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有人在那兒看到過一個人” “啊?什麼時候?” “大概已經過了四五年了吧,當時和我一家壽司店那個送外賣的走錯了路,到那裡面去了。

    據說那時他看到有一個人站在屋前” “是個怎樣的人呢?” “好像記得他說是個年紀挺大的男人” “男人啊……不過你說在房子跟前,那就不是戶主啦?” “應該不是,但他在那裡掃地” “掃地?” “嗯,手上拿着掃帚” 這時,沙也加突然從旁邊插進了一句,“我們現在能見一下那個送外賣的人嗎?” 可能是由于她的口氣過于頂真,那個男人不由得吃了一驚。

     “不,因為他那時打的是零工,所以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這樣啊……”沙也加看看我,我很明白她腦子裡此刻想着什麼。

     我向女老闆和闆寸男道了謝,付了錢。

     “我覺得那應該是我爸爸”從咖啡店回到車上,沙也加對我說。

     “多半是,那麼謎團又解開一個” “什麼謎團” “就是那戶人家裡出乎意料地整潔啊。

    盡管滿是灰塵,但如果戶主真的23年前就離開了那裡的話,那樣子至少比現在要破舊上十倍” “也就是說,我爸爸為了去打掃房間而經常去那邊咯?” “可能還有其他目的,打掃房間應該隻是順便的吧” 沙也加眨巴了幾下眼睛,“爸爸和那戶人家會有什麼關系呢?” “肯定是有着什麼特别的意義”我說,“正因為如此,他打掃了之後也沒有改變過屋内的擺設,書桌上的筆記本,織到一半的毛衣,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那一家人離開時候的原樣” “要是有爸爸和那一家子有關聯的線索就好了……” “去看看你帶來的相冊吧,說不定上面某張照片上會拍到那戶人家呢”說着,我啟動了引擎。

     回到灰色的小樓,和之前一樣還是要從地下室進去。

    在那時看到的燈油罐邊上,我們找到了一隻裝有火柴和蠟燭的盒子,我們帶上之後走上了樓梯。

     雖然沒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天氣卻陰沉了下來,窗戶全部敞開着屋内也并不明亮。

    我想,我們必須在點蠟燭之前離開這個鬼地方才好。

     把從車上拿來的塑料墊鋪在卧室的沙發上,我們坐了下來。

    雖然坐着不怎麼舒服,但總比直接坐在塵埃上好些。

    用紙巾輕輕擦去桌上的灰塵,把相冊放在了上面。

     相冊一共兩本,第一本的封面上是一個動物畫,第二本上則畫着一個小女孩。

    翻開第一頁後發現正如沙也加上次所說,是從她小學的入學儀式開始的。

    沙也加身穿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的短裙,背着一個紅色書包,似乎陽光有些耀眼,她向着鏡頭的眼睛有些睜不開。

     攙着她手的是沙也加的母親,那是一個穿着套裝的瘦個兒女人,讓人不禁聯想起古時候的良家婦女。

    似乎那個時候身體就已經不太好,參加女兒入學儀式時候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一絲笑意。

    隻有看似美容院做的發型還透着一絲歡快。

     “我是一個不會笑的孩子呢”沙也加說。

     “不會笑?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你看,我每一張照片都沒有笑容” 我又往後翻了幾頁,都是年幼的沙也加在公園或遊樂園拍的,相對于她臉,眼睛算是很大的,在同齡的孩子裡極為突出。

     然而就像她本人所說,她沒有一張是笑臉,每張照片上的沙也加都不安地瞪大着眼睛,仿佛一個人被遺棄在了陌生的地方一般。

     “好像沒什麼特别的”我說。

     “是嗎……” “你一次都沒跟我說過你童年的事情啊”我放下相冊,擡起頭說道,“盡管我們都交往了六年之久了,以至于我以前對你喪失兒時記憶這件事全然不知呢” “因為我們沒談論到這個話題啊,你自己也沒跟我說過孩提時候的事情吧?所以我對你的童年也是一無所知啊” “我覺得不說過去的事情是我們倆的約定俗成呢” “未來的事情也一樣”沙也加說,口氣略微有些冷淡。

     就因為如此你才選擇了其他男人嗎,這話差點從口中迸出來。

    你投身了一個對将來有着詳細規劃的男人了嗎?當然,這些話我都咽回了肚子裡。

     我的思緒又回到相冊上,會不會拍到了這幢房子的某處呢,我不斷地翻看着。

    沙也加也拿起另一本查看起來。

     然而沒有一張照片拍到過這個屋子,連接近于這一帶的地形都沒找到。

    “果然要找到你爸爸和這戶人家的關系就隻能追溯到你上小學之前呢” “還有我和這家人的關系” “是的” 我們決定把相冊再從頭看一遍,從第三頁開始出現了沙也加爸爸的身影。

    穿着短袖的開襟襯衫,頭戴司機專用帽,是他标志性的形象。

    還有一張他們父女倆并排站在大門前的照片,拍照的應該是母親吧,這個大門我有點印象,那是她在荻窪的老家。

    以前和她約會時經常送她回去。

    和那個時候看到的樣子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要說有什麼不同,隻是這張照片上的房子顯得更新一點。

     不對,我否定了自己,另外還有一點不同。

     “沒有松樹啊?” “嗯?” “就是那棵很大的松樹啊,種在門前的。

    我記得很清楚” 沙也加看了看那張照片,立刻點起頭來。

     “種上那棵樹是在我上小學之後不久吧,我想後面的照片上應該會有” 翻了幾頁後,原來如此啊,在似乎是冬天拍的一張照片上,我看到了那棵松樹。

    也就是說,樹是夏天或者秋天種上去的。

     “出于怎樣的心情變化才種上了這棵樹呢” “不知道啊” “你們一家人應該很早就開始就住在荻窪了吧?” 我問她,但沙也加歪着腦袋沉默不語,“不對嗎?”我又問。

     “好象不是這樣的”她回答得好像沒什麼自信。

     “是搬過來的?” “我是這麼聽說的,以前貌似是住在橫濱的” “什麼時候搬家的呢?” “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依稀記得他們說在我嬰兒的時候” “但說不定——”我用食指敲了敲相冊,“是你上學前不久才搬過來的。

    這樣的話,遷入新居後想到要種一棵樹就不奇怪了” 沙也加顯出出乎意料的表情,“我還從沒這麼想過……” “遷居過的話,應該在居民卡上有記錄的吧?” “我記得上面的确是寫了,但沒仔細看過。

    也沒什麼興趣去看” “莫非在你原先的住處會發生過什麼也說不定” “使我記憶喪失的事情?” “是的” 沙也加皺着眉頭陷入了沉思。

    那表情如同夾雜着不快和擔憂。

     “住在橫濱的哪裡知道嗎?” “聽說是在綠區,但也不一定” “你聽你爸爸說過住在那裡的事情嗎?” “沒有”沙也加說着一聲歎息,“我像傻瓜吧,活到現在卻什麼也不知道” “你沒必要放在心上啊,我家的事情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呢。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連我爺爺奶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啊,連見都沒見過” “我奶奶在我上初中的時候還活着呢,但就算這樣也沒必要知道她的名字,隻要叫一聲‘奶奶’,她就會答應了麼” 雖然是很無趣的笑話,但沙也加露出一絲微笑。

     “話說回來,你沒有親戚嗎?” “好像沒有,我婚禮上想和親戚一塊兒照相也辦不到呢。

    朋友倒是來了一大堆” “噢”我目光又落到了相冊上,想到沙也加新娘的樣子,略感一陣郁悶。

    她好像察覺到了這點,知趣地閉上了嘴。

    我擡起頭,盡量保持着愉悅的表情,“婚禮在教堂辦的嗎?” “嗯” “但如果沒有親戚的話,你丈夫的父母不會感到很奇怪嗎?” “那倒沒有,我丈夫的家人還因為我沒父母而欣慰呢,要是有鬧哄哄的親戚,規矩禮節不一樣什麼的,兩家人有的鬧了。

    現在就沒這種擔心了” “這倒也是”的确這也是常有的事,我點着頭又伸手拿來了第二本相冊。

    這本上的第一張照片是新年的照片,沙也加穿着有點緊的和服站在神社的牌坊前。

    而在她旁邊的,是至今為止沒看到過一個人。

    那是一個70多歲的老婆婆,穿着有光澤的灰色和服。

     “這一位是?”我指着照片問。

     “噢,這個老奶奶啊”沙也加的表情一看到這張照片便笑開了花。

    “她以前一直來我家串門的,聽說很久前對我爸爸很照顧呢” “現在呢?” “已經去世了,應該是……”她作出思考狀,“應該是我上初中一年級的事情吧,我記得參加了她的葬禮” “這個人的名字你知道麼?” 沙也加搖搖頭,“與其說不記得,好像從來沒聽說過。

    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隻要叫一聲奶奶——就足夠了” “奶奶……嗎”這個老婆婆在每張照片上穿的和服都很上檔次,漂亮的銀發經常盤得很整齊。

    不像是住在附近的,倒像從很遠的地方特地趕過來的。

     “這位奶奶住在什麼地方的呢?” “不知道啊……” “你不是去了葬禮嗎?在哪裡舉辦的呢?” “那次是爸爸開車送我去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裡”她聲音聽上去很消沉,“對不起” “你沒必要道歉嘛”我苦笑了一下,翻着相冊說道。

    最後一張照片上,穿着水手服的沙也加在大門前畢恭畢敬地站着,大概是進初中的時候吧。

    “你很适合水手服啊”我說了句俏皮話後,合上了相冊。

     “難不成……”沙也加開口了,“這棟房子是那個奶奶住的?我爸爸會經常來打掃,應該是很熟悉的人才對。

    我也想不到還會有别人了” “嗯”我首肯着,“很合理的推斷” “我們怎麼來确定呢?” “我們到二樓去看看吧”我站了起來。

     我們先來到二樓的大房間,如果沙也加的推理正确的話,那個老婆婆就應該是佑介的母親,坐在搖椅上織毛衣的也是她。

    按23年前佑介為小學六年級來推算,這應該是一對年齡差距很大的母子,不過這一點也可以從剛才沙也加發現的老花眼鏡得到印證。

     沙也加再次翻找起那個放有老花眼鏡和懷表的書桌來,書桌上還放着鋼筆和放大鏡一類的東西。

     我則靠近了牆上挂着的西服,它已經被塵埃染得發白,還有大量蛀蟲咬過的痕迹,不過依稀可以看出,它原來是具有光澤的深棕色。

    上衣的口袋下方還刺着楷體的“禦廚”兩個字。

     接下來我打開了小衣櫃,裡面有兩件和外面那套一樣适合中年婦女穿的老式西服,還有一件樸素的連衣裙挂在衣架上。

    我察看了一下西服的裡層,并沒發現“禦廚”一類的文字。

     衣櫃的下面還有兩個抽屜,我打開看了看,裡面放着一本聖經。

    我翻了一下,裡面還夾着兩張小紙條,好像是入場券。

    雖然上面印着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但我辨認出了‘動物園’幾個字。

    而且一張是成人票,另一張是兒童票,應該是父母帶着孩子去了動物園。

     查完衣櫃,我又打開了壁櫥,這是一個不足半塌面積的小儲物箱。

    相對于整個房間大小,這裡的藏物空間小得可憐。

     壁櫥裡放有幾個小紙盒和紙袋,我一個一個檢查過來發現都是空的。

     我正搬着盒子和袋子,突然看到裡面好像還有東西,是一個綠色的小金屬箱。

    我伸出兩手準備把它提起來,但這個箱子的重量卻超乎了我的想象。

     把身邊的這些盒子袋子全部移開之後,可以看出那個小金屬箱是一個保險櫃,那些空盒子一定是為了起到遮蓋的作用。

    我叫沙也加來看,她問“能打開麼?” 我拉了一下門,紋絲不動。

     “鎖住了”雖然是一個簡單的撥号盤鎖,但看起來并不容易打開。

     “隻有硬拆了。

    不知道我車上放的那些工具管不管用” “需要密碼一類的東西?” “嗯,是的,你爸爸跟你說過這類東西嗎?” “沒有啊” “我猜就是”我歎了口氣,一邊在考慮着打開保險櫃的方法。

     沙也加則摸着挂在牆上的西服上衣,自言自語地說,“這衣服真舊啊”不一會兒,“啊”小聲叫道。

     我回頭,“怎麼了?” “裡面有東西哎”她把手伸進了衣服内袋,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黑色的錢包。

    裡面拿出了幾張鈔票,遞給了我。

    其中兩張是印有聖德太子的一萬元,三張印有伊藤博文的一千元。

     “這是以前的紙鈔啊” “換成現在的頭像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概十二、三年前吧” “也就是說這個錢包在那之前就不用了咯?” “是啊” “啊,還有什麼東西”沙也加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大小隻有名片的一半。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她盯着看了一會兒後,把它遞給了我。

     上面是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兒,手裡玩着砂,瞪着大大的眼睛朝這邊看着,給人一種很聰明的感覺。

     “這是佑介嗎?”沙也加小聲嘀咕。

     “好像是,你認識這孩子嗎?” “不認識,但是”她又拿起照片顯出思考的樣子,“我總覺得在哪裡看到過” “說不定你們不是小時候遇到的,而是在長大之後相識。

    你認識的男人裡有沒有和這個男孩很像的人?” 被我這麼一說,她對着照片凝望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想不起來哎……” “是嗎……對了,那個錢包裡有硬币嗎?” “硬币?好像沒有,怎麼了?” “硬币上刻有制造年份呢,說不定能以此推斷出他們在這裡住着的年份”說着,我伸手去摸衣櫃裡的西服口袋,裡面也沒有錢包和零錢。

     突然想到了什麼,拿起西服的褲子和自己的身材比對了一下,穿這衣服的人好像比我要矮小很多,腰圍倒是很标準。

     “硬币說不定佑介的房間裡有噢”沙也加說。

     “說的也對,好吧,我們這裡就查到這,去對面房間找找” 我倆走出房間,直奔着少年的房間而去。

     “我們别翻得太亂,把時間停止在這個狀态肯定有着什麼特殊意義”走進房間後,我提醒她。

     “嗯,我知道了”她點頭。

     我們又一次查看了少年的書桌和書架上,我以為應該能找到儲蓄罐一類的東西,結果卻沒發現。

     “他們離開這裡的時候,可能把手頭所有的現金都帶走了吧” “那西服口袋裡的錢包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忘了帶吧” “是這樣嗎……”沙也加用手指撸着書架上的書本,“全家人就隻帶了錢而消失了蹤影?連很珍貴的蒸汽車雜志也沒拿” “說不定隻帶了自己最喜歡的,而這些是挑剩下的” 但她仍然一臉疑惑,她抽出一本兒童文學,書名是“乞丐王子”。

     “出版日期是23年前呢”她看了一眼書最後一頁,說道。

    “和那本教科書一樣” “那其它的書呢?”又抽了幾本看了看,果然也是同樣的出版日期,雜志也都是那之前的東西,好像再沒有新于23年前的了。

     “這麼一來事情不就清楚了?23年前,這戶人家就已經不在了” “但一樓的餐廳裡放着的雜志出版日期是20年前的啊,而且還是舊書攤淘來的。

    也就是說,那些雜志是之後有人放上去的?” “但是……”沙也加咬着大拇指。

     我一邊把取出的書放回書架,一邊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如果真像沙也加所說,禦廚一家人在23年前就消失了蹤影的話,那放在餐廳的那本雜志就是其他人拿進來的了,這個人隻可能是沙也加的爸爸了。

    但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在放回最後一本書的時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本沒有印書名的白色小書上。

    因為放在最裡面,所以之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拿出來看了一下,感到這貌似不是一本普通的書,連封面上也什麼都沒寫,我奇怪地翻開之後,不由得叫了一聲。

     第一頁的第一行是這麼寫的: “五月五日晴天我從今天開始寫日記了” 筆迹非常稚嫩,和那本數學筆記上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