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度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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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子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恒太郎一襲白衣，正襟危坐在神龛前，滿臉嚴肅，一副心意已決的神情。
阿藤坐在恒太郎身旁，悠然自得地做着針線活。
她披着棉坎肩，戴着老花鏡，伛偻着身子坐在用碎布攢成的薄坐墊上，正專心地把線穿進針裡，看也不看身邊的恒太郎。
還不時伸過手去，從針線盒裡拿出脆餅，用手壓碎，嘎吱嘎吱地吃得香甜。
恒太郎深深呼吸，伸手去拿放在供桌上的短刀。
這時，紙門被左右拉開了，綱子、卷子、泷子、咲子姐妹四個一齊跪坐在門外。
四個人都還是遠比現在年輕的樣子，而且不知為什麼，她們不僅穿着一樣的睡衣，睡衣外還都圍着駝色的圍腰。
四姐妹同時望着父親哭喊着：&ldquo爸爸，不要啊！&rdquo&ldquo住手！快停下！&rdquo&ldquo爸爸，不至于要自殺啊！&rdquo&ldquo不要！不要！不要啊！&rdquo 四姐妹擁擠着上前想要阻止父親，但是門内拉着注連繩2，她們沒辦法靠近。
恒太郎将懷紙3銜在嘴裡，擦拭着短刀。
阿藤仍然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自顧自悠然地吃着脆餅，還不時把針尖在頭發上摩擦幾下，以便運針縫衣的時候更加順滑。
&ldquo媽媽，你為什麼不阻止爸爸！&rdquo &ldquo喂！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啊！&rdquo &ldquo爸爸，你怎麼這麼傻，你這笨蛋！笨蛋！&rdquo &ldquo爸爸你不能死，不能死啊！&rdquo 四姐妹發瘋似的哭喊着，屋裡的人卻根本聽不到她們的聲音。
&ldquo啊！&rdquo睡夢中的卷子輕喊出聲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痙攣似的顫抖着。
她泣不成聲，不時&ldquo啊&rdquo&ldquo啊&rdquo的急促地喘息着。
卷子終于從夢魇中清醒過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闆，暫且平複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後，突然笑了出來。
&ldquo怎麼了？&rdquo睡在旁邊的鷹男睡眼惺忪地問道。
卷子仍笑得停不住。
&ldquo你這是怎麼了？&rdquo鷹男皺着眉，不悅地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卷子，&ldquo也不看看時間！想笑等天亮了随你怎麼笑！&rdquo &ldquo可是&hellip&hellip爸爸他&hellip&hellip&rdquo說到一半，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ldquo爸怎麼了？&rdquo鷹男氣鼓鼓地問。
&ldquo爸爸打算切腹自殺。
&rdquo卷子總算是說了出來。
&ldquo切腹？&rdquo鷹男瞪大了眼睛，照自己的肚子比劃了一個切腹的動作，&ldquo你說的是這個切腹？&rdquo 卷子描述了夢裡的情景，鷹男聽完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ldquo西式睡衣外面還裹着圍腰？&rdquo &ldquo那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要穿，小孩子不是睡覺不老實嗎，一不小心着涼的話就麻煩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也穿？&rdquo &ldquo大家都穿啊。
&rdquo &ldquo我倒真想看看，你們那樣一副打扮又哭又喊是個什麼樣子。
&rdquo &ldquo這有什麼好笑的。
&rdquo &ldquo不過說起來，你們姐妹幾個也夠鐵石心腸的，有工夫在那哭喊，也不沖上去拉住他。
&rdquo &ldquo門裡拉着注連繩呢，根本進不去！&rdquo &ldquo哦，也對。
&rdquo鷹男想了想，又說道，&ldquo倒也是，父母的事情，做子女的不太好插口&mdash&mdash說不定你們内心深處隐隐約約也這麼想。
&rdquo 聽了這話，卷子也嚴肅起來：&ldquo是啊，可是又忍不住會擔心。
&rdquo 卷子想起前幾天在代官山見到的那對母子。
之前泷子遇到他們時，那男孩管恒太郎叫&ldquo爸爸&rdquo。
&ldquo明明不是自己親生的，卻讓小孩叫他&lsquo爸爸&rsquo，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爸和那個女人已經交往了八年，也就是說整整八年裡他都在騙着媽媽。
&rdquo &ldquo用&lsquo騙&rsquo這個字眼，聽起來太過分了。
&rdquo &ldquo那你說整整八年把媽媽蒙在鼓裡，不叫騙叫什麼？他自己心裡就不覺得愧疚嗎？&rdquo &ldquo可能就是因為愧疚才會隐瞞不說吧。
&rdquo &ldquo爸爸既然連切腹自殺都豁得出去，那無論是跟那女人分手，還是跟媽媽挑明，都更是小事一樁了。
偏偏非要一死了之&mdash&mdash爸這種做法根本就是任性嘛！&rdquo卷子越說越生氣。
鷹男苦笑：&ldquo你跟夢裡的荒唐事較勁，不是白費力氣嗎！&rdquo &ldquo話是這麼說。
&rdquo卷子無奈地聳聳肩。
&ldquo還是媽沉得住氣，一邊吃着脆餅，一邊做着針線活&hellip&hellip&rdquo &ldquo爸爸可是在她旁邊準備切腹呢！不管怎麼說，媽媽也實在悠閑得過分了！&rdquo &ldquo你錯啦，這才是理想的妻子呢。
不亂猜亂想，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鎮定自若&mdash&mdash這才是最讓男人欣賞的&hellip&hellip&rdquo鷹男突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于是趕緊打住。
果不其然，卷子早已闆起臉扭過頭去，扔下一句：&ldquo你倒想得美！&rdquo &ldquo不是男人想得美，是這樣才夠明智。
&rdquo &ldquo不過是你們男人自以為是的歪理罷了。
&rdquo &ldquo自己做了荒唐夢，卻硬套在别人頭上！&rdquo 卷子正想反唇相譏，鷹男卻自顧自地坐起身來，仿佛是想堵住卷子的嘴，伸手拿過香煙和煙灰缸，趴在床邊探身點了一根。
&ldquo你這是要幹嗎？&rdquo &ldquo早報都送過來啦！反正也沒法睡了。
&rdquo 果然，門外傳來送報的少年把報紙扔進信箱，又匆匆離去的腳步聲&mdash&mdash這是早上特有的聲音。
卷子起身拉開窗簾，天色已經泛白。
&ldquo爸爸，你到底想要幹嗎？&rdquo 天色仍微微有些昏暗，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粉藍交織的霞光，晨光中一隻烏鴉正向遠處飛去。
卷子望着拂曉的天空，歎了口氣。
這天早上，裡見家的電話響了。
準備去上學的宏男和洋子正吃着早餐。
這正是家庭主婦一天中最為忙碌的時候。
&ldquo電話，媽媽！有電話！&rdquo &ldquo電話電話的，光顧坐在那兒喊，也不知道先接一下！媽媽正忙的時候&hellip&hellip&rdquo 卷子用圍裙擦着手，匆匆從廚房走了出來。
&ldquo我正吃東西呢，沒辦法接電話。
&rdquo &ldquo不會小口點吃麼，哪有人吃飯的時候把嘴巴塞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萬一地震來了怎麼辦？&rdquo卷子從宏男手裡搶過話筒，&ldquo喂，這裡是裡見家&hellip&hellip哦，咲子啊。
&rdquo 話筒裡的咲子早已等不及似的氣急敗壞地發難了：&ldquo卷子姐，你太過分了！&rdquo &ldquo過分&hellip&hellip&rdquo卷子一臉茫然。
咲子連珠炮似的轟了過來：&ldquo對！就是過分！我是從小不争氣，長得沒姐姐們漂亮，念書也不行，品行也不好。
但是我就算再怎麼不争氣，也是你親妹妹啊！&rdquo &ldquo咲子，你這是在說什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們家，明明是姐妹四個，你為什麼寫成三姐妹！為什麼把我省略掉！&rdquo 卷子一頭霧水：&ldquo你到底在說什麼啊？&rdquo &ldquo你别裝糊塗，我家雖然窮，報紙總還是訂得起的！&rdquo &ldquo報紙？什麼報紙？&rdquo &ldquo你自己投了稿，還問我說什麼！&rdquo &ldquo投稿？投什麼稿啊？&rdquo &ldquo你快别裝蒜了！什麼我父親有情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父親有情人&hellip&hellip&rdquo卷子倒抽一口涼氣，&ldquo咲子！你到底在說什麼！&rdquo &ldquo姐姐，國立老家也是訂着《每朝新聞》的，萬一媽媽看到了怎麼辦！你到底怎麼想的，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rdquo 卷子終于隐約開始明白咲子在說什麼：&ldquo報紙上登了什麼嗎？哪天的報紙？&rdquo &ldquo今天的《每朝新聞》，讀者來信那一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報紙！報紙放哪兒了！&rdquo卷子臉色大變，轉頭看向正在吃飯的兒子和女兒。
&ldquo報紙&hellip&hellip好像爸爸拿走了。
&rdquo &ldquo拿到廁所去了吧。
&rdquo 咲子是用她公寓管理員室的公用電話打給卷子的，聽到話筒裡傳來小孩子說話的聲音，她便挂斷了電話。
她盯着手裡的早報，歪着頭疑惑不解：&ldquo莫非不是卷子姐寫的？&rdquo 晨跑回來的陣内剛好經過這裡。
&ldquo怎麼一大早就吵起來了？&rdquo &ldquo啊，你回來了。
我想看看報紙上有沒有關于今天比賽的消息&hellip&hellip結果發現我姐姐在報紙上投了一篇很無聊的文章。
&rdquo &ldquo投稿？&rdquo &ldquo是我弄錯了。
啊，果然有你的名字，陣内英光，看！&rdquo 陣内繃着臉：&ldquo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别幹擾我的心情！&rdquo &ldquo啊，真對不起！&rdquo 咲子跟在陣内身後，向屋裡走去。
電話的另一邊，卷子一放下話筒，便沖到廁所前敲起門來。
&ldquo馬上就好了！&rdquo &ldquo報紙！把報紙給我！&rdquo 鷹男從門下面的縫隙裡把報紙遞了出來。
卷子彎腰撿起，慌忙翻找起來。
卻并沒有找到什麼特别值得注意的新聞。
她心浮氣躁地一遍又一遍翻找的時候，廁所門開了，睡衣外面披着睡袍的鷹男走了出來，懶洋洋地把手裡的的報紙遞給她，指了指相應的欄目。
咲子說的那篇文章，就在鷹男指給她看的專欄裡。
那是讀者來信中的一個名叫&ldquo孤單品茗&rdquo的投稿專欄，文章标題是&ldquo風波&rdquo，是一位希望匿名的四十歲家庭主婦的投稿。
卷子喃喃地讀了起來： 我向來以為，所謂姐妹，就如同長在同一個豆莢裡的豆子，果實成熟，豆莢迸開，大家便各奔東西，各自的生活和想法也都會漸漸不同。
我家姐妹三個，若非婚喪嫁娶之類的場合，平日難得聚齊。
誰曾想，就在最近，我們無意中發現，家中老父竟在外偷偷有了情人。
讀到這裡卷子大驚失色，一隻手撫着胸口，似乎想要壓住慌亂的心跳。
年邁的母親對此一無所知，仍然深信能與父親共度此生，生活一切如常。
我們姐妹聚在一起，忍不住為母親歎息。
我的丈夫也将屆不惑之年，母親的境遇讓我感同身受！難道女人的幸福便是隐忍維持死水一般的生活？此時此刻我不由思考起這個問題。
讀完之後，卷子面無血色。
&ldquo&lsquo此時此刻&rsquo&mdash&mdash确實女人會喜歡用呢，這種措辭。
&rdquo正準備去上班的鷹男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
&ldquo這文章，不管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你寫的。
&rdquo &ldquo連你也這麼覺得？&rdquo &ldquo我隻是有些詫異。
&rdquo &ldquo投稿什麼的，我根本不是那塊料。
&rdquo &ldquo&lsquo我的丈夫也将屆不惑之年&rsquo&mdash&mdash說起來，到最後我們每個人都會隻剩下自己孤單一人。
&rdquo &ldquo開什麼玩笑，我就算這麼想也不會這麼寫出來！&rdquo 鷹男從卷子身後探頭看着報紙，半開玩笑地說：&ldquo&lsquo家庭主婦四十歲，希望匿名&rsquo&mdash&mdash該不會真就是你寫的吧？&rdquo 卷子突然擡起頭，恍然大悟：&ldquo我知道是誰幹的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誰？泷子嗎？&rdquo &ldquo是綱子姐&hellip&hellip&rdquo卷子用确鑿無疑的口吻說，随即沖過去打電話。
出租車停穩後，綱子走下車來。
她穿着大衣，一隻手裡拎着一個小旅行袋，另一隻手提着一籃魚幹。
綱子深情地向車裡的枡川貞治點頭緻意後，便站在路旁，直到出租車遠去，才收回目光。
她從信箱裡拿出早報，正要進門的時候，卻被隔壁的家庭主婦松子抱着垃圾桶招呼住了。
&ldquo出門去了啊。
&rdquo &ldquo嗯？哦，我回了趟娘家。
&rdquo 松子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籃子裡的魚幹：&ldquo我記得你娘家好像是在國立&hellip&hellip&rdquo 綱子趕忙岔開話題掩飾窘态：&ldquo真冷啊，今天早晨應該是入冬以來最冷的吧？&rdquo說完趕緊點點頭，逃也似的跑回家。
還沒進門便聽到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綱子手忙腳亂地拿鑰匙打開門，随手把包和魚幹扔在玄關的水泥地上，沖進客廳，上氣不接下氣地接起電話。
&ldquo喂&hellip&hellip哦，卷子啊。
&rdquo &ldquo你一大早跑哪裡去了！&rdquo卷子一開口便抱怨起來。
&ldquo也沒去哪裡，就是到街角扔個垃圾。
&rdquo綱子歪着脖子夾住話筒，給煤氣爐打火的時候，發覺手指上似乎有股幹魚的腥氣，她一邊确認似的把手指伸到鼻子下面嗅探着，一邊敷衍地解釋了一句。
&ldquo扔個垃圾要半個小時？&rdquo &ldquo和鄰居太太站着說了會兒話，就耽擱了&hellip&hellip&rdquo綱子轉過話題，&ldquo你怎麼這麼早就&hellip&hellip&rdquo 卷子似乎早就在等着她這麼問，不待她說完便語帶諷刺地說：&ldquo大姐你真有文采呢。
&rdquo &ldquo什麼？&rdquo綱子不明就裡。
&ldquo小時候就屬你作文寫得好，真是不減當年呢，連鷹男都贊不絕口，一直誇你文筆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rdquo &ldquo喲，裝糊塗的本事比文筆也毫不遜色嘛。
&rdquo &ldquo啊？&rdquo綱子愈發摸不着頭腦。
&ldquo你還沒看早報嗎？&rdquo &ldquo早報？當然看了啊。
&rdquo綱子說着，随即俯下身子伸腳把扔在門檻邊上的報紙勾了過來，飛快地翻了一遍，卻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别引人注目的新聞。
&ldquo咲子很生氣呢，嫌我們看不起她。
&rdquo &ldquo什麼意思？&rdquo &ldquo姐姐，以後想幹什麼之前，能不能先跟大家
她夢見恒太郎一襲白衣，正襟危坐在神龛前，滿臉嚴肅，一副心意已決的神情。
阿藤坐在恒太郎身旁，悠然自得地做着針線活。
她披着棉坎肩，戴着老花鏡，伛偻着身子坐在用碎布攢成的薄坐墊上，正專心地把線穿進針裡，看也不看身邊的恒太郎。
還不時伸過手去，從針線盒裡拿出脆餅，用手壓碎，嘎吱嘎吱地吃得香甜。
恒太郎深深呼吸，伸手去拿放在供桌上的短刀。
這時，紙門被左右拉開了，綱子、卷子、泷子、咲子姐妹四個一齊跪坐在門外。
四個人都還是遠比現在年輕的樣子，而且不知為什麼，她們不僅穿着一樣的睡衣，睡衣外還都圍着駝色的圍腰。
四姐妹同時望着父親哭喊着：&ldquo爸爸，不要啊！&rdquo&ldquo住手！快停下！&rdquo&ldquo爸爸，不至于要自殺啊！&rdquo&ldquo不要！不要！不要啊！&rdquo 四姐妹擁擠着上前想要阻止父親，但是門内拉着注連繩2，她們沒辦法靠近。
恒太郎将懷紙3銜在嘴裡，擦拭着短刀。
阿藤仍然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自顧自悠然地吃着脆餅，還不時把針尖在頭發上摩擦幾下，以便運針縫衣的時候更加順滑。
&ldquo媽媽，你為什麼不阻止爸爸！&rdquo &ldquo喂！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啊！&rdquo &ldquo爸爸，你怎麼這麼傻，你這笨蛋！笨蛋！&rdquo &ldquo爸爸你不能死，不能死啊！&rdquo 四姐妹發瘋似的哭喊着，屋裡的人卻根本聽不到她們的聲音。
&ldquo啊！&rdquo睡夢中的卷子輕喊出聲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痙攣似的顫抖着。
她泣不成聲，不時&ldquo啊&rdquo&ldquo啊&rdquo的急促地喘息着。
卷子終于從夢魇中清醒過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闆，暫且平複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後，突然笑了出來。
&ldquo怎麼了？&rdquo睡在旁邊的鷹男睡眼惺忪地問道。
卷子仍笑得停不住。
&ldquo你這是怎麼了？&rdquo鷹男皺着眉，不悅地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卷子，&ldquo也不看看時間！想笑等天亮了随你怎麼笑！&rdquo &ldquo可是&hellip&hellip爸爸他&hellip&hellip&rdquo說到一半，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ldquo爸怎麼了？&rdquo鷹男氣鼓鼓地問。
&ldquo爸爸打算切腹自殺。
&rdquo卷子總算是說了出來。
&ldquo切腹？&rdquo鷹男瞪大了眼睛，照自己的肚子比劃了一個切腹的動作，&ldquo你說的是這個切腹？&rdquo 卷子描述了夢裡的情景，鷹男聽完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ldquo西式睡衣外面還裹着圍腰？&rdquo &ldquo那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要穿，小孩子不是睡覺不老實嗎，一不小心着涼的話就麻煩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也穿？&rdquo &ldquo大家都穿啊。
&rdquo &ldquo我倒真想看看，你們那樣一副打扮又哭又喊是個什麼樣子。
&rdquo &ldquo這有什麼好笑的。
&rdquo &ldquo不過說起來，你們姐妹幾個也夠鐵石心腸的，有工夫在那哭喊，也不沖上去拉住他。
&rdquo &ldquo門裡拉着注連繩呢，根本進不去！&rdquo &ldquo哦，也對。
&rdquo鷹男想了想，又說道，&ldquo倒也是，父母的事情，做子女的不太好插口&mdash&mdash說不定你們内心深處隐隐約約也這麼想。
&rdquo 聽了這話，卷子也嚴肅起來：&ldquo是啊，可是又忍不住會擔心。
&rdquo 卷子想起前幾天在代官山見到的那對母子。
之前泷子遇到他們時，那男孩管恒太郎叫&ldquo爸爸&rdquo。
&ldquo明明不是自己親生的，卻讓小孩叫他&lsquo爸爸&rsquo，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爸和那個女人已經交往了八年，也就是說整整八年裡他都在騙着媽媽。
&rdquo &ldquo用&lsquo騙&rsquo這個字眼，聽起來太過分了。
&rdquo &ldquo那你說整整八年把媽媽蒙在鼓裡，不叫騙叫什麼？他自己心裡就不覺得愧疚嗎？&rdquo &ldquo可能就是因為愧疚才會隐瞞不說吧。
&rdquo &ldquo爸爸既然連切腹自殺都豁得出去，那無論是跟那女人分手，還是跟媽媽挑明，都更是小事一樁了。
偏偏非要一死了之&mdash&mdash爸這種做法根本就是任性嘛！&rdquo卷子越說越生氣。
鷹男苦笑：&ldquo你跟夢裡的荒唐事較勁，不是白費力氣嗎！&rdquo &ldquo話是這麼說。
&rdquo卷子無奈地聳聳肩。
&ldquo還是媽沉得住氣，一邊吃着脆餅，一邊做着針線活&hellip&hellip&rdquo &ldquo爸爸可是在她旁邊準備切腹呢！不管怎麼說，媽媽也實在悠閑得過分了！&rdquo &ldquo你錯啦，這才是理想的妻子呢。
不亂猜亂想，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鎮定自若&mdash&mdash這才是最讓男人欣賞的&hellip&hellip&rdquo鷹男突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于是趕緊打住。
果不其然，卷子早已闆起臉扭過頭去，扔下一句：&ldquo你倒想得美！&rdquo &ldquo不是男人想得美，是這樣才夠明智。
&rdquo &ldquo不過是你們男人自以為是的歪理罷了。
&rdquo &ldquo自己做了荒唐夢，卻硬套在别人頭上！&rdquo 卷子正想反唇相譏，鷹男卻自顧自地坐起身來，仿佛是想堵住卷子的嘴，伸手拿過香煙和煙灰缸，趴在床邊探身點了一根。
&ldquo你這是要幹嗎？&rdquo &ldquo早報都送過來啦！反正也沒法睡了。
&rdquo 果然，門外傳來送報的少年把報紙扔進信箱，又匆匆離去的腳步聲&mdash&mdash這是早上特有的聲音。
卷子起身拉開窗簾，天色已經泛白。
&ldquo爸爸，你到底想要幹嗎？&rdquo 天色仍微微有些昏暗，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粉藍交織的霞光，晨光中一隻烏鴉正向遠處飛去。
卷子望着拂曉的天空，歎了口氣。
這天早上，裡見家的電話響了。
準備去上學的宏男和洋子正吃着早餐。
這正是家庭主婦一天中最為忙碌的時候。
&ldquo電話，媽媽！有電話！&rdquo &ldquo電話電話的，光顧坐在那兒喊，也不知道先接一下！媽媽正忙的時候&hellip&hellip&rdquo 卷子用圍裙擦着手，匆匆從廚房走了出來。
&ldquo我正吃東西呢，沒辦法接電話。
&rdquo &ldquo不會小口點吃麼，哪有人吃飯的時候把嘴巴塞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萬一地震來了怎麼辦？&rdquo卷子從宏男手裡搶過話筒，&ldquo喂，這裡是裡見家&hellip&hellip哦，咲子啊。
&rdquo 話筒裡的咲子早已等不及似的氣急敗壞地發難了：&ldquo卷子姐，你太過分了！&rdquo &ldquo過分&hellip&hellip&rdquo卷子一臉茫然。
咲子連珠炮似的轟了過來：&ldquo對！就是過分！我是從小不争氣，長得沒姐姐們漂亮，念書也不行，品行也不好。
但是我就算再怎麼不争氣，也是你親妹妹啊！&rdquo &ldquo咲子，你這是在說什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們家，明明是姐妹四個，你為什麼寫成三姐妹！為什麼把我省略掉！&rdquo 卷子一頭霧水：&ldquo你到底在說什麼啊？&rdquo &ldquo你别裝糊塗，我家雖然窮，報紙總還是訂得起的！&rdquo &ldquo報紙？什麼報紙？&rdquo &ldquo你自己投了稿，還問我說什麼！&rdquo &ldquo投稿？投什麼稿啊？&rdquo &ldquo你快别裝蒜了！什麼我父親有情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父親有情人&hellip&hellip&rdquo卷子倒抽一口涼氣，&ldquo咲子！你到底在說什麼！&rdquo &ldquo姐姐，國立老家也是訂着《每朝新聞》的，萬一媽媽看到了怎麼辦！你到底怎麼想的，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rdquo 卷子終于隐約開始明白咲子在說什麼：&ldquo報紙上登了什麼嗎？哪天的報紙？&rdquo &ldquo今天的《每朝新聞》，讀者來信那一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報紙！報紙放哪兒了！&rdquo卷子臉色大變，轉頭看向正在吃飯的兒子和女兒。
&ldquo報紙&hellip&hellip好像爸爸拿走了。
&rdquo &ldquo拿到廁所去了吧。
&rdquo 咲子是用她公寓管理員室的公用電話打給卷子的，聽到話筒裡傳來小孩子說話的聲音，她便挂斷了電話。
她盯着手裡的早報，歪着頭疑惑不解：&ldquo莫非不是卷子姐寫的？&rdquo 晨跑回來的陣内剛好經過這裡。
&ldquo怎麼一大早就吵起來了？&rdquo &ldquo啊，你回來了。
我想看看報紙上有沒有關于今天比賽的消息&hellip&hellip結果發現我姐姐在報紙上投了一篇很無聊的文章。
&rdquo &ldquo投稿？&rdquo &ldquo是我弄錯了。
啊，果然有你的名字，陣内英光，看！&rdquo 陣内繃着臉：&ldquo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别幹擾我的心情！&rdquo &ldquo啊，真對不起！&rdquo 咲子跟在陣内身後，向屋裡走去。
電話的另一邊，卷子一放下話筒，便沖到廁所前敲起門來。
&ldquo馬上就好了！&rdquo &ldquo報紙！把報紙給我！&rdquo 鷹男從門下面的縫隙裡把報紙遞了出來。
卷子彎腰撿起，慌忙翻找起來。
卻并沒有找到什麼特别值得注意的新聞。
她心浮氣躁地一遍又一遍翻找的時候，廁所門開了，睡衣外面披着睡袍的鷹男走了出來，懶洋洋地把手裡的的報紙遞給她，指了指相應的欄目。
咲子說的那篇文章，就在鷹男指給她看的專欄裡。
那是讀者來信中的一個名叫&ldquo孤單品茗&rdquo的投稿專欄，文章标題是&ldquo風波&rdquo，是一位希望匿名的四十歲家庭主婦的投稿。
卷子喃喃地讀了起來： 我向來以為，所謂姐妹，就如同長在同一個豆莢裡的豆子，果實成熟，豆莢迸開，大家便各奔東西，各自的生活和想法也都會漸漸不同。
我家姐妹三個，若非婚喪嫁娶之類的場合，平日難得聚齊。
誰曾想，就在最近，我們無意中發現，家中老父竟在外偷偷有了情人。
讀到這裡卷子大驚失色，一隻手撫着胸口，似乎想要壓住慌亂的心跳。
年邁的母親對此一無所知，仍然深信能與父親共度此生，生活一切如常。
我們姐妹聚在一起，忍不住為母親歎息。
我的丈夫也将屆不惑之年，母親的境遇讓我感同身受！難道女人的幸福便是隐忍維持死水一般的生活？此時此刻我不由思考起這個問題。
讀完之後，卷子面無血色。
&ldquo&lsquo此時此刻&rsquo&mdash&mdash确實女人會喜歡用呢，這種措辭。
&rdquo正準備去上班的鷹男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
&ldquo這文章，不管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你寫的。
&rdquo &ldquo連你也這麼覺得？&rdquo &ldquo我隻是有些詫異。
&rdquo &ldquo投稿什麼的，我根本不是那塊料。
&rdquo &ldquo&lsquo我的丈夫也将屆不惑之年&rsquo&mdash&mdash說起來，到最後我們每個人都會隻剩下自己孤單一人。
&rdquo &ldquo開什麼玩笑，我就算這麼想也不會這麼寫出來！&rdquo 鷹男從卷子身後探頭看着報紙，半開玩笑地說：&ldquo&lsquo家庭主婦四十歲，希望匿名&rsquo&mdash&mdash該不會真就是你寫的吧？&rdquo 卷子突然擡起頭，恍然大悟：&ldquo我知道是誰幹的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誰？泷子嗎？&rdquo &ldquo是綱子姐&hellip&hellip&rdquo卷子用确鑿無疑的口吻說，随即沖過去打電話。
出租車停穩後，綱子走下車來。
她穿着大衣，一隻手裡拎着一個小旅行袋，另一隻手提着一籃魚幹。
綱子深情地向車裡的枡川貞治點頭緻意後，便站在路旁，直到出租車遠去，才收回目光。
她從信箱裡拿出早報，正要進門的時候，卻被隔壁的家庭主婦松子抱着垃圾桶招呼住了。
&ldquo出門去了啊。
&rdquo &ldquo嗯？哦，我回了趟娘家。
&rdquo 松子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籃子裡的魚幹：&ldquo我記得你娘家好像是在國立&hellip&hellip&rdquo 綱子趕忙岔開話題掩飾窘态：&ldquo真冷啊，今天早晨應該是入冬以來最冷的吧？&rdquo說完趕緊點點頭，逃也似的跑回家。
還沒進門便聽到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綱子手忙腳亂地拿鑰匙打開門，随手把包和魚幹扔在玄關的水泥地上，沖進客廳，上氣不接下氣地接起電話。
&ldquo喂&hellip&hellip哦，卷子啊。
&rdquo &ldquo你一大早跑哪裡去了！&rdquo卷子一開口便抱怨起來。
&ldquo也沒去哪裡，就是到街角扔個垃圾。
&rdquo綱子歪着脖子夾住話筒，給煤氣爐打火的時候，發覺手指上似乎有股幹魚的腥氣，她一邊确認似的把手指伸到鼻子下面嗅探着，一邊敷衍地解釋了一句。
&ldquo扔個垃圾要半個小時？&rdquo &ldquo和鄰居太太站着說了會兒話，就耽擱了&hellip&hellip&rdquo綱子轉過話題，&ldquo你怎麼這麼早就&hellip&hellip&rdquo 卷子似乎早就在等着她這麼問，不待她說完便語帶諷刺地說：&ldquo大姐你真有文采呢。
&rdquo &ldquo什麼？&rdquo綱子不明就裡。
&ldquo小時候就屬你作文寫得好，真是不減當年呢，連鷹男都贊不絕口，一直誇你文筆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rdquo &ldquo喲，裝糊塗的本事比文筆也毫不遜色嘛。
&rdquo &ldquo啊？&rdquo綱子愈發摸不着頭腦。
&ldquo你還沒看早報嗎？&rdquo &ldquo早報？當然看了啊。
&rdquo綱子說着，随即俯下身子伸腳把扔在門檻邊上的報紙勾了過來，飛快地翻了一遍，卻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别引人注目的新聞。
&ldquo咲子很生氣呢，嫌我們看不起她。
&rdquo &ldquo什麼意思？&rdquo &ldquo姐姐，以後想幹什麼之前，能不能先跟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