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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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萬悄悄地在黑暗裡穿好衣服。

    他知道費爾南德肯定聽到了,但是他還是盡量不跟她說話,這樣就不會把她完全弄醒了。

     再過一個月,他起來購物時天就會比現在亮了。

    在巴黎跟在鄉下一樣,他是根據早上太陽升起的時辰發現季節更替的。

     他穿着一件卷領羊毛套衫,一件黑色舊皮夾克。

    他走到二樓時,看到父母房間的門了。

    勒德呂太太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睡着。

    蠟燭的光芒在卧室裡跳動着,奧古斯特獨自一個人面對永恒。

     沒有守靈。

    沒人守着死者,安托萬覺得有點罪過。

     在皮埃爾·萊斯科街上,空氣裡已經充滿蔬菜的氣味,一道特殊的光照亮了圍着食品攤位的黑人。

     大部分人昨天晚上就過來了。

    清晨有點冷,女人們拍着胳膊取暖。

    飯店裡不停有人點咖啡、白葡萄酒以及白酒,就跟在奧弗涅一樣。

     &ldquo早啊&hellip&hellip&rdquo他經過時跟人打招呼。

     他并不認識所有的人,但是熟悉所有人的面孔。

    有人回他: &ldquo早啊,安托萬&hellip&hellip&rdquo 那些老人是看着他從青年步入中年的,他以前跟爸爸一起來采購。

    還有一些人是曾經跟他一起在街上玩過的夥伴。

     還有些人對他很尊重: &ldquo早安,安托萬先生&hellip&hellip&rdquo 一個掉了牙的賣菜大媽身上穿着兩三件羊毛套衫,還套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問道: &ldquo那件事是真的嗎?&rdquo &ldquo是的,貝爾特&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以前總是跟我說,他遲早有一天會死在櫃台上&hellip&hellip&rdquo 他看到最早的草莓擺好放在漂亮的編織籃子裡。

    他談好價,然後買了二十籃。

     &ldquo我待會兒讓内斯特給您送過去。

    我這裡還有一些桃子,當然,不是本地的&hellip&hellip&rdquo 他繼續走着,先是在水果攤和蔬菜攤裡穿來穿去,然後往路邊走去。

     他有鮮花供應商。

    他需要買一些花放在桌子上,于是買了一些銀蓮花,接着又回去買了幾束菊花,打算放到死者的房間裡。

     夜色越來越淡,頭頂上的路燈顔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慢慢地走着,腦袋裡漸漸不自覺地想好了菜譜。

     &ldquo有人跟我說了您父親的事&hellip&hellip&rdquo 要麼就是: &ldquo誰能想到老奧古斯特竟然走得這麼突然!不過說到底,這樣更好&hellip&hellip他一直為自己的好身體感到驕傲,要是生病了,還不知道會怎麼難受呢&hellip&hellip&rdquo 整個雷阿爾地區的小圈子裡都知道了這件事,那些沒跟他說過話的人都比平時更嚴肅地看着他。

     他要負責下葬的事情。

    但跟兩個兄弟商量之前,他什麼都不想做。

    以前,安托萬要跟父母住一起時,他們都松了一口氣,就好像被免去了某個責任。

     現在,奧古斯特去世了,他們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得了一個什麼寶貝一樣。

     昨夜一來就開始鬧了。

    就連妮可這樣一個不算家裡人的女人都跑過來維護貝爾納的權利。

     費迪南的态度還不明朗,他不一定會站在安托萬這一邊。

     在他們三個人當中,安托萬是最不幸的一個,因為他被抓到波美拉尼的集中營待了整整四個年頭。

     費迪南因為近視,并沒有服兵役。

    他在拉羅謝爾度過了戰争時期。

     貝爾納在遠離前線的部隊裡待了六個月就不幹了。

     不是安托萬提出來要跟父親待在一起的。

    他本來可以去斯特拉斯堡的百事麗餐廳或者其他地方工作幾年,攢下足夠的錢,随便去哪個區安家立業都可以。

    他很勤奮,本行工作幹得很好。

     他之所以選擇留下來,是因為邁徹家至少得有兒子在大特魯安得西街。

    其他兩個很小的時候就想逃離這個家,但是他小時候沒有這樣的想法。

    有人說他害怕未來,其實不是這樣。

     他覺得待在這個充滿香味的小飯店也不錯。

    他在德國時很想念這個飯店。

    那個時候,他總在想自己還能不能看到戰争結束的那天。

     父親給他寄過包裹,母親給他寫過明信片,裡面錯字連篇。

    他回信時沒有說自己很虛弱,更沒提過經常生痢疾。

     &ldquo那麼,你留下來嗎?&rdquo &ldquo我留下。

    &rdquo他笑着回道。

     那天發生的事情出乎意料。

    他們倆早上七點就在門口站着。

    那是五月份,春天最美的時候。

     幾分鐘之前,他們倆還是肩并着肩站在一起看着街的父子。

     但是,安托給出答複之後,兩個人的關系改變了。

    他們很自然地就變成了合夥人,年齡的差距仿佛不存在了。

     &ldquo你也認為這是擴大經營的好時機嗎?&rdquo &ldquo我們應該盡可能地利用新的顧客群體&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二樓就要空出來了。

    梅耶一家要回阿爾薩斯&hellip&hellip&rdquo 梅耶一家,沙夫一家,個子小小的布羅西耶太太,馬尼亞戈一家,加尼奧一家,阿拉德一家,朱斯蒂娜,貝爾塔,還有其他上百個人。

    對于他們來說,這些人不是名字而已,而是一張張臉,是曾經在某個時刻進入過他們生活的人。

     有些人從他們的生活裡離開了,隻留下些微印記。

    還有些人如今還活着,今天早上還一臉沉重地跟奧古斯特的兒子打招呼。

     對于這些人來說,安托萬是奧古斯特的繼承者。

    但他的兄弟們,嫂子和妮可并不這麼想。

     他們不清楚這些年安托萬和父親幹了哪些事情。

    首先,他們還在讨論擴大店面時,安托萬已經代替了母親在廚房裡的角色,給店裡加了幾個新的特色菜。

     顧客們漸漸習慣了他做的菜。

    他戴着白色廚師帽,在父親叫他時出來跟客人握手。

     &ldquo過來一會兒。

    這位是比爾卡先生,他想認識你&hellip&hellip&rdquo 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奧古斯特指着他高大而強壯的身子,自豪地說道: &ldquo這是我的兒子安托萬,他現在已經是我的合夥人了。

    &rdquo 實際上,他們還不是真正的合作關系。

    他爸爸在他需要錢時就給他錢,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ldquo你在斯特拉斯堡的百事麗餐廳工作會有多少薪水?我給你付雙倍&hellip&hellip&rdquo 這些話他父親在他一開始工作時說了很多次,那時候,兩個兄弟一點都不嫉妒他。

     在第二個餐廳和廚房之間弄一個玻璃牆是他的主意,他的一個同學曾跟他講過,米蘭有些飯店是這樣裝修的。

     約瑟夫戰前就在這裡工作了,他開玩笑說: &ldquo顧客們恐怕會覺得是在看木偶戲&hellip&hellip&rdquo 這就是為什麼,從那以後,大家都把第二個餐廳叫做&ldquo木偶戲劇場&rdquo或者是&ldquo元老院&rdquo。

    而第一個餐廳,因為有一個小酒吧,還有些古老的大理石桌子,最後被約瑟夫戲稱為:舊貨市場。

     &ldquo你去看着舊貨市場。

    我去木偶戲劇院&hellip&hellip&rdquo 當然,顧客們肯定是不知道這些外号的,更不會知道老約瑟夫給他們中間的某些人取了一些外号。

     一個一星期至少來一次的部長,要是知道自己在這裡成了&ldquo滾珠&rdquo肯定會很吃驚,一個大家經常能在《全巴黎》雜志上看到的女人要是知道自己在大特魯安得西街這裡被人稱為&ldquo繡花枕頭&rdquo,恐怕會氣得中風。

     安托萬遇到費爾南德時還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就像個雇傭勞動者。

    他媽媽照顧着二樓的家務。

    他則睡在後來勒德呂太太睡的那個房間裡。

     費爾南德年輕,柔弱,迷失在一個她根本什麼都不懂的世界裡。

    從布列塔尼的村莊出來幾個月後,在拉佩街的一家舞廳裡跳了幾天舞,她就去塞巴斯特波爾街上拉客了。

     他過了很長時間才知道自己愛上了她,于是幫她改變生活,在埃迪安娜·馬塞爾街給她租了個房子,每天晚上都去找她。

     他是唯一一個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孩子,母親還不習慣把他當成大人,也不放心他在外面留宿。

     &ldquo安托萬,你該結婚了&hellip&hellip這附近有不少好女孩&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