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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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涅日丹諾夫醒來,他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并不覺得有一點兒不安;他反而充滿了一種輕松的、清醒的快樂,好像他做了一件本來早就該做的事情一樣。

    他去向西皮亞金請了兩天的假,西皮亞金馬上答應了,不過态度很嚴肅。

    涅日丹諾夫便動身到馬爾克洛夫家裡去。

    在動身之前他設法跟瑪麗安娜見了一面。

    她也沒有露出一點兒害羞或者不安的樣子;她安靜地、堅決地望着他,很自然地稱他:&ldquo你&rdquo。

    她隻是關心他會在馬爾克洛夫那兒知道些什麼事情,她要求他詳細地全講給她聽。

     &ldquo這是不用說的。

    &rdquo涅日丹諾夫答道。

     &ldquo其實,&rdquo他想道,&ldquo我們為什麼要擔心呢?在我們的友誼上,個人的感情倒占着&hellip&hellip次要的地位&mdash&mdash不過我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了。

    這是為了事業嗎?對,為了事業!&rdquo 涅日丹諾夫這樣想着,他自己也不懷疑,他的思想裡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他看見馬爾克洛夫的情緒仍然是那樣疲倦和沉郁。

    他們草草地吃了午飯,便坐上前一次坐過的四輪馬車(第二匹邊套的馬很年輕,而且從來沒有拉過車,因為馬爾克洛夫的那匹馬還瘸着腿,他隻好向農民租了一匹耕馬來代替),到商人法列耶夫的大紡紗廠去找索洛明。

    涅日丹諾夫的好奇心給喚起來了:他很想接近他最近聽見人談得很多的那個人。

    索洛明已經得到了通知:這兩位客人剛剛在工廠大門前停下來,說出他們的姓名以後,馬上讓人引進&ldquo工程師&mdash廠長&rdquo住的那間并不好看的小小的側屋裡去了。

    索洛明當時正在工廠的正屋裡;一個工人跑去喚他,涅日丹諾夫和馬爾克洛夫便走到窗前去看外面的景象。

    工廠顯然很興旺,工作十分繁忙;到處都有不停的活動的鬧哄哄的聲音:機器的喘息聲和敲打聲,織布機的響聲,輪子的嗡嗡聲,皮帶的拍擊聲;同時手推車、大桶和載貨馬車不斷地進進出出;發号施令的大聲吼叫夾雜在鈴聲和哨聲中間;男工穿粗布外衣,腰間系一根帶子,用一根皮帶束着頭發,女工穿印花布衣服,他們匆忙地來來去去;裝上馬具的馬讓人牽過去了&hellip&hellip這是上千人緊張得像弦一樣地用全力工作時發出來的鬧聲。

    一切都有規律地、照着合理的方式積極地進行;無論什麼地方,無論什麼東西,不但沒有一點兒優美、整齊的樣子,連整潔也談不到;剛剛相反,到處是疏忽、龌龊、煤煙。

    這兒一扇玻璃窗破了,那兒牆上灰泥脫落了,闆壁缺了一些,門又張開了大口;正面大天井當中有一個大的黑水窪,積了一窪髒水,泛着彩虹的顔色;遠處分散地堆了一些磚;泥地上四處都是蒲席和麻袋的破片、箱子同一些斷繩;幾隻長毛蓬蓬、肚子幹癟的狗懶洋洋地走來走去,連一點兒叫聲也沒有;在一個角上,籬笆下面坐着一個亂頭發、大肚皮的四歲光景的小孩,他一身都是煤煙,傷心地哭着,好像所有的人都不理他似的;在他旁邊有一頭同他一樣滿身煤煙的母豬,給一群吃奶的小豬圍着,它正在大吃卷心菜頭;晾在拉長的繩子上的破爛内衣随風飄動&mdash&mdash到處都是這麼一種氣味,這麼一種惡臭!一所俄國的工廠,不錯;卻不是一所德國的或者法國的工廠。

     涅日丹諾夫看了馬爾克洛夫一眼。

     &ldquo我聽見好多人講索洛明很能幹,&rdquo他說,&ldquo我得說,這一切混亂實在叫我吃驚;這是我沒有料到的。

    &rdquo &ldquo這不是混亂,&rdquo馬爾克洛夫憂郁地答道,&ldquo這是俄國式的不愛幹淨。

    不過&mdash&mdash這是幾百萬盧布的事業!他不得不順從舊的習慣,适應事業上的需要,還要照顧老闆本人的意見。

    你知道法列耶夫是什麼樣的人嗎?&rdquo &ldquo一點兒也不知道。

    &rdquo &ldquo他是莫斯科最大的吝啬鬼。

    一句話,是個資本家。

    &rdquo 這時索洛明走進房來。

    他本人跟工廠一樣,又叫涅日丹諾夫失望了。

    看頭一眼,他好像芬蘭人,或者更像瑞典人。

    他是高個子、淺黃色頭發、寬肩膀、幹瘦的人;他有一張黃色的長臉,一個短而闊的鼻子,一對極小的帶綠色的眼睛,一種安詳的眼光,兩片向前突出的厚嘴唇,兩排大大的白牙齒和一個剛剛讓茸毛蓋滿的、中間凹進去的下巴。

    他一身打扮同一個手藝人或者一個火夫差不多,他身上穿一件口袋松垂的舊厚呢上衣,腦袋上戴一頂弄皺了的油布便帽,脖子上圍一條羊毛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