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進入千年王國（罪犯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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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遺囑
當烏爾裡希被他所經曆的事攪得比原先更加心緒不甯地返回到家裡時，他再也不想回避一項決斷，便竭力搜索枯腸，回憶那個&ldquo意外事變&rdquo，他用這個溫和的詞兒來說明在他與阿加特在一起的最後幾個小時裡以及在那次重要談話之後不多幾天裡所發生的事。
烏爾裡希已經整裝待發，就要登上一列晚上經過這城市的卧鋪火車，兄妹倆在一起共進最後的晚餐；事先已經商量好，不久之後阿加特将跟着去他那兒，他們估計這段分離時間大緻将有五至十四天。
阿加特在飯桌上說：&ldquo但是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事要做！&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烏爾裡希問。
&ldquo我們必須修改遺囑。
&rdquo 烏爾裡希記得他并不感到驚異地注視着他的妹妹：縱使他們已經相互談過的這一切，他還是以為，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但是阿加特盯着她的盤子，鼻梁上方現出那條為人所熟知的思考皺紋。
她慢吞吞說：&ldquo不應該讓他在指縫間保留着我的什麼東西，就像人們在他的指縫間燒掉了一根毛線&hellip&hellip&rdquo在最近幾天裡，她心裡一定有過某種激烈的思想活動。
烏爾裡希想告訴她，他認為有關怎樣損害哈高厄爾的種種考慮都是違法的，他不想再談論這件事。
可是這時，他父親的老管家兼仆人走了進來，他端來了飯菜，于是他們就隻好把話說得隐晦和含蓄。
&ldquo馬爾維讷姨&mdash&mdash&rdquo阿加特對她的兄長笑着說，&ldquo你記得馬爾維讷姨嗎？她把她的全部财産留給我們的表妹；這是一件确實無疑的事，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可是為了照顧她兄長的緣故這位表妹卻隻得到了父母遺産中應得的合法部分，以便使得受到父親同樣深愛的兄妹中哪一個也不會比另一個多得到一些。
這件事你一定記得的吧？阿加特&mdash&mdash噢，不，是亞曆山德拉，你的表妹，&rdquo她笑着改口說，&ldquo自她結婚以來所得到的年金就是暫且憑這個法定部分結算的，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當時馬爾維讷姨還沒死嘛&mdash&mdash&rdquo &ldquo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rdquo烏爾裡希咕哝。
&ldquo其實這很簡單！馬爾維讷姨今天死了，但是在她死之前她就已經失去了她的全部财産；她甚至還得靠别人接濟。
現在爸爸隻還需要出于某種原因忘記撤銷他自己作的對遺囑的改動，那麼，亞曆山德拉根本就一個子兒也得不到，即使她結婚時曾達成夫妻共有财産協議！&rdquo[14] &ldquo這我不知道，我認為，這恐怕是很沒有把握的！&rdquo烏爾裡希不由自主地說，&ldquo再說，恐怕也會有父親的某種保證的吧。
父親不可能沒跟他的女婿交換過什麼意見就安排了這一切！&rdquo是的，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确實是這樣回答的，因為眼看他妹妹犯這個危險的錯誤他不能置若罔聞。
她随後打量他時臉上綻出的笑容，他也還曆曆在目。
&ldquo他就是這樣的人！&rdquo她似乎在想，&ldquo人們隻需這樣向他說明一件事，仿佛它不是有血有肉，而是某種一般性的事，就可以将他牽着鼻子走！&rdquo然後，她便簡短地問：&ldquo有這樣的書面協議嗎？&rdquo她自己回答說：&ldquo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要有的話我一定會知道的嘛！爸爸做什麼事都别具一格。
&rdquo 這時，仆人端來飯菜，她便趁機利用烏爾裡希沒提防補充說：&ldquo口頭協議随時可以否認。
但是既然遺囑在馬爾維讷姨變得窮困以後曾修改過一次，那麼，就有種種迹象可以說明，這個第二次修改本已經丢失了！&rdquo 烏爾裡希又情不自禁地修正自己的看法，說：&ldquo無論如何總還留着那并非不可觀的法定部分呢；這部分遺産人們是不會從親生孩子身邊奪去的！&rdquo &ldquo但是我已經對你說了，這一部分在生前就已經付清了！亞曆山德拉根本就結了兩次婚呢！&rdquo他們有片刻獨處的時間，于是阿加特急忙添上一句，&ldquo我曾仔細研究過這段文字：隻需改動幾句話，這遺囑看上去就仿佛法定部分遺産從前就已經付給我了。
這事今天誰還知道？！當爸爸在姨媽遭受損失之後又使我們分得一樣的份額時，這是在一份附錄裡作了補充說明的，這份附錄是可以毀掉的嘛；此外，我也可能已經放棄了我的法定部分的呀，為了出于某種理由将它讓給你嘛！&rdquo 烏爾裡希驚愕地望着他的妹妹并因此而錯過了對她想出來的這些辦法作出他應作的答複的機會；當他想開始作答時，他們又是已經三個人在一起，于是他隻得含含糊糊地說： &ldquo這樣的事，&rdquo他遲遲疑疑地開了腔，&ldquo真的連想也不應該想！&rdquo &ldquo為什麼不？！&rdquo阿加特反問。
這樣的問題是很簡單的，如果它們擱下不談的話；但是它們一旦伸展開來，那麼，它們便是一條蟒蛇，這條蛇方才蜷縮成一個不傷人的斑點了：烏爾裡希記得，他曾回答說：&ldquo甚至連尼采都規定，為了内心自由的緣故，&lsquo自由精神&rsquo必須尊重某些外在的規則！&rdquo他面帶一絲笑容回答了這句話，但同時卻感覺到，躲到另外一個人的話的後面去，這未免有些怯懦。
&ldquo這是一個不充分的原則！&rdquo阿加特斬釘截鐵地說，&ldquo按照這個原則我是已婚者！&rdquo 烏爾裡希心想：&ldquo是的，這确實是一個不充分的原則。
&rdquo看來要對特殊問題作出某種新穎和徹底的回答的人正在為此而和所有其他人達成一種妥協，這種妥協讓他們過一種小市民的庸俗生活；尤其是因為這樣一種方法力求使除這一個它希望改變的條件以外的一切條件保持不變，它完全符合他們所熟悉的創造性的思維經濟學。
烏爾裡希也一直覺得這與其說嚴酷倒不如說松懈，但是當初，他和他妹妹之間的這場談話在進行的時候，他感到内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再也忍受不了他曾喜愛過的這種狐疑不決态度，他覺得，恰恰是阿加特曾負有這個使命，使他達到這樣的程度。
而就在他不顧一切還在責備她按自由精神法則行事的時候，她卻笑着問他，他是否沒注意到，就在他試圖形成一般性法則的瞬間，另外一個人正在取代他。
&ldquo雖然你完全有理由崇拜他，但是從根本上來說他對你是無關緊要的！&rdquo她斷言。
她用任性和挑釁的目光望着她的兄長。
他又感到難以回答她，便沉默不語，準備着會随時受到擾亂，卻不願意下決心中斷這場談話。
這一情況給她增添了勇氣。
&ldquo在我們共同相處的短暫日子裡，&rdquo她繼續說，&ldquo你為我的人生道路出了許多奇妙的主意，這些主意我永遠也不敢去想象的，但是随後你每次都問，它們是否也符合事實！我覺得，在你的心目中真實性是一種糟蹋人的力量！&rdquo 她不知道，她哪來的權利，竟然向他提出這樣的指責；她覺得她自己的生活很沒有價值，以至于她隻有沉默不語的份兒。
但是她從他自己身上汲取她的勇氣，這是一種奇特的女性狀态，這種狀态依據他，而她則攻擊他，讓他也感覺到這一點。
&ldquo你不理解這種将各種思想集中成層次分明的大群體的要求，精神的戰鬥經曆你不熟悉；你在其中隻看到行進中行列的某種整齊步伐，把真實性如一團塵埃般卷起來的許多隻腳的無個性特征！&rdquo烏爾裡希說。
&ldquo但是難道不是你自己用我永遠也不會有能力說得出來的精确和清晰的語言向我描述了你可以在其中生活的兩種狀态嗎？！&rdquo她回答。
一團界線迅速變化的紅暈從她臉上泛起。
她渴望使她的兄長達到他再也不能半途折回的程度。
一想到這一點她便感到緊張不安，但是她還不知道她是否會有足夠的勇氣，便推遲晚飯的結束時間。
這一切烏爾裡希全知道，他猜着了；但是他凝了凝神，便勸說起她來。
他坐在她面前，眼神恍惚，強制着嘴巴講話，看他那模樣，仿佛他的心思沒有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身後并且正在從後面向自己呼喊他所說的話。
&ldquo假設，我想在旅途中，&rdquo他說，&ldquo偷一個陌生人的金香煙盒：我問你，這是不是簡直就不可想象呢？！所以現在我也先不談，是否可以用更崇高的精神自由來證明你心裡想着的一個決斷的正确。
就算傷害一下哈高厄爾甚至是合理的話。
但是你想一想，在飯店裡的我既沒處于困境，也不是一個慣偷，也不是一個腦袋或身體畸形的弱智者，也不是有一個患歇斯底裡症的母親或有一個嗜酒成性的父親，我也不是受到别的什麼東西的迷惑或有别的什麼精神疾病的烙印，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偷：我給你再說一遍：這樣的事情全世界都沒有！它根本就不會發生！簡直有科學根據可以宣布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rdquo 阿加特爽朗大笑。
&ldquo可是烏洛！如果人們還是這樣做了，那又會怎麼樣呢？！&rdquo 一聽到這個他不曾預料到的回答，烏爾裡希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他跳起來，急忙推開自己的椅子，好使他不緻因自己的同意而鼓起了她的勇氣。
阿加特離開桌子站了起來。
&ldquo你不可以這樣幹！&rdquo他請求她，&ldquo可是烏洛，&rdquo她回答，&ldquo難道你自己在夢想嗎，抑或你夢見什麼正在發生的事了？！&rdquo 這個問題使他想起了他自己在不多幾天前提出的論斷：所有的道德要求指示出一種夢幻狀态，這一狀态從這些要求中逃脫出來，如果這些要求準備好了擺在那兒的話。
但是阿加特在說完這句話後到他們的父親的書房裡去了，這書房在打開的兩扇門的後面沉浸在燈光裡，而沒有跟她去的烏爾裡希則看到她站在這個框架裡。
她拿起一張紙就着燈光讀了起來。
&ldquo她對她這樣做應承擔的責任一點兒也沒有概念嗎？！&rdquo他心中暗想。
然而像神經性不正派、機能缺失現象、輕度癡呆等等這一連串同時代人的概念用在這裡卻都怎麼也不合适；阿加特在作違法行為時呈現出一副楚楚動人的容貌，其中也是既看不出利欲，也看不出報複或别的什麼私心雜念的痕迹來。
雖然憑借着這樣的概念，烏爾裡希本來就會覺得甚至連一個罪犯或半瘋的人的行為都還是比較馴服和文明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内心深處閃耀着尋常生活的被扭曲了的和被挪移了的動機。
但是此時此刻，他妹妹的亦野性亦溫柔的決心，這無區别地攙和着純潔和罪行的決心卻讓他感到完全不知所措了。
他不能讓這樣的想法在自己心頭滋生：這個正完全坦誠地在做一件壞事的人可能是一個壞人。
他隻得在一旁眼睜睜看着，阿加特怎樣從寫字台裡拿一張又一張紙，從頭讀到底，放到一邊并認真尋找某些段落。
她的堅毅精神讓人覺得，仿佛這是從另一個世界下降到尋常決斷的等級上似的。
此外，在作着這樣的觀察的時候，一個問題讓他感到不安，這就是：他為什麼信誓旦旦說得哈高厄爾輕信不疑地啟程。
他覺得，他一開始就是這樣行事的，仿佛他是他妹妹意志的工具似的；直至最後，即便他反駁，他也都是作出了對她起着助推作用的回答。
真實性糟蹋人，這是她說的：&ldquo說得很好，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真實性！&rdquo烏爾裡希心裡暗想，&ldquo随着年齡的增長人們會因此而得嚴重的關節炎，但在青年時代這就是一種狩獵活動和乘帆船航行！&rdquo他又坐下。
現在他突然覺得，阿加特不但在說到真實性時以某種方式效法了他，而且她現在正在隔壁房間裡所做的事也是由他給她勾勒出輪廓來的。
他曾經說過的嘛，在一個人萬分緊迫的情況下就沒有善和惡，而是隻有信仰和懷疑；固定的法則悖謬道德的最核心的内涵，而信念則至多可以有一個小時的壽命；人們懷着信念是不會做出任何卑劣的事來的；預感是一種比真實性更富有激情的狀态：而阿加特則現在正打算離開這個道德籬笆圍起來的地區并大膽地沖向外面的那個無邊無際的深淵，那裡沒有别的決斷，隻有人們是上升還是墜落這一個決斷。
她實施這個計劃，一如她當初從他遲遲疑疑的手裡接過勳章，将它們對換；此時此刻，雖然她不講道德，他卻懷着這樣一種奇特的情感愛她：是他自己的思想，是它們從他到達她那兒，如今又從她那兒返回到他這兒，雖然少了些思考，但卻像一棵野生花卉那樣散發出馥郁的自由香氣。
他一邊因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打着哆嗦，一邊小心翼翼向她建議：&ldquo我就推遲一天啟程吧，去找公證人或者找一個律師了解了解情況。
你想幹的事，也許一眼就可以看穿！&rdquo 可是阿加特已經得知，他們的父親當初聘用的那個公證人已經不在人世。
&ldquo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了，&rdquo她說，&ldquo别去提它啦！&rdquo 烏爾裡希看到，她拿起來一張紙并作起模仿父親筆迹的試驗來。
他饒有興趣地趨近過來，走到她身後。
原來這裡放着一摞摞的紙，他父親的手曾在這些紙上奮筆疾書過；這隻手的動作人們幾乎還能感覺得到；阿加特在那兒像是在做模仿表演似的用魔術變出同樣的東西來。
這種事實在難得一見。
為什麼這樣做的目的，這是在僞造文件的想法，全都不存在。
實際上阿加特也根本沒有這樣考慮過。
萦回在她心頭的不是一種帶邏輯的，而是一種帶火焰的公正。
善良、端莊和正派，她在她認識的人，尤其是在哈高厄爾教授身上體驗到的這些美德，在她看來始終隻是這樣的：就仿佛人們去掉了一件衣服上的一個污點似的；但是這時在她自己腦際萦回着的這種不公正卻是這樣的：就好像世界沐浴在一次日出的霞光裡。
她覺得，公正和不公正不再是一般性的概念，不再是一種為成百萬人達成的諒解，而是&ldquo你&rdquo和&ldquo我&rdquo的美妙的相會，是尚還無可比拟和不可衡量的第一件作品的無理性。
實際上她是把一樁罪行作為禮物送給烏爾裡希，她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他了，滿懷着信任，相信他一定會理解她的魯莽，恰似這樣的孩童：他們想贈送，卻什麼東西也沒有，于是就想到了這些最意想不到的主意。
而烏爾裡希則猜着了其中的大多數。
就在他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的當兒，他内心感到一種他還從未經曆過的愉悅，因為完完全全、毫不警戒地屈從于另一個人所做的事，這具有某種像童話裡一樣失去理智的特性。
即使記憶所及，知道一個第三者會同時遭殃，這種記憶也隻是眨眼間像一把斧子那樣閃亮了一下，他很快便放下心來，因為他知道他妹妹在那兒所做的事其實跟誰還都沒有什麼關系；這些筆迹試驗不一定真的就會派上用途，而阿加特在自己家裡做什麼事，隻要影響不波及家宅外面，那麼這依然還是她的事情。
現在她喊她的兄長，她轉過身來，吃了一驚，因為他就站在她背後。
她定一定神。
她想寫的已經都寫了；她毅然決然地用一支蠟燭的火苗把紙烘成褐色，使字迹看上去顯得陳舊。
她把她那隻空着的手向烏爾裡希伸過去，烏爾裡希沒拉住它，但也不能緊鎖眉頭，完全陰沉着臉。
她随後便說：&ldquo聽着！如果什麼東西是一對矛盾，而你卻既喜歡矛也喜歡盾&mdash&mdash你确實既喜歡矛也喜歡盾&mdash&mdash你這樣做不是兩相抵消了嗎，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rdquo &ldquo這個問題提得太輕率了，&rdquo烏爾裡希咕哝。
但是阿加特知道，他在他的&ldquo第二思維&rdquo中會對此作怎樣的判斷。
她拿起一張幹淨紙，得意洋洋地用她如今已經很善于模仿的古舊筆法寫下：&ldquo我的壞女兒阿加特沒有理由對這些業已作出的安排作不利于我的好兒子烏洛的改動！&rdquo對此她還感到不滿意，便在第二張紙上寫下：&ldquo我的女兒阿加特還應該接受我的好兒子烏裡一段時間的教育。
&rdquo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但是烏爾裡希把這件事又細細想過一遍之後，到頭來還是跟開端之前一樣，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他本不該沒讓事态恢複正常便啟程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嘛！對待什麼事也别太認真，這個現代迷信顯然把他給捉弄了：它唆使他暫時退讓，别做出充滿感情的反抗去增加這個有争議的意外事變的價值。
什麼事情都并非像當初看起來的那樣糟糕；随着時間的推移，最強烈的誇張，如果人們聽任其自便的話，也會成為一種新的平庸；如果人們不相信這個自動地使不現實的可能性成為不可能的平均值法則，那麼人們就不會坐上火車，就得在街上永遠手裡握着一把打開保險的手槍：烏爾裡希所聽從的就是這個歐洲的經驗信念，所以盡管有着種種顧忌，他還是啟程回家了。
在他内心深處，他甚為阿加特顯露出了另一副面目而感到高興。
盡管如此，從法律角度上來說，這件事沒有别的了結辦法，隻能是烏爾裡希盡快補做耽誤了的事。
他本應該毫不猶豫地給他妹妹發一封特别快信或一封電報，他想象他大緻應該這樣寫明：&ldquo我不參加任何共同行動，如果你不&hellip&hellip&rdquo但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寫這樣的東西，眼下對他來說這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
況且，在那個災難性的場面之前已經作出了決定，他們在今後幾周裡要在一起生活，或者至少要在一起居住；在告别前尚還剩下的短暫時間裡他們不得不主要地談了有關這方面的事宜。
他們起先達成了&ldquo在辦理離婚手續期間&rdquo的協議，好讓阿加特有個依傍。
但是就在回想這件事情的時候，烏爾裡希也想起了妹妹早些時候說過的那句話：她要&ldquo殺死哈高厄爾&rdquo；這個&ldquo計劃&rdquo顯然曾在她腦海裡轉悠過，如今她一定有了新的想法。
她曾竭力堅持迅速賣掉家庭共有地産，這分明已經具有轉移财産的含義，雖然這樣做從另外的角度考慮似乎也是可取的；總之，兄妹倆已經決定委托一家經紀人公司代辦此事，并且已經定下了條件。
所以現在烏爾裡希也得考慮考慮，在他返回到他的漫不經心、臨時湊合的而且不為他自己所贊賞的生活中去之後，他對他妹妹究竟該怎麼辦。
她不可能長此這樣下去的。
盡管他們在短時間内已經彼此變得驚人地親近&mdash&mdash但這隻是一種命運交叉現象而已，烏爾裡希心中暗想，即使這種現象很可能是由各種獨立的細節組成的；而阿加特則也許對此抱有一種離奇的觀點&mdash&mdash在這些各式各樣的表面關系中，他們彼此很不了解嘛，而一種共同的生活卻就取決于這種關系呢。
如果無先入之見地想一想他的妹妹，那麼烏爾裡希甚至發現許多未解決的問題，就連對她過去的經曆他也是不甚了了；對他最有啟示的似乎還是這樣的猜想：她十分馬虎地對待一切由于她或針對她而發生的事，她非常不明确并且也許奇異地生活在與她的現實生活并行着的期待之中，因為這樣一種解釋有以下事實作為佐證：她和哈高厄爾在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并且這麼快地就和他決裂了。
她對未來采取的這種欠考慮的态度也與此相稱：她離家出走了，她暫時似乎覺得這就夠了，此後将會出現的問題她回避。
烏爾裡希也既不能想象她會一直沒有男人并像一個年輕姑娘那樣不明确地等待下來，他也不能想象與他妹妹相般配的男人得是什麼模樣；這一點他在别離前不久也已經對她說過了。
但是她卻驚恐地&mdash&mdash很可能有點兒帶着傻裡傻氣裝出來的驚吓&mdash&mdash盯住他的臉，随後便心平氣和地以問作答說：&ldquo在最近一段時間裡難道我不能幹脆就住在你那兒，我們對一切先不作決定？&rdquo 就這樣，再明确也不過了，他們搬到一起住的這個決定便得到了确認。
但是烏爾裡希明白，随着這一試驗的開始，他的&ldquo休假生活&rdquo試驗勢必就要結束。
他不願意去想這将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他的生活從此以後也許就會受到某些限制，這卻是他并非不歡迎的，于是他第一次又想到了圈裡的人，尤其想到了平行行動的女人們。
一想到自己就要和一切與這新變化有關聯的事物隔離，他不禁感到這是件極妙的事。
恰似往往隻要在空間上作一個小改動，一種無精打采的響聲便會發出悅耳動聽的共鳴那般，在他幻想中他的小房子變成一個貝殼，他在這貝殼裡像聽遠處一條河流那樣聽這城市的潺潺聲。
後來在這次談話的最後部分分明也還有一場特殊的小對話： &ldquo我們将像隐士那樣生活，&rdquo阿加特挂出一絲愉快的微笑說，&ldquo但是在愛情問題上每個人當然仍然保持自由。
至少你是不受阻撓的！&rdquo她擔保說。
&ldquo你知道嗎，&rdquo烏爾裡希回答說，&ldquo我們正在進入千年王國？&rdquo &ldquo這是什麼？&rdquo &ldquo我們已經對那種愛情談論得很多了，它不像一條小溪那樣流向一個目的地，而是像大海那樣形成一種狀态！你說老實話：如果人們在學校裡給你講述說，天堂裡的天使什麼事也不幹，隻是待在主的身畔，一味地贊頌他，你能想象這種無所事事嗎？&rdquo &ldquo我一直認為這有些無聊，因為毫無疑問我是有缺陷的嘛。
&rdquo阿加特這樣回答。
&ldquo但是按照我們所取得的一緻意見，&rdquo烏爾裡希說，&ldquo現在你必須想象，這座大海是一片靜止和孤獨，充斥着連綿不斷的、水晶般純淨的事件。
古代人曾試圖設想人間就有這樣一種生活：這就是千年王國，由我們自己所塑造，但并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種王國！我們将這樣生活！我們大家都将丢棄自私心理，我們将既不積聚财富，也不積聚知識、情人、朋友、原則、我們自己的思想：根據這一情況，我們的意識将張開，對人和動物解開并以這樣一種方式展現自己，緻使我們根本就再也不能依然是我們，我們将隻糾纏于全世界，維護住我們自己的本色！&rdquo 這一席小小的談話是開玩笑。
當時他手裡拿着紙和鉛筆，講了幾句開場白，便和妹妹商議，如果她實施出賣這所房屋及其設備的計劃，将會遇到一些什麼情況。
他也還在生着氣，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毀謗呢，還是在說夢話。
由于這種種緣故，他們就再也沒有認真深入探讨遺囑的事。
今天，烏爾裡希并沒有主動悔過，其原因分明也就在于這件事辦得很是漂亮。
他妹妹的奇襲具有許多中他的意的特性，雖然他自己是戰敗者；他不得不承認，那個&ldquo按照自由精神的規則&rdquo得過且過的人&mdash&mdash他曾在内心認可此人太多的悠閑&mdash&mdash因此而一下陷入了同那極其不明确的嚴肅态度的一種危險的矛盾之中，而那不明确的嚴肅态度卻正是這真實的嚴肅态度的出發點。
他也不想避開這件事，他迅速地并且用尋常的方式加以補救：但是随後也就沒有規則，人們不得不聽任事态的發展。
一六重逢狄奧蒂瑪的外交官丈夫 清晨，烏爾裡希頭腦并不更清醒一些，傍晚時分他決定&mdash&mdash目的在于松弛一下壓在他心頭嚴肅心情&mdash&mdash去拜訪他那位研究使靈魂擺脫文明的表妹。
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拉喜兒還沒有從狄奧蒂瑪的房間裡返回，他便受到向他迎面走來的圖齊司長的接待。
&ldquo我的妻子今天身體不舒服。
&rdquo這位訓練有素的丈夫解釋說，語聲中帶着那種漫不經心的關懷體貼，由于每月都使用，這已經變為一句慣用語，家庭秘密就公然攤放在其中。
&ldquo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待來訪的客人。
&rdquo他已經穿好衣服就要出門，但還是樂意陪伴烏爾裡希。
後者利用這機會打聽阿恩海姆。
&ldquo阿恩海姆去了趟英國，現在正在彼得堡。
&rdquo圖齊說。
烏爾裡希處在他那使人感到壓抑的經曆的印象中，一聽到這個無足輕重而又自然而然的消息，他的心情就仿佛大量激動人心的事一古腦兒都在向他湧來。
&ldquo這樣很好嘛，&rdquo外交家說，&ldquo他隻管來來回回頻繁旅行好啦。
人們可以由此而作出自己的觀察并了解種種情況。
&rdquo &ldquo您一直還以為，他受沙皇的一項和平主義的委托而旅行？&rdquo烏爾裡希樂呵呵問。
&ldquo我比任何時候都更相信這一點。
&rdquo這位負責實施奧地利-匈牙利政策的官員直截了當地擔保說。
但是烏爾裡希突然懷疑，圖齊是确實這樣蒙在鼓裡，還是隻是裝成這樣戲耍他；他有些惱火地放下阿恩海姆，詢問：&ldquo我已經聽說，在這期間這裡已經發布了行動口号了？&rdquo 跟通常一樣，對平行行動裝出無辜者和機靈人的樣子，這似乎是他的一件賞心樂事；他聳聳肩膀，咧嘴一笑道：&ldquo我不想搶在我妻子之前行動，一旦您能夠受到她的接待，您就會從她那兒聽到有關情況的！&rdquo但是稍過片刻他上唇的小胡子開始顫動起來，黃褐色臉上那一雙大而黑的眼睛閃現出一種缺乏自信和憂傷的光。
&ldquo您也可以算是這樣一個猶太教學者了嘛，&rdquo他遲疑不決地說，&ldquo您也許能給我解釋一下，一個人有靈魂，這是什麼意思？&rdquo 看來，圖齊确實想談論這個問題，而他的缺乏自信則顯然讓人覺得他有難言之隐。
烏爾裡希沒有立刻回答，于是他便繼續說：&ldquo如果人們說：&lsquo一個人的靈魂&rsquo，那麼人們是指一個忠誠、恪盡職守、真誠的人&mdash&mdash我有這樣一個辦公處主任：但是說到底這裡涉及到的是一種從屬的個性&mdash&mdash抑或靈魂是女人的一種個性：這大緻就相當于說，她們比男人更容易哭，更容易臉紅&mdash&mdash&rdquo &ldquo尊夫人有靈魂。
&rdquo烏爾裡希糾正他，神情嚴肅得好似他在斷言，她的頭發是暗藍色的。
圖齊的臉上迅速泛起一絲輕微的蒼白。
&ldquo我的妻子有才智，&rdquo他緩緩地說，&ldquo她有理由被認為是一個有才智的女人。
我有時煩擾她，指責她是一個文藝愛好者。
她一聽就生氣。
但是這還不是靈魂&mdash&mdash&rdquo他想了一想，&ldquo您可曾見過一位女神秘教徒？&rdquo随後他問，&ldquo她從手上或一根頭發上預蔔未來，也許驚人地正确：這就是才能或手腕。
但是如果有人說，存在着一個時代即将來臨的種種迹象，在這樣一個時代裡我們的靈魂好像不經感官的中介便可彼此溝通，您能想象得出來這裡有什麼明智可言嗎？我想馬上添上一句，&rdquo他迅速補充說，&ldquo這不應隻被理解成為一種譬喻，而是如果您心地不善良，那您想幹啥就可以幹啥，所以今天，這已經是一個靈魂正在覺醒的時代，人們應該比以往世紀裡的人更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您相信這話嗎？&rdquo 聽圖齊講話人們永遠不知道他譏刺的鋒芒是對着他自己呢，還是對着聽他講話的人，而烏爾裡希則不管三七二十一回答說：&ldquo我要是您的話，就豁出去作這個試驗呗！&rdquo &ldquo您别開玩笑，我最可尊敬的朋友，說這種風涼話，這是不高尚的，&rdquo圖齊訴說，&ldquo可是我的妻子要求我認真理解這樣的話，即使我不贊同這樣的看法，我隻得投降，我根本不可能進行自衛。
就這樣，在萬般無奈中我想起來，您不也是這樣一個猶太教學者嗎？&rdquo &ldquo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這兩個論斷都出自梅特林克之口。
&rdquo烏爾裡希幫他一把。
&ldquo噢！出自&mdash&mdash對，可能是的。
這就是這個&mdash&mdash您看，很好：那他也許也就是這個聲稱沒有真實可言的人吧？除非是對情侶而言！他這麼說。
如果我愛一個人，那麼我就應該直接分享一個神秘的真實，它比尋常的真實更深。
相反，如果我們根據人情世故和精細觀察講出什麼話來，那麼它們當然就是毫無價值的。
據說這話也是這個人說的吧？&rdquo &ldquo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是吧。
這種話跟他這個人挺相稱的。
&rdquo &ldquo我還以為這是阿恩海姆說的呢。
&rdquo &ldquo阿恩海姆接受了許多他的觀點，他又接受了許多别人的觀點，他們倆都是天才的折中主義者。
&rdquo &ldquo噢？那這是老古董啦？那您倒要給我解釋一下，天哪，今天人們怎麼可以讓這樣的東西刊印出來呢？！&rdquo圖齊請求，&ldquo如果我的妻子回答我：&lsquo理智根本什麼也證明不了，思想夠不着靈魂！&rsquo或者：&lsquo在精确性之上有一個智慧和愛情的王國，講話慎之又慎就隻會亵渎這個王國！&rsquo那麼，我理解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是一個女人，她以這樣的方式保衛自身免遭男人邏輯的攻擊嘛！可是一個男人怎麼會說這樣的話？！&rdquo圖齊挪近過來，把手擱在烏爾裡希的膝頭上：&ldquo真實像一條魚那樣漂浮在一個看不見的原則之中；人們把它一抓出來，它就死了：您對此有什麼看法？這也許跟一個&lsquo愛情詩作者&rsquo和一個&lsquo好色的人&rsquo之間的區别有關系？&rdquo 烏爾裡希微微一笑。
&ldquo真的要我告訴您嗎？&rdquo &ldquo我洗耳恭聽！&rdquo &ldquo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rdquo &ldquo您瞧！在男人中間這種話難以啟齒。
但是假如您有靈魂，您現在就會直截了當地觀察并欣賞我的靈魂。
我們就會進入一個沒有思想、言語和行動的崇高境界。
可是卻有深奧莫測的力量和一種令人震驚的沉默！一個靈魂可以吸煙嗎？&rdquo他邊問邊給自己點燃一支香煙；他這才想起自己作主人的義務，就把紙煙盒也向烏爾裡希遞過去。
從根本上來說，他對自己如今已讀過阿恩海姆的書頗有些感到自豪；正因為他仍然覺得這些書令人無法容忍，他心裡美滋滋地認為這是一項個人發現：他已經認識到書中那迸湧的表達方式對捉摸不透的外交意圖有着潛在的用途。
也确實不會有别人願意徒勞地去做一項如此艱難的工作的，每一個人處在他的地位都會先盡情地對之取笑一番，但随後很快便會急切期盼着試用性地引用這一句或那一句引文，或者用那些極其模糊不清的新思想中的一個來表達某種人們反正說不清楚的東西。
這事做起來頗有些勉強，因為人們尚還覺得這身新的套服滑稽可笑，但是人們很快便習慣了它；就這樣，時代精神在其應用形式上為人所覺察不到地變化着，尤其是阿恩海姆就有可能會得到一個新的崇拜者。
甚至圖齊都已經承認，盡管有着種種原則上的敵對态度，人們還是可以把聯合靈魂和經濟的這種要求理解為某種像經濟心理學的東西；而堅定地保護他不受阿恩海姆影響的，其實隻是狄奧蒂瑪。
因為衆所周知在她和阿恩海姆之間，一種熱情消退當初就已經開始蔓延，正是這種熱情消退讓人對阿恩海姆講過的一切關于靈魂的話産生懷疑，覺得這一切恐怕隻是一種托詞，結果就是，圖齊懷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嚴重的神經質回想起阿恩海姆的這些言論。
在這種情況下他估計，他夫人跟這個外國人的關系還在上升之中，這便是可以原諒的了；這種關系不是一個丈夫能夠采取措施加以防範的那種愛情，而是一種&ldquo愛情的狀态&rdquo和&ldquo愛的思維&rdquo，并且如此不容任何低微的懷疑，以至于狄奧蒂瑪自己竟公開談論是什麼促使她産生這樣的想法，在最近甚至相當不客氣地要求圖齊在精神上參與此事。
他覺得自己很沒有理解力，很神經過敏，為這樣一種狀态所包圍，這種狀态像一種全面的陽光那樣使他眼睛失明；這是一種沒有固定的太陽高度的陽光，而人們本來是可以依據太陽高度找到陰影、得到保護的。
他聽見烏爾裡希在講話。
&ldquo但是我想請您考慮以下情況。
在我們内心通常有一種經曆的不斷流進和流出。
在我們内心形成的激動情緒由外部引起并作為行為或言語又向外部流出。
您設想這就像一種機械的遊戲。
然後您設想遊戲受到幹擾：這就得産生擁堵了吧？或某種泛濫？也許也隻是一種鼓脹&mdash&mdash&rdquo &ldquo您講起話來至少頭腦冷靜，雖然這是胡說&hellip&hellip&rdquo圖齊用贊許的口吻說。
他沒有馬上就領悟到，這裡确實有一種說明正在逐漸成熟起來，但是他保持鎮靜；就在他在内心沉入悲慘的時候，他的嘴唇上卻依然如此驕傲地保留着那一絲陰險的笑意。
&ldquo我認為，生理學家們說，&rdquo烏爾裡希繼續說，&ldquo我們稱之為自覺行動的東西因此而發生：刺激幾乎可以說不是簡單地通過反射弧流進流出，而是被迫走彎路；所以後來，我們所經曆的世界和我們行動于其中的世界其實就像一個雙盤石磨裡的上水和下水，通過一種意識貯存庫結合起來，流進和流出的調節取決這個貯存庫的高度、力量以及諸如此類的因素。
或者換一句話說，如果在雙方的一方出現一個故障&mdash&mdash一種世界的異化，或一種缺乏行動興緻&mdash&mdash那麼人們完全可以假設，一種第二位的、更高的意識也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形成，抑或您不這樣認為？&rdquo &ldquo我？&rdquo圖齊說，&ldquo我必須說，我以為，這對我來說完全無所謂。
這應該暫且由教授們内部商定，如果他們覺得這重要的話。
但是具體來講&mdash&mdash&rdquo他若有所思地把香煙鑽進煙灰缸裡，然後惱怒地擡起頭來，&ldquo有兩個堵塞的人還是有一個堵塞的人對世界進行裁決？&rdquo &ldquo我方才以為，您隻是想聽我說我以為這樣的想法是怎樣産生的？&rdquo &ldquo如果您對我說了這樣的話，那麼可惜我沒聽懂。
&rdquo圖齊說。
&ldquo可是很簡單，您沒有第二堵塞，就是說您沒有這智慧原則，有靈魂的人說的話，您一句也聽不懂。
我祝您交好運！&rdquo 烏爾裡希漸漸意識到，他正在以不光彩的形式并且是在奇特的社交場合講出某些思想，這些思想也許根本不适宜于解釋曾不安地激蕩過他自己那顆心的情感。
在敏感性極大地增長時就可能會産生一種經曆的溢出和回湧，像一個水平面那樣無限和柔軟地把感官和一切事物結合在一起：這個猜想在他心中喚起對與阿加特作的那幾次重要談話的回憶。
這時，他的臉不由自主地現出一種部分冷酷無情、部分惘然若失的神态。
圖齊懶洋洋擡起眼皮觀察他，并從他冷嘲熱諷的方式上看出某種迹象，察覺到原來他自己在這裡并不是唯一的一個其&ldquo堵塞&rdquo不符合他的願望的人。
兩個人幾乎沒覺察拉喜兒去了多久了。
她讓狄奧蒂瑪拉住迅速幫她穿戴打扮、整理病房，作好接待烏爾裡希的準備：這時，這姑娘回來禀告，說是請他别走，而是稍等片刻，說罷便又匆匆返回她女主人的身邊。
&ldquo您向我列舉過的所有論點當然都是譬喻，&rdquo經這一中斷後，烏爾裡希繼續進行這場談話，以報答主人對他的殷勤接待之情，&ldquo一種蝴蝶語言！我對阿恩海姆這樣的人大緻有這樣的印象：他們喝這種極稀薄的瓊漿玉液喝得酩酊大醉、大腹便便！這就是說，&rdquo他急忙添上一句，因為他及時想起不可以捎帶着把狄奧蒂瑪也給傷害了，&ldquo恰恰是對阿恩海姆我有這個印象，盡管如此，我同樣對他也有這樣的印象：他在胸口像攜帶一隻皮夾那樣攜帶着一個靈魂！&rdquo 圖齊又放下他在拉喜兒走進來時拿起來的公事皮包和手套，氣沖沖地回答說：&ldquo您知道嗎，這是什麼？我指的是，您這麼新穎地向我解釋了的東西。
這無非就是和平主義精神！&rdquo他頓住片刻，以便讓這一番告白産生效果。
&ldquo和平主義在門外漢手裡毫無疑問包含着一個大危險。
&rdquo他煞有介事地補充說。
烏爾裡希想笑，但是圖齊說這話時神情極其嚴肅，他這是把兩樣确實略微有些相近的事物聯結在一起了，盡管因此而就把愛情和和平主義看成互有關聯，這顯得多麼滑稽可笑，緻使兩者在他心中引起一種門外漢式的放蕩不羁的印象。
所以，烏爾裡希不知道他該回答什麼，就僅僅利用這個機會回到平行行動的話題上來，他表示異議，說是在這個行動中剛剛發布了一個行動口号了嘛。
&ldquo這是一個萊恩斯多夫思想！&rdquo圖齊不屑地說，&ldquo您還記得您啟程前不久在我們這裡舉行的最近那次讨論嗎？萊恩斯多夫曾說：&lsquo必須采取某種行動！&rsquo這就是現在的人們現在稱之為行動口号的全部内容！阿恩海姆當然試圖把他的俄羅斯和平主義強加給它。
您記得嗎，我是怎樣警告大家提防這種危險的？恐怕是，人們還會想起我來的吧！外交政策在哪兒也不像在我們這兒如此步履維艱，當初我就已經說過：&lsquo誰今天奢望實現基本的政治理念，誰就必須有一點破産者和罪犯的氣質！&rsquo&rdquo這一回圖齊可是暢所欲言了，大概是因為烏爾裡希不一會兒就要被叫去見他的夫人了吧，或許是因為他不想在這次交談中仍然單獨一人充當接受教導的人。
&ldquo平行行動正在引起國際上的不信任，&rdquo他報告，&ldquo人們認為它既是反德的，也是反斯拉夫的，它的這種内政方面的影響也可以從外交上感覺得到。
但是為了使您完全理解門外漢的和專家的和平主義之間的區别，我就給您稍許解釋解釋：奧地利如果加入英法協約，它就可以在至少三十年内防止任何一場戰争的發生！在慶祝執政周年紀念時，它當然可以用一種從未聽說過的美好的和平主義姿态來做這件事并向德國保證以手足之情相待，而不管德國是否仿效它。
我們的多數民族将會感到鼓舞。
我們就可以用法國的和英國的優惠貸款建設我們強大的軍隊，于是德國也就吓唬不了我們。
我們就可以擺脫意大利。
沒有我們法國什麼事也幹不了：一句話，我們就會是和平和戰争的關鍵，就可以做這筆重大的政治交易。
我這樣說并沒有給您洩露什麼秘密：這是一道簡單的外交計算題，每一個商務專員都會算的。
它為什麼實施不了呢？宮廷的無法預料因素：人們在那裡極不喜歡锿放射物，于是人們覺得對它讓步是件不正經的事；君主制度今天處境不利，因為它們受到正派行為的重壓！之後便是所謂的公共精神的無法預料因素：我這就是談到平行行動了。
為什麼它不教育公共精神？為什麼人們不教它一種實事求是的觀點？您看，&rdquo但是說到這裡，圖齊的陳述漸漸失去其可信性，反倒給人以有難言之隐的印象，&ldquo這個阿恩海姆著書立說，實在讓我感到很有意思。
這不是他的發明，最近，我很晚才入睡，我有時間略微考慮了一下這方面的問題。
一直都有寫長篇小說或搞劇本的政治家，比如克列孟梭[15]或者甚至迪斯雷利[16]；俾斯麥不是，但俾斯麥是一個破壞者。
現在您就看看這些今天掌握政權的法國律師們吧：真是令人羨慕！政治上的獲利者，但是接受一種傑出的、給他們提供指導方針的職業外交的咨詢；他們大家都曾有過那麼一回最最自由随便地寫了劇本或長篇小說，至少在他們的青年時代，并且今天還在寫書。
您認為，這些書有什麼價值嗎？我不這樣認為。
但是我向您擔保，昨天晚上我曾這樣想：我們自己的外交缺少什麼東西，因為它不是也出産書嗎，我要告訴您，為什麼：第一，外交家自然和運動員一樣，他也得出汗排出多餘的水分。
第二，這增強公衆的安全感。
您知道嗎，什麼是歐洲均勢？&rdquo 他們的談話被拉喜兒打斷，她來禀報說，狄奧蒂瑪在等候烏爾裡希。
圖齊接住遞給他的禮帽和大衣。
&ldquo假如您是個愛國者的話&mdash&mdash&rdquo他說，他迅速把胳臂伸進袖管，拉喜兒給他張開大衣。
&ldquo那我該幹什麼？&rdquo烏爾裡希盯着拉喜兒的眼睛問。
&ldquo假如您是個愛國者的話，您就要讓我妻子或萊恩斯多夫伯爵注意這些困難。
我不行，一個做丈夫的這樣幹很容易給人以心胸狹窄的印象。
&rdquo &ldquo可是這裡沒有人認真對待我呀。
&rdquo烏爾裡希心平氣和地回答。
&ldquo啊，您别這麼說！&rdquo圖齊急忙大聲說，&ldquo人們不是以對别人那樣的方式認真對待您，可是很久以來大家就一直都怕您。
怕您給萊恩斯多夫出一個荒誕不經的主意。
您知道什麼是歐洲均勢嗎？！&rdquo外交家緊緊追問。
&ldquo我想略知一二吧。
&rdquo烏爾裡希說。
&ldquo那就祝賀您啦！&rdquo圖齊憤怒而頹喪地說，&ldquo我們職業外交家全都不知道。
那就是人們不可以擾亂的東西，好讓大家不緻互相大打出手。
但是人們不可以擾亂什麼，這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您略微想一想吧，最近這幾年您周圍發生過什麼事、正在發生什麼事：意大利&mdash土耳其戰争，普恩加萊[17]訪問莫斯科，巴格達問題，武裝入侵利比亞，奧地利&mdash塞爾維亞緊張局勢，亞德裡亞争端&hellip&hellip這是一種均勢嗎？我們的難忘的艾倫泰爾男爵&mdash&mdash不過我不想再耽誤您的時間啦！&rdquo &ldquo真可惜，&rdquo烏爾裡希說，&ldquo如果人們可以這樣來理解歐洲均勢的話，那它就是最好地體現了歐洲精神啦！&rdquo &ldquo對，這才叫有意思呢，&rdquo已經站在房門口的圖齊謙恭地微微一笑回答，&ldquo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行動的精神成就不可低估！&rdquo &ldquo為什麼您不阻擋它？&rdquo 圖齊聳聳肩膀：&ldquo如果在我們這兒一個有伯爵閣下這樣地位的人想做什麼事，那麼人們就不能持反對态度。
人們隻能謹慎從事而已！&rdquo &ldquo您好嗎？&rdquo圖齊走後，烏爾裡希問這位白衣黑人小崗哨，現在她正在領他去見狄奧蒂瑪。
一七狄奧蒂瑪換了讀物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說，這時烏爾裡希正走進她的房間，&ldquo我不想沒跟您談一談就讓您走，但是我隻得這樣來接待您！&rdquo她穿一件便服，這就使得她那高貴的身段因一個偶然的姿勢而有些讓人産生她已懷孕的感覺，這就使這個還從未生育過的驕傲的身體有了某種有時顯得惹人愛的受苦母親無羞恥之心的特色；一個毛皮衣領放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她顯然剛用它暖和過自己的身子，她額頭上敷着一塊濕布治偏頭痛，它可以留在原來的地方，因為她知道，它敷在她額頭上頗像一條希臘束發帶。
雖然天色已晚，但還沒開燈；治療一種陌生疾苦的藥物和清涼提神藥劑彌漫在空氣中，攙雜着一股濃郁的芳香，這股芳香像一個套子罩住了所有零零散散的氣味。
烏爾裡希深深俯下臉去，親吻狄奧蒂瑪的手，仿佛他想從這條胳臂的香味上嗅出他不在時所發生的變化似的。
但是這皮膚隻如同往常那樣散發出那種濃豔、飽和、沐過浴的氣味。
&ldquo啊，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重說一遍，&ldquo好哇，您回來了&mdash&mdash哦！&rdquo她突然笑着歎息，&ldquo我胃痛得好厲害！&rdquo 這個由一個态度自然的人所作的像天氣預報一樣自然的通知，在狄奧蒂瑪的嘴裡卻獲得了一種衰竭和表白的全部重要意義。
&ldquo表妹？！&rdquo烏爾裡希喊道，并笑着躬身向前，以便盯住她的臉。
圖齊委婉地對他夫人身體狀況欠佳所作的暗示，此刻在他心中和這樣的猜想攪亂在一起：狄奧蒂瑪已經懷孕，如今抉擇已經降臨這座府邸。
她差不多猜着了他的心思，無力地抗拒着。
她其實隻是得了月經不調症，這種情況從前當然從未出現過，它隐隐約約、模模糊糊地跟她在阿恩海姆和她丈夫之間的搖擺有關聯，幾個月以來這種搖擺就一直伴随着這樣的病痛。
當她聽說烏爾裡希已回來時，内心感到欣慰，她歡迎他，歡迎這位她的戰鬥中的知心朋友，這也就是她為什麼接待他的原因。
她躺在那兒，隻是勉強保持着坐的姿勢；在他的陪伴下，經受着内心的絞痛，她簡直是一塊敞開的、沒有籬笆和禁止标志牌的天然風光，這種情況在她身上很少出現。
無論如何她總算曾認為，如果她推說神經性胃痛，這将會是可信的，并且簡直是一種感傷禀性的征兆；要不她也就不會在烏爾裡希面前出現了。
&ldquo您吃點什麼藥吧。
&rdquo烏爾裡希建議。
&ldquo嗳呀，&rdquo狄奧蒂瑪歎息，&ldquo都是情緒激動引起的。
我的神經再也受不了啦！&rdquo 出現了短暫的停頓，因為烏爾裡希這時本應打聽阿恩海姆的情況的，但卻急切地想了解那些與他本人沒關系的事件的一些情況，而又沒有馬上找到話頭。
末了，他問：&ldquo使靈魂擺脫文明的工作困難重重吧？&rdquo接着便補充說，&ldquo可惜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早就向您預言過，他們費盡心機為自己開出一條進入世界的小胡同，他們的這種努力必将可悲地崩潰！&rdquo 狄奧蒂瑪回想起，她曾從社交聚會上溜走，和烏爾裡希一道坐在接待室裡的長凳上：她的頹喪情緒幾乎跟今天完全一樣，但這期間卻有着希望的幾多升和降。
&ldquo我的朋友，當我們還相信這崇高的思想的時候，&rdquo她說，&ldquo這多美好啊！今天我大概可以說，世人已經仔細傾聽了，可是我自己卻多麼失望呀！&rdquo &ldquo究竟為什麼呢？&rdquo烏爾裡希問。
&ldquo我不知道。
大概原因在我。
&rdquo 她想添上幾句有關阿恩海姆的話，但是烏爾裡希卻希望知道人們是怎樣應付那場遊行示威的；他對此的最後的記憶是，萊恩斯多夫伯爵派他去找她，要她對堅決幹預作好思想準備，同時也要她放心，可是他卻沒找到狄奧蒂瑪。
狄奧蒂瑪露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ldquo警察逮捕了幾個年輕人，後來又把他們放了：萊恩斯多夫很氣惱，可是有什麼别的法子呢？！他現在反倒更堅持啟用維斯尼茨基并說必須有所行動：但是維斯尼茨基無法開展宣傳，如果人們不知道為什麼而宣傳！&rdquo &ldquo我聽說這就是行動口号。
&rdquo烏爾裡希插話。
維斯尼茨基男爵因遭到各德國黨派的反對而沒當成部長并且因此而勢必在為平行行動的這個崇高的愛國思想謀求同情的委員會的上層引起強烈的猜疑，此人的名字使伯爵閣下的政治權勢栩栩如生地在他眼前浮現，這正是這種政治權勢造成的結果嘛。
看來，萊恩斯多夫伯爵思想的為他人左右的進程&mdash&mdash也許因以其顯要人物去驚醒家鄉精神以及在更廣泛範圍内的歐洲精神的種種努力意料之中的失效而得到了确證&mdash&mdash如今已經導緻這樣的認識：最好的辦法是，給這種精神一個推動力，不管這個推動力來自何方。
很可能伯爵閣下在考慮問題時也依據人們和精神錯亂的人打交道時所獲得的經驗，據說肆無忌憚地高聲怒罵或搖撼精神錯亂者，這對他們的健康有時是頗有益處的；烏爾裡希在狄奧蒂瑪沒來得及回答之前匆忙進行這樣的推測，這時卻被狄奧蒂瑪的回答打斷了。
這一回這位患病的女人又使用這個稱呼：親愛的朋友。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她說，&ldquo确實是如此嘛！我們的世紀渴望一個行動。
一個行動&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哪一個行動！哪一種行動？！&rdquo烏爾裡希打斷她。
&ldquo完全是無所謂的！行動中有一種對這些話語的了不起的悲觀主義：我們不要否認過去總是一個勁兒說話：我們為永恒的、偉大的話語和理想而生活；為我們的最内在的特征；為不斷增長的我們的生存的全部豐富内容。
我們曾追求一種綜合，我們曾為新的美的享受和幸福價值而生活，我不想否認，與自己成為一種真理的這種巨大嚴肅精神相比，尋求真理是一種兒戲：但是這是一種對當前的微小的靈魂現實内容的偏激，我們在一種夢一般的思念中簡直是為虛無而生活了！&rdquo狄奧蒂瑪用兩肘支撐着急切地坐了起來，&ldquo如果人們今天放棄尋找被掩埋了的通向靈魂的入口，而甯可力求對付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那麼這種做法上倒是有某種健康的成分的哩！&rdquo她最後說。
如今，除了對行動口号的意料之中的萊恩斯多夫诠釋以外，烏爾裡希又有了另一個真實可信的诠釋。
狄奧蒂瑪似乎已經更換了自己的讀物；他記得，他進來時曾看到她為許多書籍所包圍，但是光線太黯淡，他沒看清這些書的書名，而且在一部分書籍上也躺着這位若有所思的少婦的身體，像一條胖乎乎的蛇，如今她已經更高地直起身子并滿懷期望地望着他。
狄奧蒂瑪自少女時代以來一直喜歡從閱讀很感傷和很主觀的書籍中汲取營養，如今，正如烏爾裡希從她的話語中所推斷出來的那樣，她顯然已經被那種不斷活動着的精神革新力所攫住了：這股力量用今後二十年裡的概念也找不到它用最近二十年裡的概念沒有找到的東西；從中最後也許甚至産生出那些大的曆史的氣氛更疊，它們在人道和慘無人道、狂飙和冷漠或别的沒有完全足夠的存在理由的矛盾之間猶豫不決。
烏爾裡希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那小小的一點沒得到澄清的剩餘不明确性&mdash&mdash它留在每一個道德的經曆之中，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他曾和阿加特談論過許多&mdash&mdash其實想必就是這種人類的不安全的原因；但是由于他不想貿然享用蘊含在對這些談話的回憶中的快樂，所以他就強迫自己的思緒避開它而甯可轉向将軍，是這位将軍第一個告訴他，現在時代正在獲得一種新的精神，并且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告訴他的&mdash&mdash這種方式中有一種健康的惹人惱怒的力量，它不給喜歡迷人的懷疑的癖好留下餘地。
由于他已經想到了将軍，他也就想到了将軍曾請求他在他表妹和阿恩海姆之間照管一下受到擾亂了的秩序；就這樣，他終于就狄奧蒂瑪對靈魂的告别詞作出回答說：&ldquo&lsquo無限的愛&rsquo對您的健康大概沒有什麼好處吧？！&rdquo &ldquo嗳呀，您，您還是老樣子！&rdquo表妹歎了口氣，向後倒在枕頭上，她在那兒閉上了眼睛；因為由于烏爾裡希不在場也就已經不習慣于這種直截了當的提問，她也就不得不先想一想，她已經向他透露了多少自己的肺腑之言。
他這一問把已忘卻的事一下子又推動了起來。
她隐約回憶起與烏爾裡希進行的一次關于&ldquo無限制愛戀&rdquo的談話，他們最後一次或倒數第二次在一起時還曾就此繼續交談過一次，當時她曾賭咒發誓地說，靈魂是會從肉體的監獄裡顯現出來的，而烏爾裡希則曾回答說，這是愛情渴望谵妄症，說是她不妨給予阿恩海姆或者他或者随便哪一個随便一種&ldquo滿足&rdquo；在談到此類問題時他甚至說出了圖齊的名字，這件事如今他也又回想起來了：這一類建議就是比一個像烏爾裡希這樣的人所說的其餘的話更容易讓人記住。
很可能她當初正當地感到這是一種厚顔無恥的言行；但是由于與現在的痛苦相比過去的痛苦是一位無傷大雅的老朋友，所以這在今天就有這樣的好處：它可以成為一種友好而又親切的回憶。
于是狄奧蒂瑪又睜開眼睛并且說：&ldquo也許在世上人們不能完美無瑕地愛！&rdquo 說罷，她莞爾一笑，但是她的束發帶下面現出憂慮皺紋，它們使這張臉在薄暮中顯出奇異扭歪的樣子。
狄奧蒂瑪在使她個人感到傷感的問題上并非不喜歡相信超世俗的可能性。
甚至連施圖姆将軍出乎意料地出現在群英會上都曾像有幽靈作祟似的吓了她一跳，小時候她曾祈求自己能長生不老。
這曾使她比較容易地也賦予她與阿恩海姆的關系以一種超世俗的信仰，或者，說得更正确些，那種不完美的無信仰，那種&ldquo不認為不可能&rdquo&mdash&mdash它們今天已經成為基本的信仰關系。
假如阿恩海姆不隻是有能力從她的和他的靈魂中抽出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某種在離她和他五米遠的空中相切的東西，抑或假如他們的目光有能力裝出仿佛在這後面留下了一粒咖啡豆、一粒小石子、一個墨水斑、某一個使用痕迹，或者哪怕隻是一個進步，那麼，狄奧蒂瑪就會期待着今後總有一天這還會進入更高境界，進入那些超世俗關系中的某一種，而那些超世俗關系跟大多數世俗關系一樣都是為人們所無法精确想象的。
阿恩海姆最近頻頻出外旅行，在外滞留得比從前更長久，甚至他待在當地的日子裡也是事務忙得不可開交，對此她也一概表示寬容。
她不允許自己産生這樣的懷疑：對她的愛是否還一直是他生活中的重大事件。
每逢他們又一次單獨相處，精神狀态的升華便總是瞬間如此之大，接觸便總是如此真實，以緻情感驚愕地沉寂下來，甚至，如果沒有機會談論點什麼不涉及個人的事，那麼就産生一種真空，留下一種痛苦的精疲力竭的感覺。
盡管這絕不可能是一種激情，但是她卻也不願意&mdash&mdash被她所生活的時代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總以為一切不實用的東西反正都隻是信仰的一個對象，同樣也是那種不可靠的無信仰的一個對象&mdash&mdash排除還會有某種與一切合乎理性的先決條件相悖的事接踵而至。
但是在這一分鐘裡&mdash&mdash她睜開眼睛，公然盯住烏爾裡希，盯住他的黑乎乎的不作出回答的輪廓&mdash&mdash她暗自尋思：&ldquo我等什麼呢？究竟會發生什麼呢？&rdquo 烏爾裡希終于回答：&ldquo可是阿恩海姆想和您結婚的呀！&rdquo 狄奧蒂瑪又撐着胳臂坐起來，說：&ldquo難道通過離婚或結婚就能解決愛情問題嗎？&rdquo &ldquo我誤以為是懷孕了。
&rdquo烏爾裡希心中暗想，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表妹的這個突然叫喊出來的問題。
可是他突然心血來潮地說：&ldquo我警告過您要提防阿恩海姆！&rdquo也許他此刻感到自己有責任告訴她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告訴她這位富豪已經把他們倆的靈魂跟他的買賣聯結在一起，然而他卻立刻又放棄了這個意圖；因為他覺得，在這一次談話中每一句話都占有其原先的位置，恰似他房間裡的物件，他返回後看到這些物件都仔細拂拭過，仿佛他曾死了一分鐘之久似的。
狄奧蒂瑪責備他：&ldquo您不可以對這件事這樣滿不在乎。
在阿恩海姆和我之間存在着一種真摯的友誼；如果說盡管如此有時我們之間也出點事，出點我想稱之為恐懼不安的事，那麼，這恰恰就是由于真誠而引起的。
我不知道，您是否曾經曆過這樣的事或者有這種能力：兩個人達到了某種情感的高度，這兩個人之間任何一句謊言都可能會變得如此不成體統，以至于人們壓根兒就幾乎不可能還互相交談！&rdquo 憑着敏銳的聽覺，烏爾裡希從這個責備中聽出，通向他表妹心靈的大門對他來說比以往敞得更開了；而由于他感到開心，她居然違背自己意願地承認她跟阿恩海姆談話沒法不撒謊，他便通過自己也不說話這樣的方式賣弄了一會兒他自己的真誠，随後，由于狄奧蒂瑪在此期間又已經躺下，他便向她的胳臂彎下身去，以親切而又溫柔的方式親吻她的手。
這隻手接骨木木髓般輕盈地安歇在他的手中并在吻過之後依然待在那兒。
脈搏緩緩跳動着越過他的指尖。
她身上發出的淡淡的脂粉香味像一小團雲霧那樣附着在他的臉上。
雖然這個吻手禮隻是一種風流戲谑，但是它跟一種不忠實有共同之處，它們都遺留下那種情欲的苦澀回味：人們曾俯身如此挨近另一個人，以緻人們竟像一頭牲畜那樣飲那個人身上的水并且不再看見自己的映像從水裡返回來。
&ldquo您在想什麼？&rdquo狄奧蒂瑪問。
烏爾裡希隻是搖頭，從而重新給她&mdash&mdash在黑暗中，隻還有最後一絲像天鵝絨那樣柔軟的微光照亮這一片黑暗&mdash&mdash對沉默作比較研究的機會。
她想起一句絕妙的話：&ldquo有這樣的人：最偉大的英雄不敢與他們在一起緘默不語。
&rdquo或者一句什麼跟這類似的話。
她自以為記得，這是一句引文；阿恩海姆用過它，她把這句話跟自己聯系起來了。
自她婚後頭幾個星期以來，除了阿恩海姆的手以外，她用自己的手握住哪個男人的手都不曾超過兩秒鐘之久，現在隻有烏爾裡希的手算是例外。
在一陣自我惶惑中她忽略了事态将如何繼續發展，但過一會兒便覺得自己心悅誠服地相信，她完全做對了，她不是無所作為地消極等待那也許還會到來、也許根本不會有的最崇高愛情的時刻，而是利用這舉棋不定期間的時光，稍許多花一些精力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已婚的人有這個便利：别人對自己的情人不忠，他們卻可以說，他們可記着自己的義務呢；由于狄奧蒂瑪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命運把她擺到什麼位置她暫時就應該在這個位置上履行自己的義務，所以她就作了嘗試，去糾正她丈夫的錯誤并教他多付出一點内心熱情。
她又想起某個詩人的一句話。
這句話大意說，沒有比和一個你不愛的人一道糾纏進一個共同的命運之中更讓人感到灰心喪氣的了；這也證明了，隻要他們的命運還沒有将他們分開，她就必須努力對圖齊有愛的表示。
與靈魂的不可揣度的事件截然相反&mdash&mdash她不想再讓他為這些事受過&mdash&mdash她有條理地開始做這件事；她懷着驕傲的心情感覺到這些書，她就躺在這些書上，因為她在研究婚姻生理學和婚姻心理學；而天色昏暗，她身邊有這些書，烏爾裡希握着她的手，她已經向他暗示了這了不起的悲觀主義，如今她也許不久将通過放棄自己的理想也在自己的公開活動中表達這種悲觀主義，凡此種種則互相取長補短；而狄奧蒂瑪則邊轉悠着這些念頭邊這樣握着烏爾裡希的手，有時便不由得覺得，仿佛行李已經打點好，就要告别一切過去的事物了。
随後她輕輕歎一口氣，一股極其輕微的疼痛的浪潮流貫她的全身，帶出一種歉意；但是烏爾裡希用自己的指頭回報這壓力以示勸慰之意，在這個動作重複過幾次之後，狄奧蒂瑪分明在心中暗想，這其實太過分了，然而她卻再也不敢抽回自己的那隻手，因為這隻手如此輕盈和幹松地安放在他的手中，而且有時甚至還在顫抖，她覺得這就像對愛情生理學作了一個遭禁止的提示，如今她絕不願意做出一個笨拙的逃逸動作來洩露這個提示。
是一直在隔壁房間裡忙碌并且自一些時候以來變得特别沒有教養的拉喜兒，是她結束了這一個場面，她在敞開着的套間的門的那一邊突然開了燈。
狄奧蒂瑪迅速将自己的手從烏爾裡希的手中撤回；一個曾為失重狀态所占滿的房間依然保持住一個瞬間這種狀态。
&ldquo拉喜兒，&rdquo狄奧蒂瑪悄聲呼喚，&ldquo把這兒的燈也開了！&rdquo當燈亮起來時，被燈光照亮的腦袋好像突然冒了出來似的，就仿佛黑暗還沒有完全從他們身上褪去。
陰影密布在狄奧蒂瑪嘴唇四周，使她的嘴顯得潮濕而腫脹；脖子上和面頰下的珍珠母顔色小鼓包，它們平素似乎對愛吃豐盛美食的人特别合适，如今卻硬得像地氈的切口并且布滿用墨水胡亂塗抹的陰影。
烏爾裡希的腦袋也給塗成黑、白色，像一個在戰争小徑上的原始人的腦袋聳入這不尋常的燈光裡。
他眯縫着眼睛，力求辨認出狄奧蒂瑪周圍的那些作品的标題；他驚訝地發現了他表妹對身體和心理衛生知識的求知欲，這種求知欲就體現在這些書籍的選擇之中。
&ldquo他還會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來的！&rdquo她突然想，她一直注視着他的目光并為這目光感到不安，但是她并沒有從這句話的字面上意識到這一點；她隻是覺得，她如今躺在燈光下受到他的注視，實在太被動了；她覺得需要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來。
帶着一種相當高傲的、一個不依賴一切現存事物的&ldquo獨立的&rdquo女人應用的那種表情，她往四下裡一指她的這些讀物，用盡量平和的口吻說：&ldquo您會相信嗎，我有時覺得通奸是解決夫婦間沖突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辦法？&rdquo &ldquo這無論如何是最寬容的辦法！&rdquo烏爾裡希回答并用他那譏諷的口吻惹惱她，&ldquo我是想說，這個辦法絕不會有什麼害處。
&rdquo 狄奧蒂瑪向他投去責備的一瞥并給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拉喜兒可能正在隔壁房間裡聽着呢。
接着，她大聲說：&ldquo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rdquo随即便呼喚她的使女。
使女神情倔強地出現并懷着苦澀的嫉妒獲悉自己将被逐出去。
但是通過這個意外事件情感理順了；在黑暗庇護下共犯一樁不忠實行為，即使它沒有具體特征、不針對任何人，這樣的錯覺在燈光照耀下頓時便消逝不見，于是烏爾裡希便想談論還應該說一說的公務上的事，好說完起身告辭。
&ldquo我還沒有通知您，我将放棄我的秘書職務。
&rdquo他開了腔。
但是狄奧蒂瑪表現出了解情況的樣子并說，他必須留用，沒有别的辦法。
&ldquo我們還一直有大量的工作要做，&rdquo她請求，&ldquo您還得有一點耐心，很快會有解決辦法的！人們會給您派一個真正的秘書來的。
&rdquo 這個不明确的&ldquo人們會&rdquo引起了烏爾裡希的注意，他想知道确切的情況。
&ldquo阿恩海姆主動提出要把他的秘書借給您。
&rdquo &ldquo不，謝謝，&rdquo烏爾裡希回答，&ldquo我覺得，這恐怕不完全是無私的。
&rdquo這時他又是話到了嘴邊，想把這件事跟油田的關系向狄奧蒂瑪解釋清楚，但是她沒有注意他回答中的這種可疑的措辭，她依然繼續往下說： &ldquo此外，我丈夫也已經表示願意把他辦公室裡的一個職員撥給您。
&rdquo &ldquo您覺得這樣合适嗎？&rdquo &ldquo坦白說，我并不完全喜歡，&rdquo這一回狄奧蒂瑪話說得比較明确，&ldquo尤其是因為我們不缺乏人選：您的朋友，那位将軍，也曾向我表示，他很樂意從他的司裡抽調一個人供您使用。
&rdquo &ldquo萊恩斯多夫呢？&rdquo &ldquo既然這三家已經自願找上門來，所以我也就沒有理由去問萊恩斯多夫：但是他肯定不怕作出犧牲的。
&rdquo &ldquo大家都寵幸我。
&rdquo烏爾裡希用這句話對阿恩海姆、圖齊和施圖姆想對平行行動的一切進程獲得某種控制的令人驚異的意願作了總結。
&ldquo但是也許最明智的做法是，我還是接受您丈夫委派的人吧。
&rdquo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還一直拒絕這樣做，但是她不太知道，她該怎麼繼續往下說，很可能一說下去就會捅出什麼婁子來。
她又支撐着雙肘，用輕快的口吻說：&ldquo我拒絕通奸并認為這是解決婚姻沖突的一個太過于粗魯的辦法：這我已經給您說過！但是，盡管如此，再也沒有什麼比和一個你不怎麼愛的人一道糾纏進一個命運之中更難的了！&rdquo 這是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自然之音。
但是烏爾裡希無動于衷地堅持自己的決定。
&ldquo毫無疑問，圖齊司長想以這樣的方式對您所做的事情赢得影響，可是别人也想這樣做呀！&rdquo他向她解釋，&ldquo這三個男人都愛您，每一個人都必須把這和自己的義務結合在一起。
&rdquo他簡直感到驚訝，狄奧蒂瑪居然既不理解話中的事實，也不理解話中的弦外音，便一邊起身告辭，一邊用更強烈的諷刺口吻說：&ldquo唯一的一個無私地愛您的人就是我；因為我根本不必做任何事，沒有任何義務。
但是沒有偏差的情感是有破壞性的：這一點您自己在此期間就已經感受到了，而您則一直對我表示出一種合理的、雖然隻是本能的不信任。
&rdquo 狄奧蒂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然而也許恰恰由于這個有時十分合乎心意的原因才發生這樣的事吧：看到烏爾裡希在秘書問題上站在她一家人的一邊，她從心裡感到高興；她不放開他遞給她的他的那隻手。
&ldquo您和&lsquo那個&rsquo女人的關系跟這怎麼一緻起來呢？&rdquo她問，驕縱地與方才這一席話挂上了鈎&mdash&mdash狄奧蒂瑪耍起嬌氣來，那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重競技運動員耍一根羽毛。
烏爾裡希不明白，她指的是誰。
&ldquo那位法院院長夫人，您曾把她介紹給我的！&rdquo &ldquo這您注意到了，表妹？！&rdquo &ldquo阿恩海姆博士讓我注意這件事。
&rdquo &ldquo噢？榮幸之至，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損害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
可是我跟這位女士的關系當然是完全無可指摘的！&rdquo烏爾裡希以傳統習慣的方式捍衛博娜黛婀的名譽。
&ldquo您不在的期間她隻去過您寓所兩次！&rdquo狄奧蒂瑪笑了，&ldquo其中的一次是我們偶然發現了她，第二次是我們用别的方式了解到了這一情況。
所以您保守秘密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我想了解您！我無法了解您！&rdquo &ldquo嗳呀，怎麼才能恰恰向您解釋這件事呢！&rdquo &ldquo您解釋吧！&rdquo狄奧蒂瑪命令。
她闆起一副&ldquo官方的不貞潔&rdquo的面孔，一種戴眼鏡的臉部表情，每逢她的精神命令她傾聽或說她作為婦人不許聽或說的事情時，她臉上便總是現出這種表情。
但是烏爾裡希拒絕了，他重申，他對博娜黛婀其人隻能憑借一些推測來作出評價。
&ldquo好吧，&rdquo狄奧蒂瑪表示同意，&ldquo您的女友自己雖然作起暗示來一點兒也不吝惜！她似乎以為必須對我為一件不公平的事進行辯護！但是如果您還是喜歡這樣，那您不妨就這樣講，仿佛您隻是在推測似的！&rdquo 這時，烏爾裡希感覺到了求知欲并獲悉，博娜黛婀已經被狄奧蒂瑪接待過幾次，談話内容不單單涉及與平行行動和她丈夫的職位有關的事宜。
&ldquo我必須承認，我覺得這個女人漂亮，&rdquo狄奧蒂瑪承認，&ldquo她有不尋常的高尚思想。
其實我還真生氣，您要求我信任您，對我卻一直有保留！&rdquo 這時烏爾裡希心裡大緻有這樣的願望：&ldquo讓你們大家都&mdash&mdash&rdquo他想吓唬一下狄奧蒂瑪并且報複一下博娜黛婀的糾纏不休，抑或是他在一瞬間感覺到了自己和他聽任自己過的那種生活之間的全部距離。
&ldquo那麼您聽着，&rdquo他回答說，假意露出陰沉的臉色，&ldquo這個女人是個慕男狂，我抗不住她！&rdquo 狄奧蒂瑪&ldquo從官方&rdquo知道，慕男狂是什麼。
兩個人都沉默片刻，後來她拖腔帶調地回答說：&ldquo這個可憐的女人！您愛這樣的人？！&rdquo &ldquo這簡直是癡傻已極！&rdquo烏爾裡希說。
狄奧蒂瑪想知道&ldquo詳情&rdquo；他不得不向她解釋這個&ldquo可悲的人&rdquo并講得&ldquo通情達理&rdquo。
他沒怎麼詳談，但是盡管如此，聽着聽着她便漸漸為一種滿意的感覺所侵擾：構成這種滿意的基礎的，大概就是那著名的對主的感恩，感謝我主保佑她沒成為像那個女人那樣的人；但這股滿意情感的鋒芒卻漸漸消失在驚恐和好奇之中并且将依然對她與烏爾裡希的今後關系不無影響。
她若有所思地說：&ldquo這一定是一件可怕已極的事，去擁抱一個人，而您卻不是在内心對這個人深信不疑！&rdquo &ldquo您這樣認為？&rdquo她的表兄真誠地反問。
狄奧蒂瑪感到，聽到這句尖刻的話時憤怒和委屈一齊在她心頭泛起，但是她不可以将這種情感流露出來；她僅僅是松開了他的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便向後倒在了枕頭上。
&ldquo您本不該給我講這種事的！&rdquo她從那兒說，&ldquo剛才您對這個可憐的女人态度很不正當，是不得體的！&rdquo &ldquo我從來也不會不得體！&rdquo烏爾裡希抗辯，并忍不住取笑他的表妹，&ldquo您确實不公正。
您是聽我對另一個女人坦陳己見的第一個女人，而且是您唆使我這樣做的！&rdquo 狄奧蒂瑪感到得意。
她想說點什麼跟這類似的話，想說人們在沒有精神轉變的情況下騙取自己的最好的東西；隻是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來，因為她本人突然感到傷心起來。
但是她回想起她四周的書籍中的一本，這終于協助她作出了一個不使人感到困惑的、仿佛受到官方攔木保護的回答：&ldquo您正在犯所有男人的錯誤，&rdquo她責備說，&ldquo您不把情侶當作平等的一員，而是當作您自身的補充，于是就失望了。
您從未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是不是也許隻有更艱苦的自我教育才能确保通往輕快和和諧的性愛之路暢通？！&rdquo 烏爾裡希幾乎張口結舌；但是懷着對這一有學術水平的進攻的不自覺的抗拒心理，他回答說：&ldquo您知道嗎，今天圖齊司長也已經向我打聽過情感的教育可能性和生成可能性？！&rdquo 狄奧蒂瑪一激靈：&ldquo怎麼，圖齊跟您談情感？&rdquo &ldquo是呀，當然；他想知道，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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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爾裡希已經整裝待發，就要登上一列晚上經過這城市的卧鋪火車，兄妹倆在一起共進最後的晚餐；事先已經商量好，不久之後阿加特将跟着去他那兒，他們估計這段分離時間大緻将有五至十四天。
阿加特在飯桌上說：&ldquo但是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事要做！&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烏爾裡希問。
&ldquo我們必須修改遺囑。
&rdquo 烏爾裡希記得他并不感到驚異地注視着他的妹妹：縱使他們已經相互談過的這一切，他還是以為，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但是阿加特盯着她的盤子，鼻梁上方現出那條為人所熟知的思考皺紋。
她慢吞吞說：&ldquo不應該讓他在指縫間保留着我的什麼東西，就像人們在他的指縫間燒掉了一根毛線&hellip&hellip&rdquo在最近幾天裡，她心裡一定有過某種激烈的思想活動。
烏爾裡希想告訴她，他認為有關怎樣損害哈高厄爾的種種考慮都是違法的，他不想再談論這件事。
可是這時，他父親的老管家兼仆人走了進來，他端來了飯菜，于是他們就隻好把話說得隐晦和含蓄。
&ldquo馬爾維讷姨&mdash&mdash&rdquo阿加特對她的兄長笑着說，&ldquo你記得馬爾維讷姨嗎？她把她的全部财産留給我們的表妹；這是一件确實無疑的事，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可是為了照顧她兄長的緣故這位表妹卻隻得到了父母遺産中應得的合法部分，以便使得受到父親同樣深愛的兄妹中哪一個也不會比另一個多得到一些。
這件事你一定記得的吧？阿加特&mdash&mdash噢，不，是亞曆山德拉，你的表妹，&rdquo她笑着改口說，&ldquo自她結婚以來所得到的年金就是暫且憑這個法定部分結算的，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當時馬爾維讷姨還沒死嘛&mdash&mdash&rdquo &ldquo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rdquo烏爾裡希咕哝。
&ldquo其實這很簡單！馬爾維讷姨今天死了，但是在她死之前她就已經失去了她的全部财産；她甚至還得靠别人接濟。
現在爸爸隻還需要出于某種原因忘記撤銷他自己作的對遺囑的改動，那麼，亞曆山德拉根本就一個子兒也得不到，即使她結婚時曾達成夫妻共有财産協議！&rdquo[14] &ldquo這我不知道，我認為，這恐怕是很沒有把握的！&rdquo烏爾裡希不由自主地說，&ldquo再說，恐怕也會有父親的某種保證的吧。
父親不可能沒跟他的女婿交換過什麼意見就安排了這一切！&rdquo是的，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确實是這樣回答的，因為眼看他妹妹犯這個危險的錯誤他不能置若罔聞。
她随後打量他時臉上綻出的笑容，他也還曆曆在目。
&ldquo他就是這樣的人！&rdquo她似乎在想，&ldquo人們隻需這樣向他說明一件事，仿佛它不是有血有肉，而是某種一般性的事，就可以将他牽着鼻子走！&rdquo然後，她便簡短地問：&ldquo有這樣的書面協議嗎？&rdquo她自己回答說：&ldquo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要有的話我一定會知道的嘛！爸爸做什麼事都别具一格。
&rdquo 這時，仆人端來飯菜，她便趁機利用烏爾裡希沒提防補充說：&ldquo口頭協議随時可以否認。
但是既然遺囑在馬爾維讷姨變得窮困以後曾修改過一次，那麼，就有種種迹象可以說明，這個第二次修改本已經丢失了！&rdquo 烏爾裡希又情不自禁地修正自己的看法，說：&ldquo無論如何總還留着那并非不可觀的法定部分呢；這部分遺産人們是不會從親生孩子身邊奪去的！&rdquo &ldquo但是我已經對你說了，這一部分在生前就已經付清了！亞曆山德拉根本就結了兩次婚呢！&rdquo他們有片刻獨處的時間，于是阿加特急忙添上一句，&ldquo我曾仔細研究過這段文字：隻需改動幾句話，這遺囑看上去就仿佛法定部分遺産從前就已經付給我了。
這事今天誰還知道？！當爸爸在姨媽遭受損失之後又使我們分得一樣的份額時，這是在一份附錄裡作了補充說明的，這份附錄是可以毀掉的嘛；此外，我也可能已經放棄了我的法定部分的呀，為了出于某種理由将它讓給你嘛！&rdquo 烏爾裡希驚愕地望着他的妹妹并因此而錯過了對她想出來的這些辦法作出他應作的答複的機會；當他想開始作答時，他們又是已經三個人在一起，于是他隻得含含糊糊地說： &ldquo這樣的事，&rdquo他遲遲疑疑地開了腔，&ldquo真的連想也不應該想！&rdquo &ldquo為什麼不？！&rdquo阿加特反問。
這樣的問題是很簡單的，如果它們擱下不談的話；但是它們一旦伸展開來，那麼，它們便是一條蟒蛇，這條蛇方才蜷縮成一個不傷人的斑點了：烏爾裡希記得，他曾回答說：&ldquo甚至連尼采都規定，為了内心自由的緣故，&lsquo自由精神&rsquo必須尊重某些外在的規則！&rdquo他面帶一絲笑容回答了這句話，但同時卻感覺到，躲到另外一個人的話的後面去，這未免有些怯懦。
&ldquo這是一個不充分的原則！&rdquo阿加特斬釘截鐵地說，&ldquo按照這個原則我是已婚者！&rdquo 烏爾裡希心想：&ldquo是的，這确實是一個不充分的原則。
&rdquo看來要對特殊問題作出某種新穎和徹底的回答的人正在為此而和所有其他人達成一種妥協，這種妥協讓他們過一種小市民的庸俗生活；尤其是因為這樣一種方法力求使除這一個它希望改變的條件以外的一切條件保持不變，它完全符合他們所熟悉的創造性的思維經濟學。
烏爾裡希也一直覺得這與其說嚴酷倒不如說松懈，但是當初，他和他妹妹之間的這場談話在進行的時候，他感到内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再也忍受不了他曾喜愛過的這種狐疑不決态度，他覺得，恰恰是阿加特曾負有這個使命，使他達到這樣的程度。
而就在他不顧一切還在責備她按自由精神法則行事的時候，她卻笑着問他，他是否沒注意到，就在他試圖形成一般性法則的瞬間，另外一個人正在取代他。
&ldquo雖然你完全有理由崇拜他，但是從根本上來說他對你是無關緊要的！&rdquo她斷言。
她用任性和挑釁的目光望着她的兄長。
他又感到難以回答她，便沉默不語，準備着會随時受到擾亂，卻不願意下決心中斷這場談話。
這一情況給她增添了勇氣。
&ldquo在我們共同相處的短暫日子裡，&rdquo她繼續說，&ldquo你為我的人生道路出了許多奇妙的主意，這些主意我永遠也不敢去想象的，但是随後你每次都問，它們是否也符合事實！我覺得，在你的心目中真實性是一種糟蹋人的力量！&rdquo 她不知道，她哪來的權利，竟然向他提出這樣的指責；她覺得她自己的生活很沒有價值，以至于她隻有沉默不語的份兒。
但是她從他自己身上汲取她的勇氣，這是一種奇特的女性狀态，這種狀态依據他，而她則攻擊他，讓他也感覺到這一點。
&ldquo你不理解這種将各種思想集中成層次分明的大群體的要求，精神的戰鬥經曆你不熟悉；你在其中隻看到行進中行列的某種整齊步伐，把真實性如一團塵埃般卷起來的許多隻腳的無個性特征！&rdquo烏爾裡希說。
&ldquo但是難道不是你自己用我永遠也不會有能力說得出來的精确和清晰的語言向我描述了你可以在其中生活的兩種狀态嗎？！&rdquo她回答。
一團界線迅速變化的紅暈從她臉上泛起。
她渴望使她的兄長達到他再也不能半途折回的程度。
一想到這一點她便感到緊張不安，但是她還不知道她是否會有足夠的勇氣，便推遲晚飯的結束時間。
這一切烏爾裡希全知道，他猜着了；但是他凝了凝神，便勸說起她來。
他坐在她面前，眼神恍惚，強制着嘴巴講話，看他那模樣，仿佛他的心思沒有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身後并且正在從後面向自己呼喊他所說的話。
&ldquo假設，我想在旅途中，&rdquo他說，&ldquo偷一個陌生人的金香煙盒：我問你，這是不是簡直就不可想象呢？！所以現在我也先不談，是否可以用更崇高的精神自由來證明你心裡想着的一個決斷的正确。
就算傷害一下哈高厄爾甚至是合理的話。
但是你想一想，在飯店裡的我既沒處于困境，也不是一個慣偷，也不是一個腦袋或身體畸形的弱智者，也不是有一個患歇斯底裡症的母親或有一個嗜酒成性的父親，我也不是受到别的什麼東西的迷惑或有别的什麼精神疾病的烙印，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偷：我給你再說一遍：這樣的事情全世界都沒有！它根本就不會發生！簡直有科學根據可以宣布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rdquo 阿加特爽朗大笑。
&ldquo可是烏洛！如果人們還是這樣做了，那又會怎麼樣呢？！&rdquo 一聽到這個他不曾預料到的回答，烏爾裡希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他跳起來，急忙推開自己的椅子，好使他不緻因自己的同意而鼓起了她的勇氣。
阿加特離開桌子站了起來。
&ldquo你不可以這樣幹！&rdquo他請求她，&ldquo可是烏洛，&rdquo她回答，&ldquo難道你自己在夢想嗎，抑或你夢見什麼正在發生的事了？！&rdquo 這個問題使他想起了他自己在不多幾天前提出的論斷：所有的道德要求指示出一種夢幻狀态，這一狀态從這些要求中逃脫出來，如果這些要求準備好了擺在那兒的話。
但是阿加特在說完這句話後到他們的父親的書房裡去了，這書房在打開的兩扇門的後面沉浸在燈光裡，而沒有跟她去的烏爾裡希則看到她站在這個框架裡。
她拿起一張紙就着燈光讀了起來。
&ldquo她對她這樣做應承擔的責任一點兒也沒有概念嗎？！&rdquo他心中暗想。
然而像神經性不正派、機能缺失現象、輕度癡呆等等這一連串同時代人的概念用在這裡卻都怎麼也不合适；阿加特在作違法行為時呈現出一副楚楚動人的容貌，其中也是既看不出利欲，也看不出報複或别的什麼私心雜念的痕迹來。
雖然憑借着這樣的概念，烏爾裡希本來就會覺得甚至連一個罪犯或半瘋的人的行為都還是比較馴服和文明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内心深處閃耀着尋常生活的被扭曲了的和被挪移了的動機。
但是此時此刻，他妹妹的亦野性亦溫柔的決心，這無區别地攙和着純潔和罪行的決心卻讓他感到完全不知所措了。
他不能讓這樣的想法在自己心頭滋生：這個正完全坦誠地在做一件壞事的人可能是一個壞人。
他隻得在一旁眼睜睜看着，阿加特怎樣從寫字台裡拿一張又一張紙，從頭讀到底，放到一邊并認真尋找某些段落。
她的堅毅精神讓人覺得，仿佛這是從另一個世界下降到尋常決斷的等級上似的。
此外，在作着這樣的觀察的時候，一個問題讓他感到不安，這就是：他為什麼信誓旦旦說得哈高厄爾輕信不疑地啟程。
他覺得，他一開始就是這樣行事的，仿佛他是他妹妹意志的工具似的；直至最後，即便他反駁，他也都是作出了對她起着助推作用的回答。
真實性糟蹋人，這是她說的：&ldquo說得很好，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真實性！&rdquo烏爾裡希心裡暗想，&ldquo随着年齡的增長人們會因此而得嚴重的關節炎，但在青年時代這就是一種狩獵活動和乘帆船航行！&rdquo他又坐下。
現在他突然覺得，阿加特不但在說到真實性時以某種方式效法了他，而且她現在正在隔壁房間裡所做的事也是由他給她勾勒出輪廓來的。
他曾經說過的嘛，在一個人萬分緊迫的情況下就沒有善和惡，而是隻有信仰和懷疑；固定的法則悖謬道德的最核心的内涵，而信念則至多可以有一個小時的壽命；人們懷着信念是不會做出任何卑劣的事來的；預感是一種比真實性更富有激情的狀态：而阿加特則現在正打算離開這個道德籬笆圍起來的地區并大膽地沖向外面的那個無邊無際的深淵，那裡沒有别的決斷，隻有人們是上升還是墜落這一個決斷。
她實施這個計劃，一如她當初從他遲遲疑疑的手裡接過勳章，将它們對換；此時此刻，雖然她不講道德，他卻懷着這樣一種奇特的情感愛她：是他自己的思想，是它們從他到達她那兒，如今又從她那兒返回到他這兒，雖然少了些思考，但卻像一棵野生花卉那樣散發出馥郁的自由香氣。
他一邊因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而打着哆嗦，一邊小心翼翼向她建議：&ldquo我就推遲一天啟程吧，去找公證人或者找一個律師了解了解情況。
你想幹的事，也許一眼就可以看穿！&rdquo 可是阿加特已經得知，他們的父親當初聘用的那個公證人已經不在人世。
&ldquo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了，&rdquo她說，&ldquo别去提它啦！&rdquo 烏爾裡希看到，她拿起來一張紙并作起模仿父親筆迹的試驗來。
他饒有興趣地趨近過來，走到她身後。
原來這裡放着一摞摞的紙，他父親的手曾在這些紙上奮筆疾書過；這隻手的動作人們幾乎還能感覺得到；阿加特在那兒像是在做模仿表演似的用魔術變出同樣的東西來。
這種事實在難得一見。
為什麼這樣做的目的，這是在僞造文件的想法，全都不存在。
實際上阿加特也根本沒有這樣考慮過。
萦回在她心頭的不是一種帶邏輯的，而是一種帶火焰的公正。
善良、端莊和正派，她在她認識的人，尤其是在哈高厄爾教授身上體驗到的這些美德，在她看來始終隻是這樣的：就仿佛人們去掉了一件衣服上的一個污點似的；但是這時在她自己腦際萦回着的這種不公正卻是這樣的：就好像世界沐浴在一次日出的霞光裡。
她覺得，公正和不公正不再是一般性的概念，不再是一種為成百萬人達成的諒解，而是&ldquo你&rdquo和&ldquo我&rdquo的美妙的相會，是尚還無可比拟和不可衡量的第一件作品的無理性。
實際上她是把一樁罪行作為禮物送給烏爾裡希，她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他了，滿懷着信任，相信他一定會理解她的魯莽，恰似這樣的孩童：他們想贈送，卻什麼東西也沒有，于是就想到了這些最意想不到的主意。
而烏爾裡希則猜着了其中的大多數。
就在他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的當兒，他内心感到一種他還從未經曆過的愉悅，因為完完全全、毫不警戒地屈從于另一個人所做的事，這具有某種像童話裡一樣失去理智的特性。
即使記憶所及，知道一個第三者會同時遭殃，這種記憶也隻是眨眼間像一把斧子那樣閃亮了一下，他很快便放下心來，因為他知道他妹妹在那兒所做的事其實跟誰還都沒有什麼關系；這些筆迹試驗不一定真的就會派上用途，而阿加特在自己家裡做什麼事，隻要影響不波及家宅外面，那麼這依然還是她的事情。
現在她喊她的兄長，她轉過身來，吃了一驚，因為他就站在她背後。
她定一定神。
她想寫的已經都寫了；她毅然決然地用一支蠟燭的火苗把紙烘成褐色，使字迹看上去顯得陳舊。
她把她那隻空着的手向烏爾裡希伸過去，烏爾裡希沒拉住它，但也不能緊鎖眉頭，完全陰沉着臉。
她随後便說：&ldquo聽着！如果什麼東西是一對矛盾，而你卻既喜歡矛也喜歡盾&mdash&mdash你确實既喜歡矛也喜歡盾&mdash&mdash你這樣做不是兩相抵消了嗎，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rdquo &ldquo這個問題提得太輕率了，&rdquo烏爾裡希咕哝。
但是阿加特知道，他在他的&ldquo第二思維&rdquo中會對此作怎樣的判斷。
她拿起一張幹淨紙，得意洋洋地用她如今已經很善于模仿的古舊筆法寫下：&ldquo我的壞女兒阿加特沒有理由對這些業已作出的安排作不利于我的好兒子烏洛的改動！&rdquo對此她還感到不滿意，便在第二張紙上寫下：&ldquo我的女兒阿加特還應該接受我的好兒子烏裡一段時間的教育。
&rdquo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但是烏爾裡希把這件事又細細想過一遍之後，到頭來還是跟開端之前一樣，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他本不該沒讓事态恢複正常便啟程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嘛！對待什麼事也别太認真，這個現代迷信顯然把他給捉弄了：它唆使他暫時退讓，别做出充滿感情的反抗去增加這個有争議的意外事變的價值。
什麼事情都并非像當初看起來的那樣糟糕；随着時間的推移，最強烈的誇張，如果人們聽任其自便的話，也會成為一種新的平庸；如果人們不相信這個自動地使不現實的可能性成為不可能的平均值法則，那麼人們就不會坐上火車，就得在街上永遠手裡握着一把打開保險的手槍：烏爾裡希所聽從的就是這個歐洲的經驗信念，所以盡管有着種種顧忌，他還是啟程回家了。
在他内心深處，他甚為阿加特顯露出了另一副面目而感到高興。
盡管如此，從法律角度上來說，這件事沒有别的了結辦法，隻能是烏爾裡希盡快補做耽誤了的事。
他本應該毫不猶豫地給他妹妹發一封特别快信或一封電報，他想象他大緻應該這樣寫明：&ldquo我不參加任何共同行動，如果你不&hellip&hellip&rdquo但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寫這樣的東西，眼下對他來說這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
況且，在那個災難性的場面之前已經作出了決定，他們在今後幾周裡要在一起生活，或者至少要在一起居住；在告别前尚還剩下的短暫時間裡他們不得不主要地談了有關這方面的事宜。
他們起先達成了&ldquo在辦理離婚手續期間&rdquo的協議，好讓阿加特有個依傍。
但是就在回想這件事情的時候，烏爾裡希也想起了妹妹早些時候說過的那句話：她要&ldquo殺死哈高厄爾&rdquo；這個&ldquo計劃&rdquo顯然曾在她腦海裡轉悠過，如今她一定有了新的想法。
她曾竭力堅持迅速賣掉家庭共有地産，這分明已經具有轉移财産的含義，雖然這樣做從另外的角度考慮似乎也是可取的；總之，兄妹倆已經決定委托一家經紀人公司代辦此事，并且已經定下了條件。
所以現在烏爾裡希也得考慮考慮，在他返回到他的漫不經心、臨時湊合的而且不為他自己所贊賞的生活中去之後，他對他妹妹究竟該怎麼辦。
她不可能長此這樣下去的。
盡管他們在短時間内已經彼此變得驚人地親近&mdash&mdash但這隻是一種命運交叉現象而已，烏爾裡希心中暗想，即使這種現象很可能是由各種獨立的細節組成的；而阿加特則也許對此抱有一種離奇的觀點&mdash&mdash在這些各式各樣的表面關系中，他們彼此很不了解嘛，而一種共同的生活卻就取決于這種關系呢。
如果無先入之見地想一想他的妹妹，那麼烏爾裡希甚至發現許多未解決的問題，就連對她過去的經曆他也是不甚了了；對他最有啟示的似乎還是這樣的猜想：她十分馬虎地對待一切由于她或針對她而發生的事，她非常不明确并且也許奇異地生活在與她的現實生活并行着的期待之中，因為這樣一種解釋有以下事實作為佐證：她和哈高厄爾在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并且這麼快地就和他決裂了。
她對未來采取的這種欠考慮的态度也與此相稱：她離家出走了，她暫時似乎覺得這就夠了，此後将會出現的問題她回避。
烏爾裡希也既不能想象她會一直沒有男人并像一個年輕姑娘那樣不明确地等待下來，他也不能想象與他妹妹相般配的男人得是什麼模樣；這一點他在别離前不久也已經對她說過了。
但是她卻驚恐地&mdash&mdash很可能有點兒帶着傻裡傻氣裝出來的驚吓&mdash&mdash盯住他的臉，随後便心平氣和地以問作答說：&ldquo在最近一段時間裡難道我不能幹脆就住在你那兒，我們對一切先不作決定？&rdquo 就這樣，再明确也不過了，他們搬到一起住的這個決定便得到了确認。
但是烏爾裡希明白，随着這一試驗的開始，他的&ldquo休假生活&rdquo試驗勢必就要結束。
他不願意去想這将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他的生活從此以後也許就會受到某些限制，這卻是他并非不歡迎的，于是他第一次又想到了圈裡的人，尤其想到了平行行動的女人們。
一想到自己就要和一切與這新變化有關聯的事物隔離，他不禁感到這是件極妙的事。
恰似往往隻要在空間上作一個小改動，一種無精打采的響聲便會發出悅耳動聽的共鳴那般，在他幻想中他的小房子變成一個貝殼，他在這貝殼裡像聽遠處一條河流那樣聽這城市的潺潺聲。
後來在這次談話的最後部分分明也還有一場特殊的小對話： &ldquo我們将像隐士那樣生活，&rdquo阿加特挂出一絲愉快的微笑說，&ldquo但是在愛情問題上每個人當然仍然保持自由。
至少你是不受阻撓的！&rdquo她擔保說。
&ldquo你知道嗎，&rdquo烏爾裡希回答說，&ldquo我們正在進入千年王國？&rdquo &ldquo這是什麼？&rdquo &ldquo我們已經對那種愛情談論得很多了，它不像一條小溪那樣流向一個目的地，而是像大海那樣形成一種狀态！你說老實話：如果人們在學校裡給你講述說，天堂裡的天使什麼事也不幹，隻是待在主的身畔，一味地贊頌他，你能想象這種無所事事嗎？&rdquo &ldquo我一直認為這有些無聊，因為毫無疑問我是有缺陷的嘛。
&rdquo阿加特這樣回答。
&ldquo但是按照我們所取得的一緻意見，&rdquo烏爾裡希說，&ldquo現在你必須想象，這座大海是一片靜止和孤獨，充斥着連綿不斷的、水晶般純淨的事件。
古代人曾試圖設想人間就有這樣一種生活：這就是千年王國，由我們自己所塑造，但并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種王國！我們将這樣生活！我們大家都将丢棄自私心理，我們将既不積聚财富，也不積聚知識、情人、朋友、原則、我們自己的思想：根據這一情況，我們的意識将張開，對人和動物解開并以這樣一種方式展現自己，緻使我們根本就再也不能依然是我們，我們将隻糾纏于全世界，維護住我們自己的本色！&rdquo 這一席小小的談話是開玩笑。
當時他手裡拿着紙和鉛筆，講了幾句開場白，便和妹妹商議，如果她實施出賣這所房屋及其設備的計劃，将會遇到一些什麼情況。
他也還在生着氣，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毀謗呢，還是在說夢話。
由于這種種緣故，他們就再也沒有認真深入探讨遺囑的事。
今天，烏爾裡希并沒有主動悔過，其原因分明也就在于這件事辦得很是漂亮。
他妹妹的奇襲具有許多中他的意的特性，雖然他自己是戰敗者；他不得不承認，那個&ldquo按照自由精神的規則&rdquo得過且過的人&mdash&mdash他曾在内心認可此人太多的悠閑&mdash&mdash因此而一下陷入了同那極其不明确的嚴肅态度的一種危險的矛盾之中，而那不明确的嚴肅态度卻正是這真實的嚴肅态度的出發點。
他也不想避開這件事，他迅速地并且用尋常的方式加以補救：但是随後也就沒有規則，人們不得不聽任事态的發展。
一六重逢狄奧蒂瑪的外交官丈夫 清晨，烏爾裡希頭腦并不更清醒一些，傍晚時分他決定&mdash&mdash目的在于松弛一下壓在他心頭嚴肅心情&mdash&mdash去拜訪他那位研究使靈魂擺脫文明的表妹。
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拉喜兒還沒有從狄奧蒂瑪的房間裡返回，他便受到向他迎面走來的圖齊司長的接待。
&ldquo我的妻子今天身體不舒服。
&rdquo這位訓練有素的丈夫解釋說，語聲中帶着那種漫不經心的關懷體貼，由于每月都使用，這已經變為一句慣用語，家庭秘密就公然攤放在其中。
&ldquo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待來訪的客人。
&rdquo他已經穿好衣服就要出門，但還是樂意陪伴烏爾裡希。
後者利用這機會打聽阿恩海姆。
&ldquo阿恩海姆去了趟英國，現在正在彼得堡。
&rdquo圖齊說。
烏爾裡希處在他那使人感到壓抑的經曆的印象中，一聽到這個無足輕重而又自然而然的消息，他的心情就仿佛大量激動人心的事一古腦兒都在向他湧來。
&ldquo這樣很好嘛，&rdquo外交家說，&ldquo他隻管來來回回頻繁旅行好啦。
人們可以由此而作出自己的觀察并了解種種情況。
&rdquo &ldquo您一直還以為，他受沙皇的一項和平主義的委托而旅行？&rdquo烏爾裡希樂呵呵問。
&ldquo我比任何時候都更相信這一點。
&rdquo這位負責實施奧地利-匈牙利政策的官員直截了當地擔保說。
但是烏爾裡希突然懷疑，圖齊是确實這樣蒙在鼓裡，還是隻是裝成這樣戲耍他；他有些惱火地放下阿恩海姆，詢問：&ldquo我已經聽說，在這期間這裡已經發布了行動口号了？&rdquo 跟通常一樣，對平行行動裝出無辜者和機靈人的樣子，這似乎是他的一件賞心樂事；他聳聳肩膀，咧嘴一笑道：&ldquo我不想搶在我妻子之前行動，一旦您能夠受到她的接待，您就會從她那兒聽到有關情況的！&rdquo但是稍過片刻他上唇的小胡子開始顫動起來，黃褐色臉上那一雙大而黑的眼睛閃現出一種缺乏自信和憂傷的光。
&ldquo您也可以算是這樣一個猶太教學者了嘛，&rdquo他遲疑不決地說，&ldquo您也許能給我解釋一下，一個人有靈魂，這是什麼意思？&rdquo 看來，圖齊确實想談論這個問題，而他的缺乏自信則顯然讓人覺得他有難言之隐。
烏爾裡希沒有立刻回答，于是他便繼續說：&ldquo如果人們說：&lsquo一個人的靈魂&rsquo，那麼人們是指一個忠誠、恪盡職守、真誠的人&mdash&mdash我有這樣一個辦公處主任：但是說到底這裡涉及到的是一種從屬的個性&mdash&mdash抑或靈魂是女人的一種個性：這大緻就相當于說，她們比男人更容易哭，更容易臉紅&mdash&mdash&rdquo &ldquo尊夫人有靈魂。
&rdquo烏爾裡希糾正他，神情嚴肅得好似他在斷言，她的頭發是暗藍色的。
圖齊的臉上迅速泛起一絲輕微的蒼白。
&ldquo我的妻子有才智，&rdquo他緩緩地說，&ldquo她有理由被認為是一個有才智的女人。
我有時煩擾她，指責她是一個文藝愛好者。
她一聽就生氣。
但是這還不是靈魂&mdash&mdash&rdquo他想了一想，&ldquo您可曾見過一位女神秘教徒？&rdquo随後他問，&ldquo她從手上或一根頭發上預蔔未來，也許驚人地正确：這就是才能或手腕。
但是如果有人說，存在着一個時代即将來臨的種種迹象，在這樣一個時代裡我們的靈魂好像不經感官的中介便可彼此溝通，您能想象得出來這裡有什麼明智可言嗎？我想馬上添上一句，&rdquo他迅速補充說，&ldquo這不應隻被理解成為一種譬喻，而是如果您心地不善良，那您想幹啥就可以幹啥，所以今天，這已經是一個靈魂正在覺醒的時代，人們應該比以往世紀裡的人更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您相信這話嗎？&rdquo 聽圖齊講話人們永遠不知道他譏刺的鋒芒是對着他自己呢，還是對着聽他講話的人，而烏爾裡希則不管三七二十一回答說：&ldquo我要是您的話，就豁出去作這個試驗呗！&rdquo &ldquo您别開玩笑，我最可尊敬的朋友，說這種風涼話，這是不高尚的，&rdquo圖齊訴說，&ldquo可是我的妻子要求我認真理解這樣的話，即使我不贊同這樣的看法，我隻得投降，我根本不可能進行自衛。
就這樣，在萬般無奈中我想起來，您不也是這樣一個猶太教學者嗎？&rdquo &ldquo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這兩個論斷都出自梅特林克之口。
&rdquo烏爾裡希幫他一把。
&ldquo噢！出自&mdash&mdash對，可能是的。
這就是這個&mdash&mdash您看，很好：那他也許也就是這個聲稱沒有真實可言的人吧？除非是對情侶而言！他這麼說。
如果我愛一個人，那麼我就應該直接分享一個神秘的真實，它比尋常的真實更深。
相反，如果我們根據人情世故和精細觀察講出什麼話來，那麼它們當然就是毫無價值的。
據說這話也是這個人說的吧？&rdquo &ldquo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是吧。
這種話跟他這個人挺相稱的。
&rdquo &ldquo我還以為這是阿恩海姆說的呢。
&rdquo &ldquo阿恩海姆接受了許多他的觀點，他又接受了許多别人的觀點，他們倆都是天才的折中主義者。
&rdquo &ldquo噢？那這是老古董啦？那您倒要給我解釋一下，天哪，今天人們怎麼可以讓這樣的東西刊印出來呢？！&rdquo圖齊請求，&ldquo如果我的妻子回答我：&lsquo理智根本什麼也證明不了，思想夠不着靈魂！&rsquo或者：&lsquo在精确性之上有一個智慧和愛情的王國，講話慎之又慎就隻會亵渎這個王國！&rsquo那麼，我理解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是一個女人，她以這樣的方式保衛自身免遭男人邏輯的攻擊嘛！可是一個男人怎麼會說這樣的話？！&rdquo圖齊挪近過來，把手擱在烏爾裡希的膝頭上：&ldquo真實像一條魚那樣漂浮在一個看不見的原則之中；人們把它一抓出來，它就死了：您對此有什麼看法？這也許跟一個&lsquo愛情詩作者&rsquo和一個&lsquo好色的人&rsquo之間的區别有關系？&rdquo 烏爾裡希微微一笑。
&ldquo真的要我告訴您嗎？&rdquo &ldquo我洗耳恭聽！&rdquo &ldquo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rdquo &ldquo您瞧！在男人中間這種話難以啟齒。
但是假如您有靈魂，您現在就會直截了當地觀察并欣賞我的靈魂。
我們就會進入一個沒有思想、言語和行動的崇高境界。
可是卻有深奧莫測的力量和一種令人震驚的沉默！一個靈魂可以吸煙嗎？&rdquo他邊問邊給自己點燃一支香煙；他這才想起自己作主人的義務，就把紙煙盒也向烏爾裡希遞過去。
從根本上來說，他對自己如今已讀過阿恩海姆的書頗有些感到自豪；正因為他仍然覺得這些書令人無法容忍，他心裡美滋滋地認為這是一項個人發現：他已經認識到書中那迸湧的表達方式對捉摸不透的外交意圖有着潛在的用途。
也确實不會有别人願意徒勞地去做一項如此艱難的工作的，每一個人處在他的地位都會先盡情地對之取笑一番，但随後很快便會急切期盼着試用性地引用這一句或那一句引文，或者用那些極其模糊不清的新思想中的一個來表達某種人們反正說不清楚的東西。
這事做起來頗有些勉強，因為人們尚還覺得這身新的套服滑稽可笑，但是人們很快便習慣了它；就這樣，時代精神在其應用形式上為人所覺察不到地變化着，尤其是阿恩海姆就有可能會得到一個新的崇拜者。
甚至圖齊都已經承認，盡管有着種種原則上的敵對态度，人們還是可以把聯合靈魂和經濟的這種要求理解為某種像經濟心理學的東西；而堅定地保護他不受阿恩海姆影響的，其實隻是狄奧蒂瑪。
因為衆所周知在她和阿恩海姆之間，一種熱情消退當初就已經開始蔓延，正是這種熱情消退讓人對阿恩海姆講過的一切關于靈魂的話産生懷疑，覺得這一切恐怕隻是一種托詞，結果就是，圖齊懷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嚴重的神經質回想起阿恩海姆的這些言論。
在這種情況下他估計，他夫人跟這個外國人的關系還在上升之中，這便是可以原諒的了；這種關系不是一個丈夫能夠采取措施加以防範的那種愛情，而是一種&ldquo愛情的狀态&rdquo和&ldquo愛的思維&rdquo，并且如此不容任何低微的懷疑，以至于狄奧蒂瑪自己竟公開談論是什麼促使她産生這樣的想法，在最近甚至相當不客氣地要求圖齊在精神上參與此事。
他覺得自己很沒有理解力，很神經過敏，為這樣一種狀态所包圍，這種狀态像一種全面的陽光那樣使他眼睛失明；這是一種沒有固定的太陽高度的陽光，而人們本來是可以依據太陽高度找到陰影、得到保護的。
他聽見烏爾裡希在講話。
&ldquo但是我想請您考慮以下情況。
在我們内心通常有一種經曆的不斷流進和流出。
在我們内心形成的激動情緒由外部引起并作為行為或言語又向外部流出。
您設想這就像一種機械的遊戲。
然後您設想遊戲受到幹擾：這就得産生擁堵了吧？或某種泛濫？也許也隻是一種鼓脹&mdash&mdash&rdquo &ldquo您講起話來至少頭腦冷靜，雖然這是胡說&hellip&hellip&rdquo圖齊用贊許的口吻說。
他沒有馬上就領悟到，這裡确實有一種說明正在逐漸成熟起來，但是他保持鎮靜；就在他在内心沉入悲慘的時候，他的嘴唇上卻依然如此驕傲地保留着那一絲陰險的笑意。
&ldquo我認為，生理學家們說，&rdquo烏爾裡希繼續說，&ldquo我們稱之為自覺行動的東西因此而發生：刺激幾乎可以說不是簡單地通過反射弧流進流出，而是被迫走彎路；所以後來，我們所經曆的世界和我們行動于其中的世界其實就像一個雙盤石磨裡的上水和下水，通過一種意識貯存庫結合起來，流進和流出的調節取決這個貯存庫的高度、力量以及諸如此類的因素。
或者換一句話說，如果在雙方的一方出現一個故障&mdash&mdash一種世界的異化，或一種缺乏行動興緻&mdash&mdash那麼人們完全可以假設，一種第二位的、更高的意識也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形成，抑或您不這樣認為？&rdquo &ldquo我？&rdquo圖齊說，&ldquo我必須說，我以為，這對我來說完全無所謂。
這應該暫且由教授們内部商定，如果他們覺得這重要的話。
但是具體來講&mdash&mdash&rdquo他若有所思地把香煙鑽進煙灰缸裡，然後惱怒地擡起頭來，&ldquo有兩個堵塞的人還是有一個堵塞的人對世界進行裁決？&rdquo &ldquo我方才以為，您隻是想聽我說我以為這樣的想法是怎樣産生的？&rdquo &ldquo如果您對我說了這樣的話，那麼可惜我沒聽懂。
&rdquo圖齊說。
&ldquo可是很簡單，您沒有第二堵塞，就是說您沒有這智慧原則，有靈魂的人說的話，您一句也聽不懂。
我祝您交好運！&rdquo 烏爾裡希漸漸意識到，他正在以不光彩的形式并且是在奇特的社交場合講出某些思想，這些思想也許根本不适宜于解釋曾不安地激蕩過他自己那顆心的情感。
在敏感性極大地增長時就可能會産生一種經曆的溢出和回湧，像一個水平面那樣無限和柔軟地把感官和一切事物結合在一起：這個猜想在他心中喚起對與阿加特作的那幾次重要談話的回憶。
這時，他的臉不由自主地現出一種部分冷酷無情、部分惘然若失的神态。
圖齊懶洋洋擡起眼皮觀察他，并從他冷嘲熱諷的方式上看出某種迹象，察覺到原來他自己在這裡并不是唯一的一個其&ldquo堵塞&rdquo不符合他的願望的人。
兩個人幾乎沒覺察拉喜兒去了多久了。
她讓狄奧蒂瑪拉住迅速幫她穿戴打扮、整理病房，作好接待烏爾裡希的準備：這時，這姑娘回來禀告，說是請他别走，而是稍等片刻，說罷便又匆匆返回她女主人的身邊。
&ldquo您向我列舉過的所有論點當然都是譬喻，&rdquo經這一中斷後，烏爾裡希繼續進行這場談話，以報答主人對他的殷勤接待之情，&ldquo一種蝴蝶語言！我對阿恩海姆這樣的人大緻有這樣的印象：他們喝這種極稀薄的瓊漿玉液喝得酩酊大醉、大腹便便！這就是說，&rdquo他急忙添上一句，因為他及時想起不可以捎帶着把狄奧蒂瑪也給傷害了，&ldquo恰恰是對阿恩海姆我有這個印象，盡管如此，我同樣對他也有這樣的印象：他在胸口像攜帶一隻皮夾那樣攜帶着一個靈魂！&rdquo 圖齊又放下他在拉喜兒走進來時拿起來的公事皮包和手套，氣沖沖地回答說：&ldquo您知道嗎，這是什麼？我指的是，您這麼新穎地向我解釋了的東西。
這無非就是和平主義精神！&rdquo他頓住片刻，以便讓這一番告白産生效果。
&ldquo和平主義在門外漢手裡毫無疑問包含着一個大危險。
&rdquo他煞有介事地補充說。
烏爾裡希想笑，但是圖齊說這話時神情極其嚴肅，他這是把兩樣确實略微有些相近的事物聯結在一起了，盡管因此而就把愛情和和平主義看成互有關聯，這顯得多麼滑稽可笑，緻使兩者在他心中引起一種門外漢式的放蕩不羁的印象。
所以，烏爾裡希不知道他該回答什麼，就僅僅利用這個機會回到平行行動的話題上來，他表示異議，說是在這個行動中剛剛發布了一個行動口号了嘛。
&ldquo這是一個萊恩斯多夫思想！&rdquo圖齊不屑地說，&ldquo您還記得您啟程前不久在我們這裡舉行的最近那次讨論嗎？萊恩斯多夫曾說：&lsquo必須采取某種行動！&rsquo這就是現在的人們現在稱之為行動口号的全部内容！阿恩海姆當然試圖把他的俄羅斯和平主義強加給它。
您記得嗎，我是怎樣警告大家提防這種危險的？恐怕是，人們還會想起我來的吧！外交政策在哪兒也不像在我們這兒如此步履維艱，當初我就已經說過：&lsquo誰今天奢望實現基本的政治理念，誰就必須有一點破産者和罪犯的氣質！&rsquo&rdquo這一回圖齊可是暢所欲言了，大概是因為烏爾裡希不一會兒就要被叫去見他的夫人了吧，或許是因為他不想在這次交談中仍然單獨一人充當接受教導的人。
&ldquo平行行動正在引起國際上的不信任，&rdquo他報告，&ldquo人們認為它既是反德的，也是反斯拉夫的，它的這種内政方面的影響也可以從外交上感覺得到。
但是為了使您完全理解門外漢的和專家的和平主義之間的區别，我就給您稍許解釋解釋：奧地利如果加入英法協約，它就可以在至少三十年内防止任何一場戰争的發生！在慶祝執政周年紀念時，它當然可以用一種從未聽說過的美好的和平主義姿态來做這件事并向德國保證以手足之情相待，而不管德國是否仿效它。
我們的多數民族将會感到鼓舞。
我們就可以用法國的和英國的優惠貸款建設我們強大的軍隊，于是德國也就吓唬不了我們。
我們就可以擺脫意大利。
沒有我們法國什麼事也幹不了：一句話，我們就會是和平和戰争的關鍵，就可以做這筆重大的政治交易。
我這樣說并沒有給您洩露什麼秘密：這是一道簡單的外交計算題，每一個商務專員都會算的。
它為什麼實施不了呢？宮廷的無法預料因素：人們在那裡極不喜歡锿放射物，于是人們覺得對它讓步是件不正經的事；君主制度今天處境不利，因為它們受到正派行為的重壓！之後便是所謂的公共精神的無法預料因素：我這就是談到平行行動了。
為什麼它不教育公共精神？為什麼人們不教它一種實事求是的觀點？您看，&rdquo但是說到這裡，圖齊的陳述漸漸失去其可信性，反倒給人以有難言之隐的印象，&ldquo這個阿恩海姆著書立說，實在讓我感到很有意思。
這不是他的發明，最近，我很晚才入睡，我有時間略微考慮了一下這方面的問題。
一直都有寫長篇小說或搞劇本的政治家，比如克列孟梭[15]或者甚至迪斯雷利[16]；俾斯麥不是，但俾斯麥是一個破壞者。
現在您就看看這些今天掌握政權的法國律師們吧：真是令人羨慕！政治上的獲利者，但是接受一種傑出的、給他們提供指導方針的職業外交的咨詢；他們大家都曾有過那麼一回最最自由随便地寫了劇本或長篇小說，至少在他們的青年時代，并且今天還在寫書。
您認為，這些書有什麼價值嗎？我不這樣認為。
但是我向您擔保，昨天晚上我曾這樣想：我們自己的外交缺少什麼東西，因為它不是也出産書嗎，我要告訴您，為什麼：第一，外交家自然和運動員一樣，他也得出汗排出多餘的水分。
第二，這增強公衆的安全感。
您知道嗎，什麼是歐洲均勢？&rdquo 他們的談話被拉喜兒打斷，她來禀報說，狄奧蒂瑪在等候烏爾裡希。
圖齊接住遞給他的禮帽和大衣。
&ldquo假如您是個愛國者的話&mdash&mdash&rdquo他說，他迅速把胳臂伸進袖管，拉喜兒給他張開大衣。
&ldquo那我該幹什麼？&rdquo烏爾裡希盯着拉喜兒的眼睛問。
&ldquo假如您是個愛國者的話，您就要讓我妻子或萊恩斯多夫伯爵注意這些困難。
我不行，一個做丈夫的這樣幹很容易給人以心胸狹窄的印象。
&rdquo &ldquo可是這裡沒有人認真對待我呀。
&rdquo烏爾裡希心平氣和地回答。
&ldquo啊，您别這麼說！&rdquo圖齊急忙大聲說，&ldquo人們不是以對别人那樣的方式認真對待您，可是很久以來大家就一直都怕您。
怕您給萊恩斯多夫出一個荒誕不經的主意。
您知道什麼是歐洲均勢嗎？！&rdquo外交家緊緊追問。
&ldquo我想略知一二吧。
&rdquo烏爾裡希說。
&ldquo那就祝賀您啦！&rdquo圖齊憤怒而頹喪地說，&ldquo我們職業外交家全都不知道。
那就是人們不可以擾亂的東西，好讓大家不緻互相大打出手。
但是人們不可以擾亂什麼，這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您略微想一想吧，最近這幾年您周圍發生過什麼事、正在發生什麼事：意大利&mdash土耳其戰争，普恩加萊[17]訪問莫斯科，巴格達問題，武裝入侵利比亞，奧地利&mdash塞爾維亞緊張局勢，亞德裡亞争端&hellip&hellip這是一種均勢嗎？我們的難忘的艾倫泰爾男爵&mdash&mdash不過我不想再耽誤您的時間啦！&rdquo &ldquo真可惜，&rdquo烏爾裡希說，&ldquo如果人們可以這樣來理解歐洲均勢的話，那它就是最好地體現了歐洲精神啦！&rdquo &ldquo對，這才叫有意思呢，&rdquo已經站在房門口的圖齊謙恭地微微一笑回答，&ldquo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行動的精神成就不可低估！&rdquo &ldquo為什麼您不阻擋它？&rdquo 圖齊聳聳肩膀：&ldquo如果在我們這兒一個有伯爵閣下這樣地位的人想做什麼事，那麼人們就不能持反對态度。
人們隻能謹慎從事而已！&rdquo &ldquo您好嗎？&rdquo圖齊走後，烏爾裡希問這位白衣黑人小崗哨，現在她正在領他去見狄奧蒂瑪。
一七狄奧蒂瑪換了讀物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說，這時烏爾裡希正走進她的房間，&ldquo我不想沒跟您談一談就讓您走，但是我隻得這樣來接待您！&rdquo她穿一件便服，這就使得她那高貴的身段因一個偶然的姿勢而有些讓人産生她已懷孕的感覺，這就使這個還從未生育過的驕傲的身體有了某種有時顯得惹人愛的受苦母親無羞恥之心的特色；一個毛皮衣領放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她顯然剛用它暖和過自己的身子，她額頭上敷着一塊濕布治偏頭痛，它可以留在原來的地方，因為她知道，它敷在她額頭上頗像一條希臘束發帶。
雖然天色已晚，但還沒開燈；治療一種陌生疾苦的藥物和清涼提神藥劑彌漫在空氣中，攙雜着一股濃郁的芳香，這股芳香像一個套子罩住了所有零零散散的氣味。
烏爾裡希深深俯下臉去，親吻狄奧蒂瑪的手，仿佛他想從這條胳臂的香味上嗅出他不在時所發生的變化似的。
但是這皮膚隻如同往常那樣散發出那種濃豔、飽和、沐過浴的氣味。
&ldquo啊，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重說一遍，&ldquo好哇，您回來了&mdash&mdash哦！&rdquo她突然笑着歎息，&ldquo我胃痛得好厲害！&rdquo 這個由一個态度自然的人所作的像天氣預報一樣自然的通知，在狄奧蒂瑪的嘴裡卻獲得了一種衰竭和表白的全部重要意義。
&ldquo表妹？！&rdquo烏爾裡希喊道，并笑着躬身向前，以便盯住她的臉。
圖齊委婉地對他夫人身體狀況欠佳所作的暗示，此刻在他心中和這樣的猜想攪亂在一起：狄奧蒂瑪已經懷孕，如今抉擇已經降臨這座府邸。
她差不多猜着了他的心思，無力地抗拒着。
她其實隻是得了月經不調症，這種情況從前當然從未出現過，它隐隐約約、模模糊糊地跟她在阿恩海姆和她丈夫之間的搖擺有關聯，幾個月以來這種搖擺就一直伴随着這樣的病痛。
當她聽說烏爾裡希已回來時，内心感到欣慰，她歡迎他，歡迎這位她的戰鬥中的知心朋友，這也就是她為什麼接待他的原因。
她躺在那兒，隻是勉強保持着坐的姿勢；在他的陪伴下，經受着内心的絞痛，她簡直是一塊敞開的、沒有籬笆和禁止标志牌的天然風光，這種情況在她身上很少出現。
無論如何她總算曾認為，如果她推說神經性胃痛，這将會是可信的，并且簡直是一種感傷禀性的征兆；要不她也就不會在烏爾裡希面前出現了。
&ldquo您吃點什麼藥吧。
&rdquo烏爾裡希建議。
&ldquo嗳呀，&rdquo狄奧蒂瑪歎息，&ldquo都是情緒激動引起的。
我的神經再也受不了啦！&rdquo 出現了短暫的停頓，因為烏爾裡希這時本應打聽阿恩海姆的情況的，但卻急切地想了解那些與他本人沒關系的事件的一些情況，而又沒有馬上找到話頭。
末了，他問：&ldquo使靈魂擺脫文明的工作困難重重吧？&rdquo接着便補充說，&ldquo可惜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早就向您預言過，他們費盡心機為自己開出一條進入世界的小胡同，他們的這種努力必将可悲地崩潰！&rdquo 狄奧蒂瑪回想起，她曾從社交聚會上溜走，和烏爾裡希一道坐在接待室裡的長凳上：她的頹喪情緒幾乎跟今天完全一樣，但這期間卻有着希望的幾多升和降。
&ldquo我的朋友，當我們還相信這崇高的思想的時候，&rdquo她說，&ldquo這多美好啊！今天我大概可以說，世人已經仔細傾聽了，可是我自己卻多麼失望呀！&rdquo &ldquo究竟為什麼呢？&rdquo烏爾裡希問。
&ldquo我不知道。
大概原因在我。
&rdquo 她想添上幾句有關阿恩海姆的話，但是烏爾裡希卻希望知道人們是怎樣應付那場遊行示威的；他對此的最後的記憶是，萊恩斯多夫伯爵派他去找她，要她對堅決幹預作好思想準備，同時也要她放心，可是他卻沒找到狄奧蒂瑪。
狄奧蒂瑪露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ldquo警察逮捕了幾個年輕人，後來又把他們放了：萊恩斯多夫很氣惱，可是有什麼别的法子呢？！他現在反倒更堅持啟用維斯尼茨基并說必須有所行動：但是維斯尼茨基無法開展宣傳，如果人們不知道為什麼而宣傳！&rdquo &ldquo我聽說這就是行動口号。
&rdquo烏爾裡希插話。
維斯尼茨基男爵因遭到各德國黨派的反對而沒當成部長并且因此而勢必在為平行行動的這個崇高的愛國思想謀求同情的委員會的上層引起強烈的猜疑，此人的名字使伯爵閣下的政治權勢栩栩如生地在他眼前浮現，這正是這種政治權勢造成的結果嘛。
看來，萊恩斯多夫伯爵思想的為他人左右的進程&mdash&mdash也許因以其顯要人物去驚醒家鄉精神以及在更廣泛範圍内的歐洲精神的種種努力意料之中的失效而得到了确證&mdash&mdash如今已經導緻這樣的認識：最好的辦法是，給這種精神一個推動力，不管這個推動力來自何方。
很可能伯爵閣下在考慮問題時也依據人們和精神錯亂的人打交道時所獲得的經驗，據說肆無忌憚地高聲怒罵或搖撼精神錯亂者，這對他們的健康有時是頗有益處的；烏爾裡希在狄奧蒂瑪沒來得及回答之前匆忙進行這樣的推測，這時卻被狄奧蒂瑪的回答打斷了。
這一回這位患病的女人又使用這個稱呼：親愛的朋友。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她說，&ldquo确實是如此嘛！我們的世紀渴望一個行動。
一個行動&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哪一個行動！哪一種行動？！&rdquo烏爾裡希打斷她。
&ldquo完全是無所謂的！行動中有一種對這些話語的了不起的悲觀主義：我們不要否認過去總是一個勁兒說話：我們為永恒的、偉大的話語和理想而生活；為我們的最内在的特征；為不斷增長的我們的生存的全部豐富内容。
我們曾追求一種綜合，我們曾為新的美的享受和幸福價值而生活，我不想否認，與自己成為一種真理的這種巨大嚴肅精神相比，尋求真理是一種兒戲：但是這是一種對當前的微小的靈魂現實内容的偏激，我們在一種夢一般的思念中簡直是為虛無而生活了！&rdquo狄奧蒂瑪用兩肘支撐着急切地坐了起來，&ldquo如果人們今天放棄尋找被掩埋了的通向靈魂的入口，而甯可力求對付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那麼這種做法上倒是有某種健康的成分的哩！&rdquo她最後說。
如今，除了對行動口号的意料之中的萊恩斯多夫诠釋以外，烏爾裡希又有了另一個真實可信的诠釋。
狄奧蒂瑪似乎已經更換了自己的讀物；他記得，他進來時曾看到她為許多書籍所包圍，但是光線太黯淡，他沒看清這些書的書名，而且在一部分書籍上也躺着這位若有所思的少婦的身體，像一條胖乎乎的蛇，如今她已經更高地直起身子并滿懷期望地望着他。
狄奧蒂瑪自少女時代以來一直喜歡從閱讀很感傷和很主觀的書籍中汲取營養，如今，正如烏爾裡希從她的話語中所推斷出來的那樣，她顯然已經被那種不斷活動着的精神革新力所攫住了：這股力量用今後二十年裡的概念也找不到它用最近二十年裡的概念沒有找到的東西；從中最後也許甚至産生出那些大的曆史的氣氛更疊，它們在人道和慘無人道、狂飙和冷漠或别的沒有完全足夠的存在理由的矛盾之間猶豫不決。
烏爾裡希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那小小的一點沒得到澄清的剩餘不明确性&mdash&mdash它留在每一個道德的經曆之中，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他曾和阿加特談論過許多&mdash&mdash其實想必就是這種人類的不安全的原因；但是由于他不想貿然享用蘊含在對這些談話的回憶中的快樂，所以他就強迫自己的思緒避開它而甯可轉向将軍，是這位将軍第一個告訴他，現在時代正在獲得一種新的精神，并且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告訴他的&mdash&mdash這種方式中有一種健康的惹人惱怒的力量，它不給喜歡迷人的懷疑的癖好留下餘地。
由于他已經想到了将軍，他也就想到了将軍曾請求他在他表妹和阿恩海姆之間照管一下受到擾亂了的秩序；就這樣，他終于就狄奧蒂瑪對靈魂的告别詞作出回答說：&ldquo&lsquo無限的愛&rsquo對您的健康大概沒有什麼好處吧？！&rdquo &ldquo嗳呀，您，您還是老樣子！&rdquo表妹歎了口氣，向後倒在枕頭上，她在那兒閉上了眼睛；因為由于烏爾裡希不在場也就已經不習慣于這種直截了當的提問，她也就不得不先想一想，她已經向他透露了多少自己的肺腑之言。
他這一問把已忘卻的事一下子又推動了起來。
她隐約回憶起與烏爾裡希進行的一次關于&ldquo無限制愛戀&rdquo的談話，他們最後一次或倒數第二次在一起時還曾就此繼續交談過一次，當時她曾賭咒發誓地說，靈魂是會從肉體的監獄裡顯現出來的，而烏爾裡希則曾回答說，這是愛情渴望谵妄症，說是她不妨給予阿恩海姆或者他或者随便哪一個随便一種&ldquo滿足&rdquo；在談到此類問題時他甚至說出了圖齊的名字，這件事如今他也又回想起來了：這一類建議就是比一個像烏爾裡希這樣的人所說的其餘的話更容易讓人記住。
很可能她當初正當地感到這是一種厚顔無恥的言行；但是由于與現在的痛苦相比過去的痛苦是一位無傷大雅的老朋友，所以這在今天就有這樣的好處：它可以成為一種友好而又親切的回憶。
于是狄奧蒂瑪又睜開眼睛并且說：&ldquo也許在世上人們不能完美無瑕地愛！&rdquo 說罷，她莞爾一笑，但是她的束發帶下面現出憂慮皺紋，它們使這張臉在薄暮中顯出奇異扭歪的樣子。
狄奧蒂瑪在使她個人感到傷感的問題上并非不喜歡相信超世俗的可能性。
甚至連施圖姆将軍出乎意料地出現在群英會上都曾像有幽靈作祟似的吓了她一跳，小時候她曾祈求自己能長生不老。
這曾使她比較容易地也賦予她與阿恩海姆的關系以一種超世俗的信仰，或者，說得更正确些，那種不完美的無信仰，那種&ldquo不認為不可能&rdquo&mdash&mdash它們今天已經成為基本的信仰關系。
假如阿恩海姆不隻是有能力從她的和他的靈魂中抽出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某種在離她和他五米遠的空中相切的東西，抑或假如他們的目光有能力裝出仿佛在這後面留下了一粒咖啡豆、一粒小石子、一個墨水斑、某一個使用痕迹，或者哪怕隻是一個進步，那麼，狄奧蒂瑪就會期待着今後總有一天這還會進入更高境界，進入那些超世俗關系中的某一種，而那些超世俗關系跟大多數世俗關系一樣都是為人們所無法精确想象的。
阿恩海姆最近頻頻出外旅行，在外滞留得比從前更長久，甚至他待在當地的日子裡也是事務忙得不可開交，對此她也一概表示寬容。
她不允許自己産生這樣的懷疑：對她的愛是否還一直是他生活中的重大事件。
每逢他們又一次單獨相處，精神狀态的升華便總是瞬間如此之大，接觸便總是如此真實，以緻情感驚愕地沉寂下來，甚至，如果沒有機會談論點什麼不涉及個人的事，那麼就産生一種真空，留下一種痛苦的精疲力竭的感覺。
盡管這絕不可能是一種激情，但是她卻也不願意&mdash&mdash被她所生活的時代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總以為一切不實用的東西反正都隻是信仰的一個對象，同樣也是那種不可靠的無信仰的一個對象&mdash&mdash排除還會有某種與一切合乎理性的先決條件相悖的事接踵而至。
但是在這一分鐘裡&mdash&mdash她睜開眼睛，公然盯住烏爾裡希，盯住他的黑乎乎的不作出回答的輪廓&mdash&mdash她暗自尋思：&ldquo我等什麼呢？究竟會發生什麼呢？&rdquo 烏爾裡希終于回答：&ldquo可是阿恩海姆想和您結婚的呀！&rdquo 狄奧蒂瑪又撐着胳臂坐起來，說：&ldquo難道通過離婚或結婚就能解決愛情問題嗎？&rdquo &ldquo我誤以為是懷孕了。
&rdquo烏爾裡希心中暗想，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表妹的這個突然叫喊出來的問題。
可是他突然心血來潮地說：&ldquo我警告過您要提防阿恩海姆！&rdquo也許他此刻感到自己有責任告訴她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告訴她這位富豪已經把他們倆的靈魂跟他的買賣聯結在一起，然而他卻立刻又放棄了這個意圖；因為他覺得，在這一次談話中每一句話都占有其原先的位置，恰似他房間裡的物件，他返回後看到這些物件都仔細拂拭過，仿佛他曾死了一分鐘之久似的。
狄奧蒂瑪責備他：&ldquo您不可以對這件事這樣滿不在乎。
在阿恩海姆和我之間存在着一種真摯的友誼；如果說盡管如此有時我們之間也出點事，出點我想稱之為恐懼不安的事，那麼，這恰恰就是由于真誠而引起的。
我不知道，您是否曾經曆過這樣的事或者有這種能力：兩個人達到了某種情感的高度，這兩個人之間任何一句謊言都可能會變得如此不成體統，以至于人們壓根兒就幾乎不可能還互相交談！&rdquo 憑着敏銳的聽覺，烏爾裡希從這個責備中聽出，通向他表妹心靈的大門對他來說比以往敞得更開了；而由于他感到開心，她居然違背自己意願地承認她跟阿恩海姆談話沒法不撒謊，他便通過自己也不說話這樣的方式賣弄了一會兒他自己的真誠，随後，由于狄奧蒂瑪在此期間又已經躺下，他便向她的胳臂彎下身去，以親切而又溫柔的方式親吻她的手。
這隻手接骨木木髓般輕盈地安歇在他的手中并在吻過之後依然待在那兒。
脈搏緩緩跳動着越過他的指尖。
她身上發出的淡淡的脂粉香味像一小團雲霧那樣附着在他的臉上。
雖然這個吻手禮隻是一種風流戲谑，但是它跟一種不忠實有共同之處，它們都遺留下那種情欲的苦澀回味：人們曾俯身如此挨近另一個人，以緻人們竟像一頭牲畜那樣飲那個人身上的水并且不再看見自己的映像從水裡返回來。
&ldquo您在想什麼？&rdquo狄奧蒂瑪問。
烏爾裡希隻是搖頭，從而重新給她&mdash&mdash在黑暗中，隻還有最後一絲像天鵝絨那樣柔軟的微光照亮這一片黑暗&mdash&mdash對沉默作比較研究的機會。
她想起一句絕妙的話：&ldquo有這樣的人：最偉大的英雄不敢與他們在一起緘默不語。
&rdquo或者一句什麼跟這類似的話。
她自以為記得，這是一句引文；阿恩海姆用過它，她把這句話跟自己聯系起來了。
自她婚後頭幾個星期以來，除了阿恩海姆的手以外，她用自己的手握住哪個男人的手都不曾超過兩秒鐘之久，現在隻有烏爾裡希的手算是例外。
在一陣自我惶惑中她忽略了事态将如何繼續發展，但過一會兒便覺得自己心悅誠服地相信，她完全做對了，她不是無所作為地消極等待那也許還會到來、也許根本不會有的最崇高愛情的時刻，而是利用這舉棋不定期間的時光，稍許多花一些精力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已婚的人有這個便利：别人對自己的情人不忠，他們卻可以說，他們可記着自己的義務呢；由于狄奧蒂瑪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命運把她擺到什麼位置她暫時就應該在這個位置上履行自己的義務，所以她就作了嘗試，去糾正她丈夫的錯誤并教他多付出一點内心熱情。
她又想起某個詩人的一句話。
這句話大意說，沒有比和一個你不愛的人一道糾纏進一個共同的命運之中更讓人感到灰心喪氣的了；這也證明了，隻要他們的命運還沒有将他們分開，她就必須努力對圖齊有愛的表示。
與靈魂的不可揣度的事件截然相反&mdash&mdash她不想再讓他為這些事受過&mdash&mdash她有條理地開始做這件事；她懷着驕傲的心情感覺到這些書，她就躺在這些書上，因為她在研究婚姻生理學和婚姻心理學；而天色昏暗，她身邊有這些書，烏爾裡希握着她的手，她已經向他暗示了這了不起的悲觀主義，如今她也許不久将通過放棄自己的理想也在自己的公開活動中表達這種悲觀主義，凡此種種則互相取長補短；而狄奧蒂瑪則邊轉悠着這些念頭邊這樣握着烏爾裡希的手，有時便不由得覺得，仿佛行李已經打點好，就要告别一切過去的事物了。
随後她輕輕歎一口氣，一股極其輕微的疼痛的浪潮流貫她的全身，帶出一種歉意；但是烏爾裡希用自己的指頭回報這壓力以示勸慰之意，在這個動作重複過幾次之後，狄奧蒂瑪分明在心中暗想，這其實太過分了，然而她卻再也不敢抽回自己的那隻手，因為這隻手如此輕盈和幹松地安放在他的手中，而且有時甚至還在顫抖，她覺得這就像對愛情生理學作了一個遭禁止的提示，如今她絕不願意做出一個笨拙的逃逸動作來洩露這個提示。
是一直在隔壁房間裡忙碌并且自一些時候以來變得特别沒有教養的拉喜兒，是她結束了這一個場面，她在敞開着的套間的門的那一邊突然開了燈。
狄奧蒂瑪迅速将自己的手從烏爾裡希的手中撤回；一個曾為失重狀态所占滿的房間依然保持住一個瞬間這種狀态。
&ldquo拉喜兒，&rdquo狄奧蒂瑪悄聲呼喚，&ldquo把這兒的燈也開了！&rdquo當燈亮起來時，被燈光照亮的腦袋好像突然冒了出來似的，就仿佛黑暗還沒有完全從他們身上褪去。
陰影密布在狄奧蒂瑪嘴唇四周，使她的嘴顯得潮濕而腫脹；脖子上和面頰下的珍珠母顔色小鼓包，它們平素似乎對愛吃豐盛美食的人特别合适，如今卻硬得像地氈的切口并且布滿用墨水胡亂塗抹的陰影。
烏爾裡希的腦袋也給塗成黑、白色，像一個在戰争小徑上的原始人的腦袋聳入這不尋常的燈光裡。
他眯縫着眼睛，力求辨認出狄奧蒂瑪周圍的那些作品的标題；他驚訝地發現了他表妹對身體和心理衛生知識的求知欲，這種求知欲就體現在這些書籍的選擇之中。
&ldquo他還會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來的！&rdquo她突然想，她一直注視着他的目光并為這目光感到不安，但是她并沒有從這句話的字面上意識到這一點；她隻是覺得，她如今躺在燈光下受到他的注視，實在太被動了；她覺得需要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來。
帶着一種相當高傲的、一個不依賴一切現存事物的&ldquo獨立的&rdquo女人應用的那種表情，她往四下裡一指她的這些讀物，用盡量平和的口吻說：&ldquo您會相信嗎，我有時覺得通奸是解決夫婦間沖突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辦法？&rdquo &ldquo這無論如何是最寬容的辦法！&rdquo烏爾裡希回答并用他那譏諷的口吻惹惱她，&ldquo我是想說，這個辦法絕不會有什麼害處。
&rdquo 狄奧蒂瑪向他投去責備的一瞥并給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拉喜兒可能正在隔壁房間裡聽着呢。
接着，她大聲說：&ldquo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rdquo随即便呼喚她的使女。
使女神情倔強地出現并懷着苦澀的嫉妒獲悉自己将被逐出去。
但是通過這個意外事件情感理順了；在黑暗庇護下共犯一樁不忠實行為，即使它沒有具體特征、不針對任何人，這樣的錯覺在燈光照耀下頓時便消逝不見，于是烏爾裡希便想談論還應該說一說的公務上的事，好說完起身告辭。
&ldquo我還沒有通知您，我将放棄我的秘書職務。
&rdquo他開了腔。
但是狄奧蒂瑪表現出了解情況的樣子并說，他必須留用，沒有别的辦法。
&ldquo我們還一直有大量的工作要做，&rdquo她請求，&ldquo您還得有一點耐心，很快會有解決辦法的！人們會給您派一個真正的秘書來的。
&rdquo 這個不明确的&ldquo人們會&rdquo引起了烏爾裡希的注意，他想知道确切的情況。
&ldquo阿恩海姆主動提出要把他的秘書借給您。
&rdquo &ldquo不，謝謝，&rdquo烏爾裡希回答，&ldquo我覺得，這恐怕不完全是無私的。
&rdquo這時他又是話到了嘴邊，想把這件事跟油田的關系向狄奧蒂瑪解釋清楚，但是她沒有注意他回答中的這種可疑的措辭，她依然繼續往下說： &ldquo此外，我丈夫也已經表示願意把他辦公室裡的一個職員撥給您。
&rdquo &ldquo您覺得這樣合适嗎？&rdquo &ldquo坦白說，我并不完全喜歡，&rdquo這一回狄奧蒂瑪話說得比較明确，&ldquo尤其是因為我們不缺乏人選：您的朋友，那位将軍，也曾向我表示，他很樂意從他的司裡抽調一個人供您使用。
&rdquo &ldquo萊恩斯多夫呢？&rdquo &ldquo既然這三家已經自願找上門來，所以我也就沒有理由去問萊恩斯多夫：但是他肯定不怕作出犧牲的。
&rdquo &ldquo大家都寵幸我。
&rdquo烏爾裡希用這句話對阿恩海姆、圖齊和施圖姆想對平行行動的一切進程獲得某種控制的令人驚異的意願作了總結。
&ldquo但是也許最明智的做法是，我還是接受您丈夫委派的人吧。
&rdquo &ldquo親愛的朋友？&rdquo狄奧蒂瑪還一直拒絕這樣做，但是她不太知道，她該怎麼繼續往下說，很可能一說下去就會捅出什麼婁子來。
她又支撐着雙肘，用輕快的口吻說：&ldquo我拒絕通奸并認為這是解決婚姻沖突的一個太過于粗魯的辦法：這我已經給您說過！但是，盡管如此，再也沒有什麼比和一個你不怎麼愛的人一道糾纏進一個命運之中更難的了！&rdquo 這是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自然之音。
但是烏爾裡希無動于衷地堅持自己的決定。
&ldquo毫無疑問，圖齊司長想以這樣的方式對您所做的事情赢得影響，可是别人也想這樣做呀！&rdquo他向她解釋，&ldquo這三個男人都愛您，每一個人都必須把這和自己的義務結合在一起。
&rdquo他簡直感到驚訝，狄奧蒂瑪居然既不理解話中的事實，也不理解話中的弦外音，便一邊起身告辭，一邊用更強烈的諷刺口吻說：&ldquo唯一的一個無私地愛您的人就是我；因為我根本不必做任何事，沒有任何義務。
但是沒有偏差的情感是有破壞性的：這一點您自己在此期間就已經感受到了，而您則一直對我表示出一種合理的、雖然隻是本能的不信任。
&rdquo 狄奧蒂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然而也許恰恰由于這個有時十分合乎心意的原因才發生這樣的事吧：看到烏爾裡希在秘書問題上站在她一家人的一邊，她從心裡感到高興；她不放開他遞給她的他的那隻手。
&ldquo您和&lsquo那個&rsquo女人的關系跟這怎麼一緻起來呢？&rdquo她問，驕縱地與方才這一席話挂上了鈎&mdash&mdash狄奧蒂瑪耍起嬌氣來，那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重競技運動員耍一根羽毛。
烏爾裡希不明白，她指的是誰。
&ldquo那位法院院長夫人，您曾把她介紹給我的！&rdquo &ldquo這您注意到了，表妹？！&rdquo &ldquo阿恩海姆博士讓我注意這件事。
&rdquo &ldquo噢？榮幸之至，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損害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
可是我跟這位女士的關系當然是完全無可指摘的！&rdquo烏爾裡希以傳統習慣的方式捍衛博娜黛婀的名譽。
&ldquo您不在的期間她隻去過您寓所兩次！&rdquo狄奧蒂瑪笑了，&ldquo其中的一次是我們偶然發現了她，第二次是我們用别的方式了解到了這一情況。
所以您保守秘密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我想了解您！我無法了解您！&rdquo &ldquo嗳呀，怎麼才能恰恰向您解釋這件事呢！&rdquo &ldquo您解釋吧！&rdquo狄奧蒂瑪命令。
她闆起一副&ldquo官方的不貞潔&rdquo的面孔，一種戴眼鏡的臉部表情，每逢她的精神命令她傾聽或說她作為婦人不許聽或說的事情時，她臉上便總是現出這種表情。
但是烏爾裡希拒絕了，他重申，他對博娜黛婀其人隻能憑借一些推測來作出評價。
&ldquo好吧，&rdquo狄奧蒂瑪表示同意，&ldquo您的女友自己雖然作起暗示來一點兒也不吝惜！她似乎以為必須對我為一件不公平的事進行辯護！但是如果您還是喜歡這樣，那您不妨就這樣講，仿佛您隻是在推測似的！&rdquo 這時，烏爾裡希感覺到了求知欲并獲悉，博娜黛婀已經被狄奧蒂瑪接待過幾次，談話内容不單單涉及與平行行動和她丈夫的職位有關的事宜。
&ldquo我必須承認，我覺得這個女人漂亮，&rdquo狄奧蒂瑪承認，&ldquo她有不尋常的高尚思想。
其實我還真生氣，您要求我信任您，對我卻一直有保留！&rdquo 這時烏爾裡希心裡大緻有這樣的願望：&ldquo讓你們大家都&mdash&mdash&rdquo他想吓唬一下狄奧蒂瑪并且報複一下博娜黛婀的糾纏不休，抑或是他在一瞬間感覺到了自己和他聽任自己過的那種生活之間的全部距離。
&ldquo那麼您聽着，&rdquo他回答說，假意露出陰沉的臉色，&ldquo這個女人是個慕男狂，我抗不住她！&rdquo 狄奧蒂瑪&ldquo從官方&rdquo知道，慕男狂是什麼。
兩個人都沉默片刻，後來她拖腔帶調地回答說：&ldquo這個可憐的女人！您愛這樣的人？！&rdquo &ldquo這簡直是癡傻已極！&rdquo烏爾裡希說。
狄奧蒂瑪想知道&ldquo詳情&rdquo；他不得不向她解釋這個&ldquo可悲的人&rdquo并講得&ldquo通情達理&rdquo。
他沒怎麼詳談，但是盡管如此，聽着聽着她便漸漸為一種滿意的感覺所侵擾：構成這種滿意的基礎的，大概就是那著名的對主的感恩，感謝我主保佑她沒成為像那個女人那樣的人；但這股滿意情感的鋒芒卻漸漸消失在驚恐和好奇之中并且将依然對她與烏爾裡希的今後關系不無影響。
她若有所思地說：&ldquo這一定是一件可怕已極的事，去擁抱一個人，而您卻不是在内心對這個人深信不疑！&rdquo &ldquo您這樣認為？&rdquo她的表兄真誠地反問。
狄奧蒂瑪感到，聽到這句尖刻的話時憤怒和委屈一齊在她心頭泛起，但是她不可以将這種情感流露出來；她僅僅是松開了他的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便向後倒在了枕頭上。
&ldquo您本不該給我講這種事的！&rdquo她從那兒說，&ldquo剛才您對這個可憐的女人态度很不正當，是不得體的！&rdquo &ldquo我從來也不會不得體！&rdquo烏爾裡希抗辯，并忍不住取笑他的表妹，&ldquo您确實不公正。
您是聽我對另一個女人坦陳己見的第一個女人，而且是您唆使我這樣做的！&rdquo 狄奧蒂瑪感到得意。
她想說點什麼跟這類似的話，想說人們在沒有精神轉變的情況下騙取自己的最好的東西；隻是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來，因為她本人突然感到傷心起來。
但是她回想起她四周的書籍中的一本，這終于協助她作出了一個不使人感到困惑的、仿佛受到官方攔木保護的回答：&ldquo您正在犯所有男人的錯誤，&rdquo她責備說，&ldquo您不把情侶當作平等的一員，而是當作您自身的補充，于是就失望了。
您從未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是不是也許隻有更艱苦的自我教育才能确保通往輕快和和諧的性愛之路暢通？！&rdquo 烏爾裡希幾乎張口結舌；但是懷着對這一有學術水平的進攻的不自覺的抗拒心理，他回答說：&ldquo您知道嗎，今天圖齊司長也已經向我打聽過情感的教育可能性和生成可能性？！&rdquo 狄奧蒂瑪一激靈：&ldquo怎麼，圖齊跟您談情感？&rdquo &ldquo是呀，當然；他想知道，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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