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部 列奧納多、米開朗琪羅和拉斐爾

關燈
一 教皇利奧十世忠誠于美第奇家族的傳統,善于扮演藝術與科學的偉大保護人的角色。

    他得悉自己當選為教皇之後,對弟弟朱利亞諾·美第奇說: &ldquo我們要好好享用一下教皇的權力,因為它是上帝賞賜的!&rdquo 他所寵幸的小醜馬裡亞諾修士以哲學家的口吻莊重地說: &ldquo我們該過過随心所欲的日子了,神聖的父,其他一切都是胡扯!&rdquo 教皇在自己的周圍搜羅一批詩人、音樂家、畫家和學者。

    凡是創作高産的詩人,哪怕作品平庸無奇,隻要是詩歌寫得通順,就能從教皇那裡得到豐厚的俸祿和美差。

    于是開始了模仿文學的黃金時代,文學家們堅信不疑&mdash&mdash西塞羅的散文和維吉爾的詩歌達到了不可企及的完美。

     他們說:&ldquo認為新時代的詩人能夠超過古代詩人的想法,是一切渎神行為的根源。

    &rdquo 基督教靈魂的牧人們布道時回避直呼基督的名字,因為西塞羅的演說裡沒有見過這個詞兒,他們把修女稱作女祭司,把聖靈稱作至高無上的朱庇特之靈氣,要求教皇準許把柏拉圖列為聖者。

     未來的樞機主教皮埃特羅·本博1作為關于非人世愛情的對話《阿索拉尼》和極其下流的長詩《普裡阿浦斯2》的作者,承認自己不讀保羅的書信,&ldquo擔心破壞自己的風格&rdquo。

     法蘭西斯一世戰勝教皇之後要求他把不久前發現的群雕拉奧孔贈送給他,利奧十世解釋說,他甯可不要收藏在羅馬的使徒頭部聖骨,也不能舍棄拉奧孔。

     教皇寵愛自己的學者和藝術家,但并沒有超過自己的小醜。

    他授予著名的歪詩作者、飯桶和酒徒庫埃爾諾以&ldquo最高詩人&rdquo的稱号,舉行隆重的儀式給他戴上芸苔桂冠,像賞賜拉斐爾·桑蒂那樣,賞給他大量金銀财寶。

    為了舉行奢華的宴會招待學者們,花掉了從安科納-馬爾凱、斯波萊托、羅馬涅等地區搜刮來的巨額收入。

    可是他本人吃東西卻很有節制,因為教皇聖上的聖胃消化不良。

    這位伊壁鸠魯主義者患了一種不治之症&mdash&mdash食道潰瘍。

    他的靈魂也跟肉體一樣,受着一種隐秘的潰瘍&mdash&mdash寂寞的折磨。

    他從一些遙遠的國家為自己的動物園購來各種珍禽異獸,從醫院搜羅了各種殘疾人、醜八怪和癫狂患者充當逗人取樂的弄臣。

    可是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不能給他帶來開心。

    過盛大的節日也好,舉行豪華的宴會也好,他置身于這些最歡樂的弄臣中間,可是寂寞無聊和厭惡的表情卻不能從他的臉上消失。

     隻有在政治方面,他才能展示出自己的真正本性:他冷酷殘忍,像博爾吉亞一樣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利奧十世臨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隻有馬利亞諾修士作為他最寵愛的弄臣仍然是他唯一的朋友,對他忠誠到底,這個善良而又虔誠的人看到他要作為一個異教徒而死去,眼含熱淚祈求說:&ldquo請您想想上帝吧,神聖的父,想想上帝吧!&rdquo這是對一個永遠好譏笑他人的人不由自主的惡毒的譏笑。

     列奧納多抵達羅馬之後過了幾天,他在梵蒂岡宮的接待室裡排班等候接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即使是教皇親自表示願意接見某某,要想見到聖上也是十分困難的。

     列奧納多聽着宮裡侍臣的談話&mdash&mdash他們談論将要為教皇最寵愛的弄臣巴拉巴洛舉行盛大的慶典,此人是個畸形的侏儒,到那天應該騎着一頭不久以前從印度運來的大象沿街遊行。

    還談到馬裡亞諾修士最近建立的新的功勳,說他前幾天吃晚飯的時候在教皇面前跳到桌子上,在上面跑來跑去,在一片哈哈大笑中輪流敲樞機主教和大主教們的腦袋,跟他們相互抛擲炸閹雞,從桌子這一端抛向另一端,弄得澆汁灑到神父大人們的衣服上和臉上。

     正當列奧納多聽着他們講述的時候,接待室門外響起了樂曲和唱歌的聲音。

    等候接見的人們疲憊不堪的臉上表現出更大的哀愁。

     教皇酷愛音樂,但卻是個蹩腳的音樂家。

    他經常親自參加演奏會,這種演奏會拖拖拉拉,沒完沒了,因此前來找他辦事的人一聽見樂曲聲便都陷入了絕望。

     &ldquo您可知道,先生,&rdquo坐在旁邊的一個詩人伏在他耳朵上小聲說,原來他沒有得到承認,由于過着半饑半飽的生活而面黃肌瘦,兩個多月的過程中一直等待接見,但徒勞無益,&ldquo您可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得到教皇聖上的接見?&mdash&mdash那就是聲明自己是個能夠打诨逗樂的小醜。

    著名的學者馬可·瑪蘇羅是我的老朋友,他發現在這裡學問幫不上任何忙,便讓教皇的聽差禀報自己是新的巴拉巴洛&mdash&mdash于是立刻便接見了他,他也就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一切。

    &rdquo 列奧納多沒有遵循這個善意的建議,沒有宣布自己是小醜,因為沒有等到接見便離開了。

     近來,他體驗到一種奇怪的預感。

    他覺得這是無緣無故的。

    日常生活的操勞,在利奧十世和朱利亞諾·美第奇宮廷裡的碰壁,這些并沒有讓他不安:他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

    可是不祥的預感卻不斷加劇。

    特别是在這個明亮的傍晚,他從宮裡回到家中,心裡不禁一陣劇痛,好像是馬上就要發生什麼災難似的。

     他第二次抵達羅馬住在第一次,即亞曆山大六世在位時住過的地方&mdash&mdash離梵蒂岡隻有幾步的路程,在聖彼得大教堂後面一條狹窄的胡同裡的教廷鑄币廠的一棟單獨的小房子裡。

    房子年久失修,光線昏暗。

    列奧納多到佛羅倫薩去以後,一連數年無人居住過,室内潮濕,看上去更加昏暗了。

     他走進一個空蕩蕩的帶拱頂的房間,牆壁的灰泥已經剝落,露出一個個蜘蛛形的裂隙,窗戶被隔壁房子的牆給擋得嚴嚴實實,因此雖然已是傍晚,但外面還很明亮,可是室内已經昏黑了。

     生病的機械工匠亞斯特羅盤着腿坐在一個角落裡,在刨木棍,像平時一樣,搖晃着身子,含糊不清地哼哼着一支悲哀的歌: 咕噜噜,咕噜噜, 仙鶴和老鷹 在陽光下面飛, 大地看不清, 仙鶴和老鷹 咕噜噜,咕噜噜。

     列奧納多由于不祥的預感覺得心痛得更厲害了。

     &ldquo你怎麼樣,亞斯特羅?&rdquo他親切地問道,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ldquo沒什麼,&rdquo他回答說,聚精會神地看了看老師,幾乎是恢複了理性,甚至顯得很狡猾,&ldquo我沒什麼。

    可是喬萬尼&hellip&hellip不過他這樣也很好。

    飛升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說什麼,亞斯特羅?喬萬尼在哪裡?&rdquo列奧納多說,突然明白了,讓他感到心痛的不祥預感應在喬萬尼身上了。

     患病的學生不再注意老師了,重新開始刨起來。

     &ldquo亞斯特羅,&rdquo列奧納多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ldquo我請求你,我的朋友,記住你想要說什麼。

    喬萬尼在哪兒?你聽見了嗎,亞斯特羅,我現在就要見到他!&hellip&hellip他在哪兒?他發生了什麼事?&rdquo &ldquo難道您還不知道?&rdquo病人說,&ldquo他在樓上。

    太累了&hellip&hellip遠行了&hellip&hellip&rdquo 他看樣子想要尋找所需要的聲音,但是沒有找到,從記憶裡溜掉了。

    他時常發生這種情況。

    他常常分辨不清一些聲音,甚至一些單詞,本來應該使用某一個單詞,可是他卻用了另一個。

     &ldquo您不知道?&rdquo他平靜地補充道,&ldquo那好,我們去看看。

    我指給您看。

    可是您别害怕。

    這樣好一些&hellip&hellip&rdquo 他站起來,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領着列奧納多登上嘎吱響的樓梯。

     他倆走進閣樓。

     房子瓦蓋白天被太陽烤得很熱,閣樓裡現在還很氣悶,散發着鳥糞和幹草的氣味。

    從天窗裡射進夕陽紅色的光輝。

    他倆走進來以後,一群受驚的鴿子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ldquo就在那裡。

    &rdquo亞斯特羅照舊平靜地說,指着閣樓深處昏黑的地方。

     列奧納多在一根檩子底下看見了喬萬尼,隻見他筆直地站着,一動也不動,身子奇怪地挺直,大睜着雙眼,仿佛是在盯着他。

     &ldquo喬萬尼!&rdquo老師叫了一聲,突然臉色變白,聲音哽住了。

     他向他奔過去,看清了他那張變了形的可怕的臉,摸摸他的手,感到已經冰涼了。

    喬萬尼身體搖晃了一下:原來是吊在一根結實的絲帶上,這是老師用來捆綁飛行器的那種絲帶,現在卻挂在一個新的鐵鈎上,看樣子鐵鈎是不久前才擰在檩子上的。

    這裡放着一小塊肥皂,可能是自殺者用來塗抹繩套的。

     亞斯特羅又失去了理智,走到天窗前,往外遙望。

     房子坐落在一個小山岡上。

    站在高處,眼前展現出夕陽照耀下的景色:羅馬一棟棟房子的瓦蓋、塔樓、鐘樓、如大海一般起伏不平的坎帕尼亞平原、羅馬郊區有些地方已經中斷了的高架水渠、阿爾巴諾山、弗拉斯卡蒂城、羅卡迪帕以及有燕子飛來飛去的藍天。

     他眯縫着眼睛瞭望着,臉上現出幸福的微笑,一邊搖晃着身子一邊揮動着雙臂,好像是扇動着翅膀: 咕噜噜,咕噜噜, 仙鶴和老鷹 列奧納多想要跑下去喊人來幫忙,可是動彈不得,被兩個學生&mdash&mdash一個死的和一個瘋的&mdash&mdash驚呆了,木然地站在那裡&hellip&hellip 過了幾天,老師清理死者留下的文字材料,在裡面發現一本日記。

    他仔細地讀了一遍。

    喬萬尼是由于一系列無法解決的矛盾而死的,可是列奧納多并不理解這些矛盾,如今隻是比從前更清晰地感覺到學生死亡的原因是&mdash&mdash他&ldquo讓他着了邪祟&rdquo,是他&ldquo毀壞了&rdquo他,用知識樹的果實毒死了他。

     特别讓他驚訝的是日記最後幾行文字,根據墨水的顔色和筆迹來判斷,是經過多年中斷之後寫的: &ldquo前幾天,貝内德托的修道院裡來了一個僧侶,他是從雅松山來的,拿出一卷古代羊皮紙給我看,上面有一幅彩色裝飾畫,畫着生有翅膀的先知約翰。

    這種畫法在意大利沒有見到過,是從希臘的聖像上臨摹下來的。

    四肢和頭部細而長。

    面容奇特,讓人害怕。

    身上穿着駱駝毛的衣服,毛茸茸的,像是鳥的羽毛。

    &mdash&mdash&lsquo我派出我的天使,他将給我鋪路,你們所期待着的我主突然走進廟裡,還有你們所希望見到的約言天使。

    你們看他走來了。

    &rsquo3&mdash&mdash但這不是天使,不是精靈,而是一個長着巨大翅膀的人。

     &ldquo1503年是血紅色的獸教皇亞曆山大六世博爾吉亞統治的最後一年,聖奧古斯丁派修士托馬斯·施維尼茨在羅馬談過反基督會飛行: &lsquo當時盜竊了天火的野獸坐在錫安山至高無上神廟裡的寶座上,對人們說:你們為什麼驚惶,想要什麼?噢,你們這些不虔誠的和狡猾的人,想要看見預兆&mdash&mdash那就給你們一個預兆:你們将看見人子,他在雲端審判活着的和死去的人。

    他這樣說,扇動起魔鬼制造的巨大的火的翅膀,在雷鳴閃電中升起,周圍有一幫以天使形象出現的門徒&mdash&mdash于是飛起來了。

    &rsquo&rdquo 接下去斷斷續續,看樣子寫的時候手發抖,許多地方的話抹掉了: &ldquo基督和反基督很相像&mdash&mdash一模一樣。

    反基督的面容以基督的面容出現,基督的面容以反基督的面容出現。

    誰能區分開?誰能不受誘惑?最後的秘密&mdash&mdash就是人世間沒曾有過的最後的哀痛。

    &rdquo &ldquo在奧爾維埃托大教堂裡,路加·西諾列利的壁畫上&mdash&mdash反基督身上的衣服被風吹散開,他正在飛往無底深淵。

    當列奧納多站在芬奇村附近的阿爾巴諾山頂,面臨深谷時,他的衣服被風吹向背後,也正是這樣的,好像一隻大鳥的翅膀。

    &rdquo 最後一頁的最下面,又是另一種筆迹,可能是經過長期中斷之後寫的: &ldquo白色魔鬼&mdash&mdash處處,處處都有。

    讓她受到詛咒吧!最後的秘密:二合而為一。

    基督和反基督&mdash&mdash合為一體。

    上面是天,下面也是天。

    &mdash&mdash但願不是這樣,但願不是這樣!死了倒好一些。

    你啊,我将我的靈魂交給你的手裡!4審判我吧。

    &rdquo 日記以這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