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斷的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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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複了思維,開始對同伴那種憂郁的變了形的目光有了理解,且預感到,這事會有不好的結局。

    是的,我開始希望這個幸運的寵兒不該是我:利用上課時間出來遛大街。

    微風下,一塊塊雲在互相追逐,顯得格外晴朗的上午的天空,清明透徹的外部世界和走進這世界中的我,都在發生變化。

    我興趣索然,滿腦子是維勒的形象,他的故事,全然是些令人心酸的悲哀的故事。

    即使說我對一切無知,同維勒一樣還是個孩子,可我至少知道,而且從說給那些成熟的年輕人聽的虔誠的道德說教中了解到,僞造簽名是件最糟糕透頂的事,可以說是一種犯罪,是通往犯罪坐牢、送上斷頭台去的一個台階。

    奧托,他畢竟是我的同學,是我喜歡的人呀!他順從聽話,對人友善,我不能把他與放蕩不羁的人混為一談,說他該上絞刑架。

    如果這事查出來證明簽名是真的,而懷疑是無中生有的話,我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嗎?但是,我不是看見了他那張可憐巴巴的臉嗎?他不是表現出那種害怕,良心像受到譴責似的樣子了嗎? 快走到那幢全是鐵路工人住的房子的時候,我又放慢了步子。

    這時,我突然想到要為維勒做點什麼。

    我想:我現在不走進屋子,而是反身折回教室,告訴老師,說:這個簽名是真的,不好嗎?沒等我想好,憂慮已襲上心頭:我已經被卷進這件倒黴的事情裡了。

    我想,我不是個偶然的使者,小人物之類的角色,而是一個參與者、一個同犯。

    我的腳步更加慢了,越是快到那幢屋子跟前,步子越是慢了下來,我必須赢得時間,三思而行。

    經過精心思考編出一個完美無瑕且又解救自己的謊言之後,我決心已定,覺得這個想法天衣無縫。

    想到其結果,我承認,這一切已超出我的能力。

    放棄幫忙,不願充當救世主,這不是明智之舉,也不是出于懼怕其後果之考慮。

    這時,我腦海裡又閃出一個妙計:回到學校去,向老師報告,說維勒家裡沒有人。

    你看,我連說這樣的謊話都沒有勇氣。

    老師雖然會相信我說的話,但他也會問,你為什麼在外呆了這麼久呢?我一籌莫展,心裡很過意不去地跨進了大門,喊了一聲:維勒先生。

    一位住在樓上的太太用手指了指維勒先生的住宅,并說,維勒先生在外幹活,他的夫人在家。

    我拾級而上,走進屋内,隻見這屋子沒有什麼擺設,十分空曠,冷冰冰的,廚房裡的味道很濃,有一股刺鼻難聞的堿液味或者肥皂之類的味道。

    我在樓上發現了維勒太太。

    她從廚房裡急匆匆地走出來,見我就問什麼事。

    當她聽完我說的意思,是老師讓我來了解奧托的成績單的之後,她用圍裙擦去手上的水,把我引進内屋,請我坐下,還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黃油面包片還是吃個蘋果。

    這時我已經把成績單從包裡拿了出來,遞到她跟前,并對她說:老師讓我來問一聲,成績單上的簽名是不是奧托的父親的簽名。

    起先她沒聽懂我問的話,我又重複了一遍,她很吃力地在聽,還把簽了名的那頁遞到自己的眼前。

    我悠閑地看着她,而她坐在椅子上,很長時間沒動一下,死死地盯着本子看,半句話都沒說。

    我也就這樣看着她,發現奧托酷似他母親,唯一不同的是母親臉上沒有腮腺炎。

    維勒太太臉色通紅、顯得很精神,這時她手裡捧着小冊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動也不動,半天沒說一句話。

    我仔細端詳她許久,發現維勒太太的面容其實十分憔悴,人也顯得很疲憊,正在衰老。

    過了一陣子,她把成績本子擱在大腿上,用眼睛瞧了瞧我(或許應該說她想看我一下),這時,豆大的淚水從大大的眼眶裡悄然地、一個勁兒地流了出來。

    她手裡還拿着那個小冊子,似乎想暗示我她還想繼續看下去。

    正如我想說的那樣,先前那些想法一下子在她面前冒了出來,都被她那内心的目光所俘獲,帶着悲哀和恐懼疾馳而過。

    由罪過走向邪惡,由邪惡走向法庭,由法庭走向牢房、走向絞刑架的念頭也牢牢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和維勒太太面對面地坐着,心裡感到很内疚,從像我這樣的兒童的眼裡看來,上了歲數的她,眼淚從她那紅潤的面頰滾下來,我企盼她會說些什麼。

    久久的沉默無語是那麼的難以承受。

    她還是一聲不吭,隻是坐着在哭。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無言的痛苦,禁不住首先打破了這種僵局。

    我再次問她,究竟是維勒先生親筆寫下自己的名字的呢,還是别的人幹的。

    維勒太太的臉變得更加悲傷和痛苦,她不斷地在搖頭。

    我站起身,她也站了起來。

    我把手伸過去,她馬上用暖暖的手緊緊地握住,握了很久。

    随後,她拿起那個不幸的藍本子,抹去上面幾滴淚水,走到一隻箱櫃跟前,翻出一份報紙,撕成兩半,一半重新放回箱子裡,另一半抖抖幹淨,包好本子。

    我不敢把本子塞進我的上衣口袋,而是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

     我往回走。

    途中那條河以及河裡的小魚,商店的櫥窗和銅匠的鋪子都不在我的眼睛裡,心裡想着如何向老師彙報。

    我感到失望,沒人責怪我在外停留那麼久。

    這在情理之中,也是一種安慰,但是這樣做就好像給我一個小小的懲罰。

    事後我千方百計想忘掉它。

     我的同伴是否被罰,罰到什麼樣的程度,我毫無所知,我倆對這事也隻字不提。

    每當我在馬路上遇到維勒的母親的時候,我總感覺到,我無處可躲,無處可藏,無法避開她。

     (1948) *** (1)(2) 均為作者的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