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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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還是夠戗吧。

    ” 兩個年輕人提着堅固得近似誇張的冷飲箱,把大家引往音樂堂。

    音樂堂内倒是出人意料地涼爽,大約兩百個席位呈擂缽狀平緩地排列着,在其底部的頂端,便是低矮的舞台了。

    一個汗流浃背、散發出體臭的年輕人打開冷飲箱的箱蓋,讓坐在面向舞台的前排坐席上的那些人挑選飲料罐。

    另一人則捧着疊置成長條的、猶如白色的笏一般的發泡苯乙烯大杯子,并一個個地拔下來遞給大家。

     古義人喝着産自法國南部的冰鎮礦泉水,同時想要确認自己承擔座談會講師時的音響效果,便來到了最後一排。

    從窗邊往外看去,為建築物帶來陰涼的、色澤郁暗的老樹幹以及茂密的常春藤遮住了視野。

    在那個窗邊,織田醫生正用情緒已經好轉了的聲音和羅茲說話。

    從聽到的聲響來看,即便沒有麥克風也是可以授課的。

     織田醫生也向田部夫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假如一直放置在這個音樂堂内,鋼琴會受到濕氣的影響嗎?田部夫人站起身來,登上舞台打開了鋼琴蓋,試着彈了幾個和弦。

    然後,她調好椅子和自己的坐姿,羅茲也靠在椅背上,将腰身舒展開來。

    盡管如此,對于随後發生的事情,古義人還是絲毫沒有做好精神準備。

     然而,在一箭開外——古義人如此感覺到——的地方,田部夫人開始彈奏起了《月光奏鳴曲》!最初階段,古義人為之目瞪口呆,詫異地感受着田部夫人非常遲緩的節拍,認為這是演奏的前奏。

    倘若這個女人随後就小題大做地開始彈奏第三樂章……那激情的快速演奏的話?!古義人感到一陣令人目眩的憤怒向自己襲來。

     古義人站起身來,推開甬道盡頭的沉重門扉,經由狹小的休息室走出門廊。

    雖然剛才待在音樂堂内的時間比較短暫,可正被陽光照射着的斜坡卻像在散發着白熱,這其中既有憤怒的原因,也有目眩的緣故。

     古義人閉上了眼睛,卻仍然粗重地呼吸着。

    在他的身後,第一樂章還有一段時間才能結束。

    他眯縫起眼睛,憑借直覺踏向外面,橫穿鋪着草坪的斜坡後,便朝櫻花、多花狗木以及山茶花葉簇翠疊的地方走去。

    早年,那裡曾是修練道場總部的建築。

    那時,古義人當然能夠說出正綻放着重瓣花的櫻花名,還向美軍語言學軍官解說了剛剛綻出赭色新芽的花石榴。

    于是,吾良既像是顯示孩子般的誇耀,又像是成年人那樣開玩笑似的要去澆水…… 古義人穿過紅磚鋪就的道路繼續往坡下而去,在一株魁偉的櫻花老樹的樹陰下,隻見黑野正坐在輪椅上。

     “被這個說是從什麼藝術大學畢業的人物,當面用貝多芬搞了一下啊……” 在這次相隔十多年的重逢期間,黑野的聲音第一次引發了親密的同感。

    這時,從舞台一側面向樹林敞開的窗子裡,傳來了第二樂章的樂曲。

     “往這裡攀爬的這一路上,喉嚨渴了,就讓小年輕下山去找點兒冰鎮啤酒什麼的送來。

    你好像受了驚吓,就給解釋一下吧……早在讀大學那陣子,你可就露出過這種眼神。

    可也沒因此而認為你是個天真的家夥…… “你來得正好,不一起聊聊嗎?或許,你已經從織田君那裡聽說了……說起來,就是決定貫徹初衷。

    打算首先着手的,就是把多年來的構思寫出來。

    也是因為還有這個能力。

    這種工作,假如實際開了頭,還是有一些時間的。

     “先前,剛開始吃午飯的時候,田部女士,這可是一個不願浪費時間的女人,不是立刻就說起關于座談會的事了嗎?現在也是,從她的鋼琴演奏中可以感受到那種遲鈍感,當當、當當!你該不會因為協商工作還沒進行到那個程度而感到不愉快吧? “總之,就咱自身而言,該說是退休以後呢?還是說半退休的生活呢?打算使其與文化計劃兩相對立。

    咱并不很忙。

    織田君也對這個想法有興趣。

    那人呀,可是世界級别的内科醫生…… “你搬到這裡來,未必就很舒适吧?羅茲和真木彥一旦結婚,就連照顧阿亮君吃飯都會有麻煩吧? “……細細想來,咱的人生可謂波瀾萬丈。

    從你的角度看,會認為咱走了很大的彎路,可是……大緻說來,卻也有一些你不可能經曆的樂事。

    真正經曆過這些樂事的,嗯,有蘆原君、蟹行君,還應該加上咱吧…… “總之,人的一生啊,如果臨近結束并進行決算的話,好像是要設法讓收支平衡的。

    就拿咱來說吧,為了今後要寫的那部長篇,就走了很長一段彎路嘛。

    如果認為這與長江君和阿亮共度一生相類似的話,那倒是很有意思。

    ” 早在年輕時古義人也曾覺察到,黑野深邃的眼中充滿女性般的濃濃柔情,那張疲憊了的山羊似的面龐,怎麼說也是美男子型的。

     “……咱是要重新寫小說的,關于這件事本身,咱不會征求你的意見。

    倒也不是如同織田君所說的那樣:向世界級的長江征詢建議恐怕很困難吧。

    咱隻是接着幹以往就想幹的事情而已。

     “隻有一件事,想向你讨教讨教。

    不是把你作為研究法國文學的專家,而是作為普通的讀書家,想聽聽你的意見。

    也是想作為開始寫小說的起跳闆吧,咱打算閱讀薩德。

    咱之所以想要寫小說,是在考慮把薩德這個話引子導入到這個國家裡來。

    現在沒有了當學生那陣子的閑暇,就想重新閱讀翻譯文本……就現階段的研究水準而言,有沒有好的翻譯文本?” “我認為,岩波文庫的《朱絲蒂娜或美德的不幸》不錯。

    是遠比我們年輕的人翻譯的。

    ” “最能反映薩德特質的部分,被完整翻譯出來了嗎?也就是說,沒有因懼怕禁止發行而做暧昧處理吧?” “朱絲蒂娜,也就是美德的姑娘,經曆了種種磨難。

    在那過程之中,即便她的身體……傷痕啦,奇怪的訓練留下的痕迹啦,遭受了可怕的磨難。

    那些道德敗壞的私生子觀看着這些傷痕,同時還要評頭論足、以此取樂。

    你說的就是這些情節吧。

    和朱絲蒂娜在一起的其他姑娘,長年被鞭子抽打的屁股都已經硬邦邦的了。

    那裡的櫻樹正在脫落的樹皮開始發硬了,我想,大緻就是那種感覺吧。

    ” “咱與你可不一樣,沒有那些對樹木的愛。

    翻譯文本中沒有更直接一些的、肉體固有的、薩德特有的描寫?” “與那個硬邦邦的屁股相對應的,還是朱絲蒂娜那張白花花、緊繃繃的屁股吧。

    還有一處,就是吹噓調教了朱絲蒂娜的那個惡棍,能夠把攏起五根手指的手掌輕松地取出和放入。

    那也是在前後的器官裡。

    ” 田部夫人從草坪上悄無聲息地走近前來,向古義人和黑野各遞上一支小瓶裝礦泉水,相繼用撒嬌和批評的語調說道: “長江先生,下次請不要再從鋼琴奏鳴曲中逃走。

    我可要指派人去守門了……不過,即便像先生這樣的大人物,也隻是一個男人呀,說了非常過分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