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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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卷子一個人滿懷心事地在街上走着。

     阿藤撒手人寰已經一年有餘,季節輪轉,轉眼又是一個冬天。

    街上的行人瑟縮着身子走在寒風裡。

    一名身穿大衣的上班族,弓着背步履匆匆地從她身邊走過;一個男人雙手攏在和服棉襖袖子裡,嘴裡呵着白氣小跑着越過卷子&mdash&mdash然而,一心想着自己心事的卷子,絲毫沒有感覺到周遭的嚴寒。

     仿佛丢了魂似的,她不知不覺走進一家通宵營業的超市,手裡拎着一個超市的黃色購物籃,茫然地看着貨架上的商品。

    她拿起一個面包放進籃子,又拿了奶油。

    這個時間,超市内隻有幾對情侶的身影,沒有人特别注意卷子。

     卷子茫然拿起一個罐頭,卻沒有放進籃子,而是随手塞進了手提包。

    然後,再拿了一個,又一次放進了手提包。

    她走過收銀台時,一個年輕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男人嘴裡嚼着口香糖,臉上的肌肉誇張地扭動着,要她把手提包裡的罐頭拿出來。

     &ldquo偷東西&hellip&hellip&rdquo卷子驚訝地張大眼睛,臉色瞬間煞白,&ldquo我偷東西?請你說話注意一些,我帶着錢呢&hellip&hellip你看,我有錢&hellip&hellip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hellip&hellip&rdquo卷子正說着,低頭看了一眼手提包,兩個罐頭明明白白地躺在裡面。

     卷子面無表情地拿出罐頭,放在櫃台上:&ldquo我會買下來,多少錢&hellip&hellip&rdquo 年輕男人沒有回答,隻是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卷子。

     櫃台上還有另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忙着在商品上貼價格标簽,同時一直遠遠看着卷子和年輕男人對話。

     卷子心慌意亂,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去偷東西。

     &ldquo為什麼會這樣,太、太奇怪了,我怎麼會裝到手提包裡?一定是我一不留神,這種事,我以前從來沒做過&hellip&hellip我曾經,在公交車上遇到過小偷,被人偷了錢,但是我從來沒有拿過别人的東西,真的一次都沒有,你們隻要打聽一下,就能知道&hellip&hellip&rdquo說到一半,她不由閉上了嘴&mdash&mdash因為兩個男人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看小偷的眼神。

     卷子内心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哀的激動,她忍不住脫口說道:&ldquo我老公&hellip&hellip在外面有女人,之前不知道對方名字的時候還好&hellip&hellip自從知道是他的秘書赤木&hellip&hellip晚上等他回家的時候,赤木、啟子、赤木、啟子的名字,簡直像石磨一樣咕噜咕噜在我腦子裡轉來轉去,我在家裡坐卧不安,所以才出來,所以才&hellip&hellip求求你們,隻是不要問我的名字。

    &rdquo卷子将這些仿佛是憋了很久的話,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說完,一陣羞恥感湧上卷子心頭,她低下頭看着地面,不敢擡眼。

     那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對年輕男人揚揚下巴,似乎在說&ldquo這次饒了她吧&rdquo。

    年輕男人語氣生硬地報上價格,卷子匆匆付了錢,逃也似的走出超市。

     走到街角的垃圾堆時,她停下腳步,把超市的袋子扔了進去。

    購物袋劃了一道弧線,落入垃圾堆中,那兩罐罐頭從敞開的袋口中滾落出來。

     終于走到家門口,卷子靠在門柱上長籲一口氣。

    她無力地把頭抵在門牌上,呆呆地出着神。

     &ldquo你怎麼了?&rdquo身後傳來鷹男的聲音。

     &ldquo你回來了。

    &rdquo &ldquo幹嗎呢,怎麼站這兒?&rdquo 玄關亮起電燈,門打開了,洋子迎了出來。

     &ldquo爸爸回來了!啊,媽媽,原來你去接爸爸了。

    &rdquo &ldquo沒有,我是因為家裡面包吃完了才出去。

    &rdquo &ldquo面包?&rdquo洋子露出驚訝的表情&mdash&mdash從門裡探出頭來的宏男嘴上正叼着一片切得厚厚的吐司面包&mdash&mdash&ldquo這不是還有面包嗎?&rdquo &ldquo我以為明天早上的面包沒有了&hellip&hellip原來還有。

    &rdquo卷子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音異常尖厲。

    一家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ldquo讨厭,你們看我幹嗎?&rdquo &ldquo你出去歸出去,至少提前說一聲去哪兒了啊。

    &rdquo &ldquo哥哥一直嚷嚷着,說媽媽不見了。

    &rdquo &ldquo我什麼時候嚷嚷了,你嘴上怎麼沒個把門的?&rdquo &ldquo好了!都幾點了!&rdquo鷹男把兒女趕進屋裡,轉頭對木然愣在門口的卷子說:&ldquo你穿這麼少傻站着,小心感冒。

    &rdquo 卷子進到家裡時,玄關已經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本來想整理一下丈夫的鞋子,然而手卻顫抖地連鞋都拿不起來。

    她蹲在原地,呆呆地注視着丈夫的鞋子。

     突然,卷子擡起頭。

    &ldquo老公,要不要泡澡?&rdquo聲音裡透出的開朗連她自己都覺得出乎意料。

     &ldquo今天不用了。

    &rdquo屋裡傳來鷹男的回答。

     好容易平複心情後,卷子走進客廳,再一次審視着丈夫的臉,嘀咕了一句:&ldquo老公,你到年紀了。

    &rdquo 鷹男滿臉詫異,反問道:&ldquo你在說什麼?&rdquo &ldquo現在你即使一天不泡澡,身上也不會太髒。

    以前的話,即使每天都泡澡,襯衫的領子總也不見幹淨,鞋墊也總是油乎乎地發黏&hellip&hellip&rdquo 洋子打斷了母親的話,插嘴說:&ldquo因為爸爸是個大汗腳。

    &rdquo &ldquo别人吃東西的時候,你們偏偏讨論什麼鞋子。

    &rdquo宏男抱怨說。

     &ldquo你一個男孩子,這點承受力都沒有,以後怎麼出人頭地?&rdquo 挨了鷹男的教訓,宏男噘起了嘴。

     &ldquo我根本就不想出人頭地。

    &rdquo &ldquo再過五年,你的想法就該大變樣了。

    &rdquo &ldquo趕緊去睡覺,小鬼們!&rdquo &ldquo快被你們麻煩死了,快去二樓!快去!&rdquo鷹男催促着一對兒女,&ldquo這麼晚了還吃那麼多面包,都快把你老子吃空了。

    &rdquo &ldquo咦,&rdquo洋子仿佛突然想起來,&ldquo媽媽,你不是去買面包了嗎?&rdquo &ldquo&hellip&hellip我是去買了,但超市已經關門了。

    &rdquo &ldquo哪一家超市,是丸&hellip&hellip&rdquo 卷子沒有讓洋子說下去,就問鷹男:&ldquo要喝茶嗎?&rdquo &ldquo車站對面的超市,這會兒應該還開着吧?&rdquo &ldquo你爸爸的茶杯&hellip&hellip&rdquo 卷子為了不讓洋子繼續說下去,轉身往廚房走去。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一家四口不約而同全都看向電話。

     洋子指着電話:&ldquo會是誰打來的,猜一猜?&rdquo &ldquo打錯的電話!&rdquo宏男回答。

     &ldquo我猜應該是某個平時難得打電話來的人。

    &rdquo 卷子腦海裡浮現出那兩個超市的男人,臉上瞬間毫無血色,她跑上前去想接電話,但已經被鷹男搶先一步。

     &ldquo這裡是裡見家,我妻子&hellip&hellip她在&hellip&hellip&rdquo 卷子瞬間有些喘不上氣。

     &ldquo請問您是哪一位&hellip&hellip哦,國立的都築太太。

    &rdquo 卷子的手緊張地顫抖着,她從鷹男手中接過話筒,膽戰心驚地放在耳邊。

     &ldquo是我爸家的鄰居&hellip&hellip&rdquo卷子用力抓着話筒,&ldquo喂,我爸怎麼了&hellip&hellip啊?失火&hellip&hellip您說失火&hellip&hellip是指火災嗎?然後呢?&rdquo 電話是國立娘家的鄰居打來的,國立老家發生了小火災,幸好及時撲滅,隻燒掉一小部分自家房子,但是據說家裡已經被水泡得一片狼藉。

    恒太郎雖然平安無事,但畢竟年紀大了,這時候想必仍然驚魂未定。

     鷹男和卷子互相看看對方,都覺得這時應該先通知其他的姐妹。

    卷子立刻撥了綱子家的電話,但沒有人接。

     這時,綱子正和貞治在一起。

    因為豐子曾經找上門來糾纏,這一年來,他們數次試圖分手,但都未能成功。

    就這樣拖拖拉拉、藕斷絲連,直到現在仍然保持着關系。

     電話鈴聲響起時,綱子本想去接電話來着。

    但看到還來不及收好的火鍋、勺子、碟子橫七豎八地扔在客廳裡,就也懶得出去了,再加上想起身上未着寸縷,更是打消了去接電話的念頭。

    綱子猶豫一下,決定忽略掉正在丁零作響的電話,&ldquo啪&rdquo的一聲關上紙門,重新回到情人裸露的懷中。

     卷子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一切,她有些意外地挂上了電話。

     &ldquo大姐沒在家?&rdquo 卷子點點頭,又一次伸手去撥電話。

     &ldquo泷子家的電話&hellip&hellip是多少來着&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來打吧,你趕快去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對了,我是不是也該去?&rdquo &ldquo一去準又得熬通宵,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rdquo &ldquo話雖如此,但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又不是房子燒沒了,萬一有什麼事,我再打電話給你。

    &rdquo 卷子說完便慌慌張張地要離開客廳,鷹男叫住她:&ldquo喂,錢,你那兒夠不夠?&rdquo 卷子從鷹男手上接過錢包,又叮囑道:&ldquo你再幫我打給大姐,還有泷子和咲子&hellip&hellip千萬都要通知到,否則以後又有的吵了。

    &rdquo 鷹男點頭答應,等卷子出門後,便撥了綱子的電話。

     聽到電話又響了起來,綱子不能再置之不理。

    她從被窩裡爬出來,心裡嘀咕着拿起電話。

     &ldquo噢,原來是鷹男啊&hellip&hellip&rdquo 貞治也跟了出來,綱子動着嘴唇,無聲地向他說了句&ldquo是我妹夫&rdquo,便又轉向電話問:&ldquo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會兒打電話&hellip&hellip&rdquo &ldquo國立的老爺子那邊,說是失了點火。

    &rdquo 綱子吓了一跳:&ldquo燒起來了嗎?&rdquo &ldquo倒是沒有驚動消防隊,但聽說整個家都泡了水。

    &rdquo &ldquo怎麼會突然着火的?&rdquo &ldquo聽說是躺在床上抽煙引起的。

    &rdquo &ldquo躺在床上抽煙!&rdquo綱子搶過貞治叼在嘴上的煙,伸手在桌上的煙灰缸裡撚滅,&ldquo我就知道會出事,所以媽媽去世時候我就說還是跟人一塊住的好,他還說一個人沒關系&hellip&hellip爸爸實在太頑固了。

    &rdquo 綱子看着貞治歎了口氣,雖然依依不舍,但還是答應這就動身去國立,然後挂上了電話。

     這天晚上,泷子和勝又約會來着。

    他們一起吃飯,又看了電影,與平時的約會相比,這一天格外的奢侈。

    他們看的電影是《洛奇》。

    電影散場後,勝又把泷子送回公寓。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電影的影響,勝又心中充滿興奮,暗自決定今晚要孤注一擲。

    他模仿着拳擊的動作,擊打着欄杆,發出巨大的聲響。

    泷子瞪了他一眼,&ldquo噓!&rdquo地示意他安靜些,勝又不由又縮起了脖子。

     &ldquo晚安。

    &rdquo 泷子打開門,向勝又道别。

    但臨進門時又遲疑了起來,她心中天人交戰,想邀請勝又進屋,但又知道這樣不行。

     兩個人深情地對視一眼,面對泷子直直望向他的目光,勝又又退縮了。

     但是,當泷子再一次對他說&ldquo晚安&rdquo的時候,勝又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問:&ldquo還、還是不行嗎?&rdquo &ldquo不要用&lsquo不行&rsquo這個詞。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又不是勝又先生不行,是、是我太缺乏女人的魅力了。

    &rdquo &ldquo不,不,那次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次的事,不要再說了。

    &rdquo 他們第一次相擁時,或許是過于緊張的緣故,兩人沒能順利進展下去。

    從那以後,勝又便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到勝又為了掩飾窘态做出拳擊的動作,泷子移開視線:&ldquo如果還是不行&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也用了&lsquo不行&rsquo這個詞。

    &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如果下次還這樣,我們&hellip&hellip可能真的不行。

    &rdquo &ldquo下次&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但是,今天&hellip&hellip&rdquo &ldquo泷、泷子,你今晚不就是這麼打算的嗎?你請我吃烤肉,又去看這個&hellip&hellip&rdquo勝又對着泷子手上的電影宣傳單作勢出拳。

     勝又一語中的,泷子本來确實也打算在今晚孤注一擲的,但事到臨頭卻又退縮了。

    心底的羞怯被人看穿,泷子不由語氣粗暴起來。

     &ldquo你、你太失禮了,我&hellip&hellip我才沒有,你在說什麼啊!&rdquo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ldquo來了,來了!我馬上接。

    &rdquo泷子慌忙沖進屋裡。

     &ldquo我是竹澤&hellip&hellip哦,姐夫!國立的爸爸家&hellip&hellip失火?&rdquo 勝又垂頭喪氣,但是泷子早已把他的事情完全抛在腦後,她緊握着電話:&ldquo那爸爸沒事吧?哦&hellip&hellip&rdquo她松了口氣,&ldquo好,我馬上過去。

    啊,對了,你有沒有通知咲子?&rdquo 咲子和陣内趁結婚的機會搬了新家。

    新家是一棟嶄新的高級公寓,裝潢頗具幾分暴發戶的惡趣味。

    家裡的各項陳設都是新買的,牆上滿滿地挂着婚禮的照片、婆婆真紀抱着嬰兒在神宮祈福的照片、陣内成為拳王時的照片,還有陣内的拳王勳章和獎杯,擺得滿滿當當。

     咲子穿着睡袍,正在為兒子沖奶粉。

    陣内穿着拳擊褲蹲在地上,正組裝着一個電被爐。

     &ldquo這棟公寓有暖氣設備的,根本不需要電被爐的。

    &rdquo &ldquo我老媽在鄉下待習慣了,不挨着被爐就會覺得不暖和&hellip&hellip裝好了!老媽!裝好了!裝好了!&rdquo 陣内想把被爐搬出去,卻撞在了門上。

     &ldquo你看!我早就說還是在媽的房間裡裝比較好。

    &rdquo 咲子嘴上數落着陣内,但臉上帶着笑意。

    自從知道咲子懷孕以後,陣内一下子振作起來,刻苦努力之下終于拿到冠軍。

    兩人順利完婚後,陣内的母親也依着咲子的提議,從鄉下搬來和他們同住。

    由于母親阿藤去世,咲子無依無靠,對生孩子的事情也心裡沒底。

    幸好有陣内的母親把她當做親生女兒般悉心照料,最終咲子順利生下一個男孩,取名為&ldquo勝利&rdquo。

    陣内自此洗心革面,之前動不動就怄氣鬧别扭的陣内,變成一個體貼母親的孝子、疼愛兒子慈父。

    他棱角盡消,放松地享受着溫馨的家庭生活。

    對丈夫的轉變,咲子也是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看着在婆婆真紀的房間圍坐在被爐前的母子倆,咲子不覺再次露出微笑。

    這時電話鈴響了,勝利被鈴聲吵醒,放聲大哭起來。

     &ldquo啊&hellip&hellip啊,好不容易睡着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最好去買一個這樣的&hellip&hellip&rdquo陣内兩手做出一個蓋起來的動作,&ldquo蓋在電話上,啊,我來接,你去看兒子。

    &rdquo &ldquo我來照顧吧。

    &rdquo真紀起身。

     &ldquo老媽,你不用動了。

    &rdquo陣内飛快地站起來。

     &ldquo媽,你不用管&hellip&hellip&rdquo咲子把電話給了丈夫,沖到勝利身旁,把他從嬰兒床上抱起來,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