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陳詞濫調和恺撒

關燈
随着時間推移,我從羅伯特·科利斯那裡學到了越來越多的關于寫作的東西。

    他在相當短的時間内就教給了我太多的東西,以至于一連數日我都感到眩暈,這就像一個人突然打開一隻盛滿珠寶的百寶箱,為其中的光芒而感到暈眩。

    他會在我的小書房坐下,然後開始給我講關于寫作的知識,他從不使用任何宏大的詞句,也不介紹任何抽象的理論。

    他有要傳授給我的知識,希望我明白的東西,于是迫不及待地要用最清晰、平實的語言教給我。

     對我們來說,順暢地讨論問題依然很困難。

    因為這時我還不能自如地和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說話,我總是很不自然,因窘迫而漲紅了臉。

    時至今日,我還是很自閉,于是他就承擔了所有說的部分,而我隻是聽着。

     慢慢地,我開始對文學的廣闊世界有了一些了解&mdash&mdash它的形式和标準,它的要領和慣例,它的微妙與獨特之處,而在這一切之上的,是它的沉靜、它的美,和它令人迷戀之處。

    我把文學看作一個由人類的想法和理念建築的廟宇,這裡有各式各樣的思想:從卑微的到偉大的;從簡單的記錄者到曆史學家再到偉大的思想者;從那些隻用頭腦寫作的人到用心靈、用獨一無二的靈魂寫作的人。

     從科利斯這裡學到的一切讓我明白了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

    然而科利斯先生很耐心,隻要有時間,他就會到我這裡來,有時候一周兩次,有時甚至來三次。

    他教給我一些技巧,卻不是機械的;他是個好的評論家,并不會因為我的處境弱化他批評的視角。

    但他信任我,相信我可以成為一個作家,他給予了我我所需要的信心。

     很快我就開始寫第二版的自傳,依然是口述。

    現在執筆的是弗朗西斯,我的一個十三歲的弟弟。

    和埃蒙或肖恩不同的是,他們隻是像一對寫作的機器一樣記錄下我說的,從不思考,而弗朗西斯會思考他寫的内容。

    每當我們寫完當天的内容,常常是在晚上,他會安靜地坐下來,通讀一遍他幫我寫下的内容。

    他有時會問我一些關于語法、結構以及詞義之類的問題,這些問題我常常很難回答。

    一天晚上,我問他,對于我們剛寫完的這一章他怎麼看。

    他想了一會兒,手指擺弄着筆,然後擡頭,鄭重地說: &ldquo沒什麼問題,隻是閱讀的時候,你怕是需要在旁邊準備一本詞典!&rdquo 我差點想拿桌子砸他,但他坐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雙手平靜地疊放在大腿上。

    我很惱怒,但我知道他說的也許有道理。

     第二次寫作的嘗試比第一次要好得多。

    主題更加清晰了,結構也更有條理和邏輯,背後的思想也更成熟了。

    有那麼一會兒,我希望這次成功了,但科利斯醫生還是搖了搖頭。

     &ldquo比之前好多了,&rdquo他說,&ldquo但還不夠好。

    你還是太文绉绉了。

    &rdquo 的确。

    我的文風依然浮誇,充滿了毫無必要的戲劇性。

    我的很多表述是錯誤的,而且總是喜歡随意發散,談論一些和作品毫無關系的事情。

     &ldquo扔了它,重新來,&rdquo他說,&ldquo這次你一定行的,我相信。

    我們在寫作的時候總是要不斷地推翻重來,甚至一度會陷入絕望,直到把它寫好&mdash&mdash第三次總會預示着好運的。

    &rdquo 當我望着那一大堆沒用的草稿陷入沉思時,我強裝出笑容,但卻在心裡暗暗地生氣。

    難道我永遠都寫不好了嗎? &ldquo還有一點,克裡斯蒂,&rdquo一天晚上,他說,&ldquo你用了太多陳詞濫調(clichés)。

    你知道什麼是陳詞濫調嗎?&rdquo 我不知道;這聽起來像是某種不知名的動物或蟲子。

    接着我就明白了這是說&ldquo人人都在說的事情&rdquo,一種老生常談的論調,在書中或是日常的對話中頻繁使用而變得空洞、華麗的詞句,由于被反複言說而變得陳腐、失去了最初的含義的那些東西。

     當我明白了這些,我立刻陷入了一種可怕的負罪感。

    也就在昨天,我還坐在&ldquo熊熊燃燒的爐火&rdquo旁;我聽到&ldquo尖叫的狂風”我&ldquo在懸念中飽受煎熬”我看到她&ldquo明亮的眼睛,飽滿、誘人的嘴唇,天鵝般的脖頸,遊絲般飄逸的秀發&rdquo,我有如&ldquo骨鲠在喉”有人&ldquo破口大罵&rdquo! 回頭看自己的草稿,我寫了太多的陳詞濫調,用得太過頻繁,算下來大概不下幾百次。

     我還發現自己尤其喜歡成段的華麗辭藻。

    它們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像是被丢進水裡的軟木塞。

    和陳詞濫調一樣,我無法克制這樣寫的沖動。

    當時的我像極了反舌鳥,特别喜歡模仿别人。

     兩年前的一個十二月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