下的&ldquo哲學&rdquo。

    [8]魯道夫·奧托[9]在為大迫(Ohasama)的禅學作品所寫的導論裡如是說,他認為忽滑谷快天&ldquo把東方巫術的理念世界附會到我們的西方哲學範疇&rdquo而和西方哲學混為一談。

    &ldquo如果我們必須引用最笨拙的心身平行論學說,去解釋不二性、統一性和對立的和諧的神秘直觀,那麼我們會完全被逐出&lsquo公案&rsquo&lsquo(臨濟)喝&rsquo和&lsquo開悟&rsquo的領域。

    &rdquo[10]我們不如先浸淫在禅宗故事奇特的晦澀難解裡,其次時時提醒自己,&ldquo開悟&rdquo是個&ldquo言語道斷的奧秘&rdquo,而那正是禅師所要說的東西。

    對于我們的認知而言,在禅宗故事和神秘的開悟之間有一道鴻溝,我們最多隻能暗示跨越鴻溝的可能性,卻無法在實踐裡做到。

    [11]我們會覺得接觸到真正的秘密,而不是想象的或僞裝的,那不是被神秘化的秘密事件,而是離言絕慮的體驗。

    &ldquo開悟&rdquo是不期而遇的,而不是預料中的事。

     在基督教裡,要有很長的屬靈準備,才能夠得見聖三位一體、萬福聖母、十字架苦刑或主保聖人的異象,因此人們會覺得異象是理所當然的。

    于是,雅各布·波姆(JacobBoehme)[12]居然能夠以反射在錫盤上的日光窺見&ldquo自然的中心&rdquo,也就沒什麼了不起的。

    比較難以接受的是埃克哈特大師[13]&ldquo赤裸美少男&rdquo的異象[14];甚至是史威登堡(Swedenborg)[15]&ldquo紅袍男子&rdquo的異象,那男子要他戒掉暴飲暴食的習慣,而或許正因為如此,他認為那男子就是上帝。

    [16]如此近乎奇詭谲怪的行徑,自然是難以接受。

    然而,許多&ldquo開悟&rdquo經驗不隻是近乎怪誕,而且根本就是怪誕,聽起來完全荒謬的事。

     然而,對于長期涵泳于研究那花團錦簇般的東方精神本質的人而言,那些曾經讓幼稚的歐洲人困惑不已的奇妙事物,現在都已經花果飄零。

    禅的确是中國文化最瑰麗的花朵[17],它孕育自佛教廣袤無垠的思想世界。

    如果有人稍加涉獵佛教教義(抛去西方世界的各種偏見),應該可以揭開個别開悟經驗的怪異外衣而深入其中,或者是嗅到那些至今一直被西方的哲學和宗教忽略的困難。

    哲學家總是特别關心和生活無關的思考,而基督徒也總是和異教徒不相往來(&ldquo感謝主,讓我不像其他人&rdquo)。

    在西方國家裡,并沒有所謂的&ldquo開悟&rdquo,那是東方國家的東西。

    然而真是如此嗎?我們真的沒有任何&ldquo開悟&rdquo嗎? 當我們細讀禅宗典籍時,總會有個印象:&ldquo開悟&rdquo經驗即使很怪誕,其實卻是自然而然的事,它是那麼的簡單,使得人們總是見樹不見林[18],或者是越解釋就越讓人如堕五裡霧中。

    忽滑谷快天說,想要以&ldquo領悟&rdquo的觀念去解釋或分析&ldquo開悟&rdquo是沒有用的[19],此話是說對了。

    不過他還是大膽用&ldquo領悟&rdquo這個詞,說它蘊含了&ldquo對自性的覺照&rdquo,是意識破除了虛幻的我執。

    所謂&ldquo我執&rdquo即是一般&ldquo自我&rdquo和&ldquo自體&rdquo的混淆。

    自體是指佛性,也就是生命的全體意識。

    他引用盤山寶積禅師的話&ldquo心月孤圓,光吞萬象&rdquo[20],并且解釋說:&ldquo它既是一個宇宙生命和宇宙精神,同時也是個體生命和個體精神。

    &rdquo 無論我們如何定義&ldquo自體&rdquo,它總是一個不同于&ldquo自我&rdquo的東西,而當人們更加了解&ldquo自我&rdquo時,總會轉向&ldquo自體&rdquo,因此&ldquo自體&rdquo的範圍要大得多,蘊含且超越&ldquo自我&rdquo的經驗。

    正如&ldquo自我&rdquo是我的&ldquo自體&rdquo的某個經驗,&ldquo自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