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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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日丹諾夫匆匆換了衣服，去給科利亞上課。
他在飯廳裡遇見西皮亞金，西皮亞金冷淡而有禮貌地對他鞠了一個躬，仿佛不高興地說：&ldquo玩得愉快嗎？&rdquo便走進他的書房去了。
這位政治家在他那大臣的頭腦裡已經打定了主意，等假期一完，馬上就把這個&mdash&mdash&ldquo的确顯著的赤色分子&rdquo&mdash&mdash家庭教師送回彼得堡去，目前還得小心地監視着他。
&ldquoJen&rsquoaipaseulamainheureusecettefois-ci，&rdquo他想道，&ldquo不過&hellip&hellipj&rsquoauraisputomberpire。
&rdquo[169]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對涅日丹諾夫的感情卻更堅決，更明确得多。
她現在簡直讨厭透了他&hellip&hellip他，這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他侮辱了她。
瑪麗安娜沒有想錯：在廊上偷聽她和涅日丹諾夫講話的，正是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hellip&hellip這位尊貴的太太并不以此為可恥。
她在他出門的兩天裡面，雖然沒有對她的&ldquo輕佻的&rdquo外甥女講出什麼，卻時刻都讓她的外甥女明白，她是什麼都知道的；并且要不是她一半輕視她又一半可憐她的話，她一定會氣憤得不得了&hellip&hellip她隻要看瑪麗安娜一眼，或者對她講一兩句話，她整個臉頰都現出壓抑住的内心的輕蔑的表情，她的眉毛也交織着譏諷和憐憫的感情揚了起來；她的美妙的眼睛帶着溫和的驚愕，帶着憂郁的厭惡望着這個倔強的少女，她依着她的&ldquo幻想和怪僻&rdquo，居然在黑暗的屋子裡&hellip&hellip跟一個沒有畢業的大學生&hellip&hellip親&hellip&hellip親嘴了！ 可憐的瑪麗安娜！她那端莊而驕傲的嘴唇上還沒有印過任何男人的吻呢。
然而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并不曾對她丈夫講起她的這個發見；她隻是當着他的面，帶了含有深意的微笑對瑪麗安娜講幾句話，這笑容跟她的話的内容又沒有一點兒關系。
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甚至有點兒後悔給哥哥寫了那封信&hellip&hellip可是仔細一想，她又覺得寫了再來後悔還是比不寫信、不後悔好些。
涅日丹諾夫在飯廳裡吃早飯的時候見了瑪麗安娜一面。
他覺得她黃瘦了；她這天一點兒也不漂亮；可是他走進飯廳的時候，她向他投過來的那迅速的一瞥一直刺透他的心。
另一方面，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卻望着他，好像不停地暗中說：&ldquo我給你道喜！做得好！高明極了！&rdquo同時她還想從他的臉上知道馬爾克洛夫有沒有把信給他看過。
末了她斷定是給他看了的。
西皮亞金聽說涅日丹諾夫到過索洛明管理的工廠，便向他打聽&ldquo那個在各方面值得注意的工業設備&rdquo的情況；可是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答話裡看出來涅日丹諾夫在那兒的确沒有看到什麼，便恢複了尊嚴的沉默，看他的神氣，好像他在責備自己不該想從這麼一個不成熟的人那兒得到什麼有益的知識！瑪麗安娜離開飯廳的時候，設法對涅日丹諾夫小聲說：&ldquo你在花園盡頭那個老桦樹林裡等我；我隻要能夠抽身，馬上就到那兒去。
&rdquo&ldquo她也用&lsquo你&rsquo稱呼我，跟他一樣。
&rdquo涅日丹諾夫想道，這種親密雖然使他有點兒感到驚慌，卻又感到愉快！&hellip&hellip要是她突然又稱他&ldquo您&rdquo，要是她跟他疏遠起來&mdash&mdash那麼這會是這麼古怪，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覺得這樣會使他不幸的。
他究竟是不是在愛她，他自己還不知道；不過他覺得她對他是很寶貴的，親近的，并且是不可少的&mdash&mdash最重要的是，不可少的，&mdash&mdash他整個身心都有這樣的感覺。
瑪麗安娜約他去的那個樹林一共有一百多棵高聳的老桦樹，其中大部分都是垂桦。
風還沒有停；長長的枝條像散開的辮子似的在微風裡飄動、搖蕩；雲還是和先前一樣，高高地在天空飛馳，要是有一片雲掩蓋了太陽，那個時候一切的景物都變成&mdash&mdash不是變成黑暗，卻成了一樣的顔色。
随後雲片飛過去了，明亮的光點又突然在各處亂動起來：它們攪成一團，閃閃發光，又和一塊一塊的暗影混在一起&hellip&hellip樹聲和搖曳還是一樣；可是添了一種喜慶的歡樂。
激情闖進一顆苦悶、激動的心裡的時候，帶來的正是這種強烈的快樂&hellip&hellip涅日丹諾夫的胸膛裡有的正是這樣的一顆心。
他倚在一棵桦樹幹上&mdash&mdash等待着。
他的确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他也不想知道；他覺得比在馬爾克洛夫家裡的時候更害怕，但同時又安心。
他想見她，想跟她談話，比做什麼事都更心切；那個把兩個生物突然拴在一塊兒的繩結已經套在他的身上了。
涅日丹諾夫想起了輪船要靠碼頭的時候投向岸上去的纜繩&hellip&hellip現在繩子已經緊緊地拴在樁上，輪船停穩了。
靠了碼頭！謝天謝地！ 他突然打了一個顫。
一個女人的衣服遠遠地在路上閃現出來。
這是她。
可是她究竟是向他走來，還是走開呢，他卻不能斷定，直到後來他看出來那些明暗的點子由下往上地在她的身上滑動&hellip&hellip他才明白，她是朝着他走來的。
要是她到别處去，那些斑點就得從上向下地移動了。
再過一會兒，她就走近他，站在他面前了，臉上帶着快樂的、歡迎的表情，眼裡射出愛撫的眼光，唇上浮着淡淡的、愉快的微笑。
他抓住她伸出來的手&mdash&mdash可是馬上講不出一句話；她也不說什麼。
她剛才走得很快，有點兒氣急；但是他看見她的時候那種高興的神情，分明使她很高興。
她先講話。
&ldquo好吧，&rdquo她說，&ldquo快告訴我，你們決定了些什麼事情？&rdquo 涅日丹諾夫吃了一驚。
&ldquo決定了&hellip&hellip難道現在就應該決定什麼事情嗎？&rdquo &ldquo好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告訴我你們談了些什麼事情。
你看見了什麼人？你跟索洛明認識了沒有？告訴我所有的事，所有的事！等一下&mdash&mdash我們到那兒去，再遠一點兒。
我知道一個地方&hellip&hellip那兒不是這麼容易給人看見的。
&rdquo 她拉着他走了。
他順從地跟着她走過高而稀疏的枯草叢中。
她把他引到了她說的那個地方。
那兒有一棵在風暴中倒下來的大桦樹橫在地上。
他們就在樹幹上坐下來。
&ldquo你講吧，&rdquo她又說了一遍，可是她自己馬上卻接着說，&ldquo啊！我看見你多高興！我還以為那兩天長日子永遠過不完了。
你知道，我現在完全相信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偷聽了我們講話。
&rdquo &ldquo她寫信告訴馬爾克洛夫了。
&rdquo涅日丹諾夫說。
&ldquo她告訴他了？！&rdquo 瑪麗安娜不做聲了，她的臉漸漸地漲得通紅，不過這并不是由于羞愧，卻是由于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
&ldquo這個壞的、惡的女人！&rdquo她緩慢地小聲說，&ldquo她沒有權利做這種事情！好吧，這也沒有關系！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rdquo 涅日丹諾夫講起來&hellip&hellip瑪麗安娜帶着一種呆呆的注意的表情靜靜聽着，隻有在她以為他講得太快、沒有講細節的時候，她才打斷他。
然而他這次出門的經過情形，并非所有的細節都使她同樣地感到興趣；福穆什卡和菲穆什卡使她發笑，可是他們引不起她的注意。
他們的生活跟她的生活隔得太遠了。
&ldquo就好像聽你講納武霍多諾索爾[170]的事情一樣。
&rdquo她說。
可是馬爾克洛夫說了些什麼話，甚至戈盧什金有什麼樣的想法（不過她馬上就明白了他是個什麼樣的家夥），特别是索洛明的見解怎樣，他是什麼樣的一種人&mdash&mdash這些倒是她應當知道，而且是她急于想知道的。
&ldquo到底什麼時候呢？什麼時候呢？&rdquo在涅日丹諾夫講話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反複地想着的、并且常常到她的嘴上來的就是這一個問題，然而他卻好像在避開，凡是可以給這個問題一個肯定答複的事情，他都沒有談到。
後來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他講得津津有味的正是
他在飯廳裡遇見西皮亞金，西皮亞金冷淡而有禮貌地對他鞠了一個躬，仿佛不高興地說：&ldquo玩得愉快嗎？&rdquo便走進他的書房去了。
這位政治家在他那大臣的頭腦裡已經打定了主意，等假期一完，馬上就把這個&mdash&mdash&ldquo的确顯著的赤色分子&rdquo&mdash&mdash家庭教師送回彼得堡去，目前還得小心地監視着他。
&ldquoJen&rsquoaipaseulamainheureusecettefois-ci，&rdquo他想道，&ldquo不過&hellip&hellipj&rsquoauraisputomberpire。
&rdquo[169]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對涅日丹諾夫的感情卻更堅決，更明确得多。
她現在簡直讨厭透了他&hellip&hellip他，這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他侮辱了她。
瑪麗安娜沒有想錯：在廊上偷聽她和涅日丹諾夫講話的，正是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hellip&hellip這位尊貴的太太并不以此為可恥。
她在他出門的兩天裡面，雖然沒有對她的&ldquo輕佻的&rdquo外甥女講出什麼，卻時刻都讓她的外甥女明白，她是什麼都知道的；并且要不是她一半輕視她又一半可憐她的話，她一定會氣憤得不得了&hellip&hellip她隻要看瑪麗安娜一眼，或者對她講一兩句話，她整個臉頰都現出壓抑住的内心的輕蔑的表情，她的眉毛也交織着譏諷和憐憫的感情揚了起來；她的美妙的眼睛帶着溫和的驚愕，帶着憂郁的厭惡望着這個倔強的少女，她依着她的&ldquo幻想和怪僻&rdquo，居然在黑暗的屋子裡&hellip&hellip跟一個沒有畢業的大學生&hellip&hellip親&hellip&hellip親嘴了！ 可憐的瑪麗安娜！她那端莊而驕傲的嘴唇上還沒有印過任何男人的吻呢。
然而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并不曾對她丈夫講起她的這個發見；她隻是當着他的面，帶了含有深意的微笑對瑪麗安娜講幾句話，這笑容跟她的話的内容又沒有一點兒關系。
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甚至有點兒後悔給哥哥寫了那封信&hellip&hellip可是仔細一想，她又覺得寫了再來後悔還是比不寫信、不後悔好些。
涅日丹諾夫在飯廳裡吃早飯的時候見了瑪麗安娜一面。
他覺得她黃瘦了；她這天一點兒也不漂亮；可是他走進飯廳的時候，她向他投過來的那迅速的一瞥一直刺透他的心。
另一方面，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卻望着他，好像不停地暗中說：&ldquo我給你道喜！做得好！高明極了！&rdquo同時她還想從他的臉上知道馬爾克洛夫有沒有把信給他看過。
末了她斷定是給他看了的。
西皮亞金聽說涅日丹諾夫到過索洛明管理的工廠，便向他打聽&ldquo那個在各方面值得注意的工業設備&rdquo的情況；可是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答話裡看出來涅日丹諾夫在那兒的确沒有看到什麼，便恢複了尊嚴的沉默，看他的神氣，好像他在責備自己不該想從這麼一個不成熟的人那兒得到什麼有益的知識！瑪麗安娜離開飯廳的時候，設法對涅日丹諾夫小聲說：&ldquo你在花園盡頭那個老桦樹林裡等我；我隻要能夠抽身，馬上就到那兒去。
&rdquo&ldquo她也用&lsquo你&rsquo稱呼我，跟他一樣。
&rdquo涅日丹諾夫想道，這種親密雖然使他有點兒感到驚慌，卻又感到愉快！&hellip&hellip要是她突然又稱他&ldquo您&rdquo，要是她跟他疏遠起來&mdash&mdash那麼這會是這麼古怪，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覺得這樣會使他不幸的。
他究竟是不是在愛她，他自己還不知道；不過他覺得她對他是很寶貴的，親近的，并且是不可少的&mdash&mdash最重要的是，不可少的，&mdash&mdash他整個身心都有這樣的感覺。
瑪麗安娜約他去的那個樹林一共有一百多棵高聳的老桦樹，其中大部分都是垂桦。
風還沒有停；長長的枝條像散開的辮子似的在微風裡飄動、搖蕩；雲還是和先前一樣，高高地在天空飛馳，要是有一片雲掩蓋了太陽，那個時候一切的景物都變成&mdash&mdash不是變成黑暗，卻成了一樣的顔色。
随後雲片飛過去了，明亮的光點又突然在各處亂動起來：它們攪成一團，閃閃發光，又和一塊一塊的暗影混在一起&hellip&hellip樹聲和搖曳還是一樣；可是添了一種喜慶的歡樂。
激情闖進一顆苦悶、激動的心裡的時候，帶來的正是這種強烈的快樂&hellip&hellip涅日丹諾夫的胸膛裡有的正是這樣的一顆心。
他倚在一棵桦樹幹上&mdash&mdash等待着。
他的确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他也不想知道；他覺得比在馬爾克洛夫家裡的時候更害怕，但同時又安心。
他想見她，想跟她談話，比做什麼事都更心切；那個把兩個生物突然拴在一塊兒的繩結已經套在他的身上了。
涅日丹諾夫想起了輪船要靠碼頭的時候投向岸上去的纜繩&hellip&hellip現在繩子已經緊緊地拴在樁上，輪船停穩了。
靠了碼頭！謝天謝地！ 他突然打了一個顫。
一個女人的衣服遠遠地在路上閃現出來。
這是她。
可是她究竟是向他走來，還是走開呢，他卻不能斷定，直到後來他看出來那些明暗的點子由下往上地在她的身上滑動&hellip&hellip他才明白，她是朝着他走來的。
要是她到别處去，那些斑點就得從上向下地移動了。
再過一會兒，她就走近他，站在他面前了，臉上帶着快樂的、歡迎的表情，眼裡射出愛撫的眼光，唇上浮着淡淡的、愉快的微笑。
他抓住她伸出來的手&mdash&mdash可是馬上講不出一句話；她也不說什麼。
她剛才走得很快，有點兒氣急；但是他看見她的時候那種高興的神情，分明使她很高興。
她先講話。
&ldquo好吧，&rdquo她說，&ldquo快告訴我，你們決定了些什麼事情？&rdquo 涅日丹諾夫吃了一驚。
&ldquo決定了&hellip&hellip難道現在就應該決定什麼事情嗎？&rdquo &ldquo好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告訴我你們談了些什麼事情。
你看見了什麼人？你跟索洛明認識了沒有？告訴我所有的事，所有的事！等一下&mdash&mdash我們到那兒去，再遠一點兒。
我知道一個地方&hellip&hellip那兒不是這麼容易給人看見的。
&rdquo 她拉着他走了。
他順從地跟着她走過高而稀疏的枯草叢中。
她把他引到了她說的那個地方。
那兒有一棵在風暴中倒下來的大桦樹橫在地上。
他們就在樹幹上坐下來。
&ldquo你講吧，&rdquo她又說了一遍，可是她自己馬上卻接着說，&ldquo啊！我看見你多高興！我還以為那兩天長日子永遠過不完了。
你知道，我現在完全相信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偷聽了我們講話。
&rdquo &ldquo她寫信告訴馬爾克洛夫了。
&rdquo涅日丹諾夫說。
&ldquo她告訴他了？！&rdquo 瑪麗安娜不做聲了，她的臉漸漸地漲得通紅，不過這并不是由于羞愧，卻是由于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
&ldquo這個壞的、惡的女人！&rdquo她緩慢地小聲說，&ldquo她沒有權利做這種事情！好吧，這也沒有關系！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rdquo 涅日丹諾夫講起來&hellip&hellip瑪麗安娜帶着一種呆呆的注意的表情靜靜聽着，隻有在她以為他講得太快、沒有講細節的時候，她才打斷他。
然而他這次出門的經過情形，并非所有的細節都使她同樣地感到興趣；福穆什卡和菲穆什卡使她發笑，可是他們引不起她的注意。
他們的生活跟她的生活隔得太遠了。
&ldquo就好像聽你講納武霍多諾索爾[170]的事情一樣。
&rdquo她說。
可是馬爾克洛夫說了些什麼話，甚至戈盧什金有什麼樣的想法（不過她馬上就明白了他是個什麼樣的家夥），特别是索洛明的見解怎樣，他是什麼樣的一種人&mdash&mdash這些倒是她應當知道，而且是她急于想知道的。
&ldquo到底什麼時候呢？什麼時候呢？&rdquo在涅日丹諾夫講話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反複地想着的、并且常常到她的嘴上來的就是這一個問題，然而他卻好像在避開，凡是可以給這個問題一個肯定答複的事情，他都沒有談到。
後來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他講得津津有味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