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燈
刺死千姬,自己也跟着自盡。

    然而,二條城中風平浪靜,秀賴離開大阪的第二天上午九時便進入二條城,在那裡拜見了家康以及同樣是自己母親的北政所,随後,他離開二條城,沿着來時的路來到伏見,又在伏見乘船,沿着澱川,于當日下午五時回到大阪城。

     茶茶一聽到秀賴平安歸來的消息,便立即放千姬回自己的寝殿。

    在被茶茶監視的這段時間,千姬帶着幾名侍女在茶茶隔壁的房間裡平靜地生活着,和平日裡并無二緻。

    茶茶還時不時能聽到從隔壁傳來千姬爽朗明快的笑聲,每每聽到這笑聲茶茶都備感驚訝,這笑聲和她的母親小督何其相似,以至于茶茶好幾次都以為是小督在隔壁。

    在經曆與佐治與九郎不幸的婚姻之前,小督的性格一向開朗樂觀,任何苦難都不會在她心裡留下陰影。

    千姬似乎完全繼承了母親的這種性格,也有開朗樂觀的一面。

    唯一不同的是,小督臉型肥腫,實在算不上美人,可千姬卻天生麗質。

     在這件事上,茶茶可謂是完敗,一直被她當作人質來對待的人,似乎絲毫未曾體味到人質該有的痛苦,性格也沒有因此而有絲毫扭曲,從隔壁傳來的聲音是那麼的幹淨明亮,無憂無慮。

    有一次,茶茶實在太好奇千姬到底有什麼高興的事,便走到隔壁去一探究竟,誰知她剛一走近,笑聲便戛然而止,千姬立即端正顔色來面對茶茶。

     &ldquo有什麼好笑的事嗎?&rdquo茶茶問道。

     一個侍女替千姬解圍道: &ldquo我們在猜幼主現在到了哪裡,用着什麼膳食。

    &rdquo 茶茶一直在為秀賴的安危懸着一顆心,可千姬的心态則完全不同。

     秀賴安然無恙地上洛歸來後的第二個月的四月六日,迄今為止為茶茶和秀賴遮風擋雨,忠心守護着她們的淺野長政突發痘瘡,在六十五歲的年紀離開了人世。

    又過了兩個月左右,堀尾吉晴也于六月十七日去世,享年六十九歲。

    同月二十四日,加藤清正也在五十三歲的年紀與世長辭。

    據說清正是在從熊本回來的船上突然發病,舌頭不聽使喚後沒多久就倒下了,大家都紛紛猜測他是被毒死的。

    這些茶茶賴以依靠的忠于豐家的武士們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地離世。

    雖然加藤和淺野兩位武将不算是茶茶一黨,而是屬于長年與茶茶對立的北政所一方,但在秀吉離開後的這些歲月裡,他們都是茶茶不得不仰仗和依靠的人物,不可否認,大阪方面失去他們,等于失去了強有力的支柱。

     幾位武将去後,大阪這邊的茶茶擁護者已是寥寥無幾,除了且元,也就是池田輝政、淺野幸長和前田利長等幾個人了。

     慶長十六年的秋天對茶茶來說尤為清冷寂寥,院中的梧桐樹葉一片片凋零,隻剩下光秃秃的樹梢。

    茶茶覺得自己和秀賴的陣營也似那梧桐樹一般,被一件一件剝去禦寒的衣物,寒冷自外而内,侵襲進她的内心。

     慶長十七年的春天,茶茶從一個經常前往駿府的茶人處聽說,家康已是老态龍鐘。

    家康時年七十二歲,要說老态龍鐘一點也不稀奇。

    那茶人雖然一再閃爍其詞,可茶茶聽出他的意思是說家康命不久矣。

     聽出這層意思後,茶茶立即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自從淺野、加藤死後,茶茶的心頭一直是層雲籠罩,可當她意識到家康已然垂垂老矣,随時都可能歸西時,便覺得烏雲随即散去,數道燦爛的陽光灑落下來。

    茶茶心想,對啊,隻要家康一死&hellip&hellip她覺得自己面前的道路突然寬敞明亮起來。

     一直以來,茶茶都在為秀賴祈求平安多福,她對各種神社和佛院的興建和修葺十分熱心,甚至到了讓人覺得過于虔誠的程度。

    慶長九年,茶茶開始供養大阪四天王寺和醍醐寺三寶院金堂,其後的供養還包括十一年的南禅寺法堂、北野經堂、石清水八幡宮等的修建,十二年北野神社的改建,十三年向伊勢大神供養大神樂殿,在各個佛寺神社的柱子或牆上都刻着秀賴和茶茶的名字。

     自從意識到家康的死期将近之後,茶茶的這些供養便有了新的目的。

    十七年春,方廣寺的大佛殿重建完工,這項工事早在十五年年中便啟動,大阪方面投入了巨額經費,工事的指揮便是且元。

    在佛殿落成儀式上,茶茶除了為秀賴祈禱多福多壽,還禁不住祈禱家康早日歸西,她祝禱的詞藻更多的是在詛咒家康早登極樂。

    隻要家康一死,這天下大權自然要回到秀賴手中。

    秀忠現在雖是将軍,但他完全是仰仗父親家康的名望,隻要家康不在,将軍的職位自然還是要由秀賴擔任的。

     到了十九年三月,大佛殿需要鑄造一鼎巨鐘,為此召集了三十九名鑄造師,于四月十九日舉行動工儀式。

    同月二十四日,且元前往駿府彙報巨鐘完工之事,于五月三日面見家康,并計劃在八月三日舉行開眼供養,十月八日舉行堂供養。

     誰知到了四月二十九日,家康突然宣布供養延期,并命令大阪方面呈上梵鐘上雕刻的銘文以及木劄。

    主要是因為他聽說銘文上刻有祈求家康早死的文字,用詞十分大逆不道。

     在重建大堂和鑄造梵鐘之時,茶茶的确許過盼望家康早死的願望,但她不記得自己曾在梵鐘的銘文中記載過這個願望。

     梵鐘事件引發了極大的騷動,且元雖然一再辯解,仍無法熄滅家康的怒火,他迅速趕往駿府,卻還是吃了家康的閉門羹。

    即便是身在大阪的茶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立即委托大野治良的母親大藏卿局,請她作為自己的使者前往駿府。

    茶茶思量着,即便家康不見且元,也應該會見替自己前去的使者,結果果然如茶茶所料,家康會見了大藏卿局。

     大藏卿局從大阪歸來後告訴茶茶,家康并沒有傳說的那麼憤怒,但且元卻向家康承諾會将茶茶和秀賴押做人質,将大阪城拱手讓給關東方面。

     茶茶和秀賴都不明白家康為什麼對待且元時冷酷無情,對大藏卿局時卻是另一副和善的面孔。

    但茶茶此次看清了且元的醜惡嘴臉,且元雖然身在大阪陣營,卻成了駿府的先頭兵。

    他竟敢承諾将自己和秀賴押為人質,還大言不慚地要将秀吉一手建成的大阪城拱手讓人。

     茶茶從小到大從未如現在這般憤怒過。

    秀賴一聽說且元許諾家康之事,也覺得無法原諒。

    除了茶茶和秀賴,城中的其他武将也都憤憤不已。

    茶茶下令,一旦且元入城,立即将其關押審問,視具體情況可以随時将其按死罪處死。

    且元似乎也感覺到自己處境危險,他死守在自己的居城茨木不出,再也不敢在茶茶面前現身。

     這個夏天,城内幾乎每日都在召開評定會議,到了九月中旬,大阪軍這邊終于下定決心與德川方開戰。

    與此同時,且元也挑明了背叛大阪之事,但城内之人已經沒有餘力去顧及此事了。

    大阪方面立即以秀賴的名義發表檄文,向諸國的浪人們公布了招兵告示,并派多人前往堺市,采買鐵炮和彈藥。

     備戰的總指揮由身在大阪城内的茶茶、秀賴、大野治長、織田有樂等人全權負責。

    每當城内召開評定會議,這些指揮者們都感到喜憂參半。

    招兵告示發出後,身處全國各地的武将們幾乎沒有任何動靜,這讓茶茶大失所望。

    她本來還指望着加賀的前田、薩州的島津以及奧州的伊達等人,可這些武将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冷漠,甚至其中有人向德川方面發表誓死效忠的誓約書,看來片桐且元背叛大阪城一事對整個局勢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即便如此,大阪城内還是集結了将近十萬名浪人,接連數日,這些浪人聚在一起将城裡攪得天翻地覆,到處都能聽到豪言壯語和慷慨陳詞。

    這些浪人中也有不少名将,包括真田幸村、後藤基次、塙直之、長曾我部盛親等人,他們都是關原之戰後郁郁不得志的武将,這些人對于如今的大阪城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十月初,大阪城舉兵的消息傳至駿府的家康耳中,家康親自率領二十萬大軍,于十月十一日從駿府出發,将軍秀忠則于二十三日從江戶出發。

    東海道一百二十裡的道路全是擠擠挨挨的前往大阪的武士和兵馬。

    十一月十八日,家康和秀忠兩隊人馬在大阪茶臼山會師。

     這些東軍的動向都事無巨細地都傳入大阪城内,可城中将士似乎對此一籌莫展。

    不管是否願意,除了死守城池外别無他法。

    茶茶對守城的決定頗為不滿,她認為肯定有殺出城去一決高下的戰略,可無論大野治長還是織田有樂,都将守城挂在嘴邊,這場戰争似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打法了,連秀賴也同樣如此認為。

     由于事關軍機要事,茶茶沒有堅持自己的想法。

    既然連秀賴都支持守城說,隻能相信他們已經有把握通過守城将戰勢引向對己方有利的方向。

    另外,大阪城可和别的城池不同,再怎麼說它也是秀吉督建的天下名城,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内被攻破。

     在大家衆口一緻贊成守城的情勢下,大阪方花了五十天左右便完成了各種守城的準備。

    十萬武士遍布城内各處要塞,連隻螞蟻都不可能放進來,茶茶自己也身披铠甲,帶着同樣披堅執銳的幾名近侍,每天巡視在各個關口。

    自從決定開戰,茶茶幾乎沒有見過秀賴,作為守城軍的統帥,秀賴幾乎是一日萬機,分身乏術。

    每當茶茶想見秀賴時,這個年輕的大将都在東奔西跑地忙碌着。

     雖然城内的主要幹将每天都召開軍事評定會,但茶茶沒有出席。

    雖然茶茶也想參加,卻從未收到過邀請,況且會議召開的時間總是不固定,場所也随時有變。

     即便如此,一旦茶茶偶爾得知會議召開的時間和地點,便會親自前去參會。

    每當此時,茶茶就會命人在秀賴座前插上秀吉生前喜愛的金色葫蘆的馬印。

    雖然秀賴不喜歡她這樣做,但茶茶每次都固執地堅持。

    在茶茶看來,馬印象征着年輕的大将被父親太閣殿下的榮光包圍,有父親的雄威護體。

     大阪城周圍到處駐紮着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德川軍的人馬,且數量與日俱增。

    以大阪為中心,周圍的京都、奈良、攝津等各個方向都是兵馬的海洋。

    茶茶還聽說家康為了對大阪形成包圍圈,在天王寺、今宮、茶臼山、今福以及天滿等十幾個地方修築有對抗的城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戰争卻遲遲沒有打響,兩軍都在緩慢地進行着開戰的準備。

     茶茶悄悄派人在千姬的寝宮附近監視,從現在開始,德川家押在這裡的東西才要發揮她應有的作用。

    茶茶認為,家康之所以不一鼓作氣地攻打大阪,可能是顧及着城裡的千姬。

     一日,茶茶以慰問守城生活的名義來到千姬寝宮探視,千姬在門口迎接茶茶,然後引她到一間面向中庭,能看見築山的待客室。

    此時的茶茶雖然沒有盔甲加身,但也不是日常打扮,可千姬卻一身盛裝地迎接茶茶,似乎完全不知道要打仗一樣。

     &ldquo不知你戰時的生活怎麼樣,我來看看你。

    &rdquo 茶茶一邊環視着屋内各種華麗的擺設,一邊語氣譏諷地說道。

     &ldquo我過得舒心自在。

    &rdquo千姬回答道。

     &ldquo大禦所就在附近了,你不能與他相見也是可憐。

    &rdquo &ldquo合戰一結束,雙方一講和,我就能見到祖父和父親了。

    &rdquo 千姬的這番話讓茶茶深感意外。

    她怎麼都不相信這話能從千姬口中說出來。

     &ldquo講和?誰說過要講和!這次的合戰,我們不成功便成仁。

    &rdquo &ldquo真的嗎?&rdquo 千姬說這番話時表情天真無邪。

    倘若剛才這番話由千姬以外的任何人說出來,茶茶都會覺得不可饒恕,但此時茶茶審視自己的内心,吃驚地發現自己雖然感到詫異,卻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ldquo今後決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萬事務必要謹言慎行,不然被幼主聽到你就百口莫辯了。

    &rdquo 茶茶刻意地說道,似乎嫌自己不夠憤怒。

    千姬卻&ldquo噗&rdquo的一聲笑了出來。

     &ldquo有什麼可笑的?&rdquo茶茶立即追問。

     千姬卻不回答,再次笑了起來。

     &ld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