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亭其人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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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小說《那些度日的人們》中的一個片斷。

    它雖然不是遊記,但中間插寫了一些我在遊記中所漏掉的事情,所以我給它加了個&ldquo朱雨亭其人及其他&rdquo的題目,并附錄于此。

     朱雨亭其人及其他 &hellip&hellip遠未有想寫點兒什麼的心思,即使硬是要寫,能寫的東西也可以說沒有&mdash&mdash不,也并非什麼都沒有。

    那種素常在我心中,無論如何以我自己的力量都難以駕馭,一言難盡的某種感情,正充斥着胸臆。

    我不知道如何來寫這紛亂的滿腔心事,而且也覺得不能把它硬寫出來。

    然而,不把它向外宣洩的話,我的心即使現在也鼓脹得幾乎要跳出來,痛苦得幾乎透不過氣。

     這并不隻是比喻。

    我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求死之人的狀态。

    人類在單純的精神痛苦下是不會自殺的,隻有精神上的痛苦達到極限而轉化為生理上的東西時&mdash&mdash就如處于最劇烈的病痛的頂點的病人,急不可耐地指着自己的頭或胸口,對守護着的人大叫:&ldquo快點在這兒開個口吧!&rdquo那時的心情一樣。

    并且,這事得是由他自己親自動手,才會有自殺之舉。

    我瞬間地,但又不止一次地,體驗到了瀕臨這種狀态的感受。

    我有時甚至想,如果把如此糾纏不清且痛苦不堪的心情全部一吐而出的話,自己一定會痛快一些;若那時還不能痛快,就能以自己所寫的東西為遺書而自殺了。

    實際上,我有時也想不存問世之心,隻是純粹把它先寫下來再說&mdash&mdash但馬上便嘲笑起自己幼稚的浪漫主義。

    好在這樣一來,一時間心情倒也平靜了下來。

     我的内心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對于自己邊自重邊自嘲,對于我所怨恨的那男子既存着極度侮蔑而又不再懷有敵意的方法。

    但是,不管我多麼努力地想忘掉她,總也沒辦法做到。

    最初,我試圖用憎恨她的方法使自己疏遠她,但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可以恨她之事,甚至連一丁點兒線索也沒找到。

    每每想起她,我非但不怨恨,反而思念得更加厲害了。

    那時,我的心裡就隻剩下了愛戀。

    提筆寫的是給她的信,但她卻決計不會收到的。

    這并不奇怪,因為我不把信投入郵筒,隻是封上口放進了自己的抽屜。

    我知道自己過于癡情,但還是至少寫了長長短短近二十封她大概一生都不會看到的信。

    &mdash&mdash&ldquo記下近日相思情,論功可封五品官。

    &rdquo這首和歌是誰所作、何時流傳下來的呢?似乎是在《萬葉集》裡的吧。

    我寫完信癡想了二十多分鐘後,突然想起上面那首《萬葉集》裡的和歌,于是凝視着桌上的信件,無聊地跟自己開玩笑道:&ldquo不知誰會付我這信件的稿費。

    &rdquo接着,勉強笑了笑。

     我那麼深情地寫的東西并不是文稿,但是我又必須寫點文稿&mdash&mdash世人認為我是不必為衣食之憂而寫作的,這是誤傳。

    假定我的父親有什麼恒産的話,自然可以這麼說,但事實并非如此。

    另一方面,此時我已是十九二十歲的人了。

    而且不管有什麼複雜内情,如何沒存犯錯之心,總歸是與有夫之婦,且是朋友之妻的女人堕入了情網。

    誰又能以因這事而無法工作為理由向父母或兄弟厚着臉皮要錢呢?再加上我已六十歲的父親及母親已察覺到,由于這些糾葛,很長時間以來我幾乎是完全不動筆了。

    不知是父親還是母親,曾經偷偷往我房内看了一眼,見我在桌上寫東西,就變得非常高興。

    因為稿紙相同,他大概以為我寫的是什麼作品吧!但那隻是我寫給她的信。

     &ldquo你寫出什麼了嗎?&rdquo父親偶爾會在吃飯時這樣漫不經心似的問我。

    我隻好狼狽地糊弄道:&ldquo嗯,沒呢。

    因為怎麼也寫不好所以又全撕了&hellip&hellip&rdquo口氣含糊,仿佛在自言自語。

    這樣下去的話,我會變得什麼也寫不出來了吧。

    且慢,這樣下去是什麼意思?我奇妙地,并非針對任何人地起了反抗之心。

    同時,我也覺得必須得寫點什麼。

    說是出于面子也可,說是出于志氣也可,還有幾許是出于對父母和那位大概其後一直挂念着我的女子的安慰。

    另一個原因是,正如我曾經于别的機會、别的場合中所寫的那樣,從那時起,我的亂買東西、胡亂花錢的老毛病又犯了,以至于做出把未完成的、三四年前的舊稿拿出來賣錢之類的淺薄之事。

    沒有了零花錢,我一直蔫到了心裡。

    再加上近來天氣潮濕,一直下雨,已不适合我前些日子那種外表看上去挺有精神地在大街上各處閑逛的生活了。

    還有,我想安慰一下自己悲涼的&mdash&mdash不,我不再使用這樣漂亮的詞語了&mdash&mdash隻是疲憊之極、孤寂乏味的窩居生活。

    我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寫點東西了。

     但是,所謂的小說&mdash&mdash主要描寫人們思想沖突的小說,我本來就不會寫。

    即使不是這樣,在這對于人生倍感壓抑厭倦的日子裡,我也實在是寫不出來的。

    或者可以說,我是中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如小說般的現實之毒了吧。

    所謂小說,一定要具備坦率而勇往直前的男子漢氣概,對人生的悲劇決不逃避,也不輕率地喜怒感歎,才能寫得出來吧。

    我以前時常寫的東西,簡直是一個奇怪的童話般的世界。

    可是現在的我,疲憊不堪,思維混亂,即使要描寫這樣的世界,也不能無拘無束地、整個身心地投入。

     這樣想來,我好像最終還是什麼也寫不成了。

    但是我必須要自己努力設法寫點什麼,況且我又開始覺得寫什麼都可以了。

    于是,我在又一次的冥思苦想之後,決定寫遊記。

    我可以按回憶寫,回憶時隻有歡樂,而不會有痛苦;還可以憑一時興緻,寫回憶起的事物;此外,不管結果多麼沒趣,都可由措辭添樂。

    而另一方面,我若能完全沉浸于對一年前的旅行的回憶的話,至少在寫遊記的這段時間裡,是能忘卻&ldquo今日&rdquo的吧。

    而且,那樣用腦的話,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