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引(2)

關燈
坐第五把交椅,位在林沖之上的關勝,施耐庵似要把他寫成一位傑出的人才。

    他在兵馬倥偬之際,“點燈看書”(第六十三回),從容不迫,大有儒将之風。

    可惜施耐庵江郎才盡,不能再寫下去了。

    關勝獻圍魏救趙之計(第六十二回),甚合于用兵之道。

    但吳用處處放哨,以偵察敵人的動靜。

    關勝隻知直趨梁山,攻其巢穴,而未防吳用之撤兵反攻。

    吾人于《水浒傳》中所看到的,隻是他“低低說了一句”,就活捉了張橫,再“低低說了一句”,又活捉了阮小七(第六十三回),寫來寫去,看不出他有過人之才。

    及聽宋江之言,又聽阮小七之語,竟然“當晚坐卧不安,走出中軍看月,寒色滿天,霜華遍地,不禁嗟歎不已”(第六十三回),關勝此時已經心動了。

    及至呼延灼詐降,告以宋江專以忠義為主,素存歸順之心。

    關勝毫不思索,“請入帳中,置酒相待”,“掀髯飲酒,拍膝嗟歎”。

    卒為梁山泊所捉,又受宋江甘言所惑,終至說道:“人稱忠義宋公明,果然有之。

    人生世上,君知我報君,友知我報友。

    今日既已心動,願住部下為一小卒。

    ”(第六十三回)關勝也落草了。

    《水浒傳》一書乃描寫北宋末年之事,荒君(徽宗)在位,奸臣(蔡京)當國,外患内亂接踵而來,而朝廷上下毫無振作之意,宋雖不亡于内賊,亦必亡于外寇。

    最後盧俊義一夢,一百零八條好漢,一齊處斬(第七十回)。

    善哉嚴複之言:“孟子曰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雖然《春秋》雖成,亂臣賊子未嘗懼也……必逮趙宋,而道學興,自茲以還,亂臣賊子乃真懼也。

    然而由是中國之亡也,多亡于外國。

    何則?非其亂臣賊子故也。

    ”(《法意》第五卷第十四章,複案) 現在試談《紅樓夢》吧!自《紅樓夢》問世以來,即脍炙人口,雖然時代不同,習俗已變,至今尚有極多讀者。

    讀者不但讀之而已,且有許多文人學士加以研究。

    其所以有此身價,并非偶然,蓋是書在古典小說之中有三大特質,而非一般小說所能比肩齊聲。

     一是古典小說大率是描寫曆史上的故事或人物,如《三國演義》描寫三國時代的曆史,《說嶽全傳》是描寫嶽飛之精忠報國。

    不過中間加以許多虛構之事,以引起讀者的興趣。

    其全部虛構的,亦必假托曆史上一個事件。

    例如《封神演義》描寫武王伐纣,《西遊記》描寫唐僧取經。

    雖然兩書内容與曆史大大不同,但武王伐纣,唐僧取經并非杜撰。

    反之,《紅樓夢》乃從空描寫一個富貴人家的日常生活,而不假托古人古事。

    固然有人以為《紅樓夢》乃作者曹雪芹之自叙,我們以為任何作者對其所寫小說,多少必參以自己的經曆,而小說比其自己經曆不免過甚其辭,若必以小說之所述就是他的自傳,未免太過武斷。

    難怪某一位小說家謂:法國的左拉一定是個交際花,不然,他怎能寫出《酒店》和《娜娜》,吾國的吳承恩必是猴子變的,否則寫不出一部《西遊記》。

    此言雖谑,亦足以提醒許多考證家的迷夢。

    但《紅樓夢》作者既自言“真事隐去”(甄士隐)、“假語村言”(賈雨村),則是書未必毫無暗示。

    其暗示為何,餘不欲多談。

     二是古典小說均描寫大事,如《東周列國志》是寫春秋時代的大事,《三國演義》是寫三國的戰争及其興亡。

    《紅樓夢》所寫的隻是一家瑣屑微末之事,如頑童大鬧書房(第九回)、丫頭互相調弄(第三十七回)、吃螃蟹(第三十八回)、開夜宴(第六十三回)、說骨牌詞(第四十回)、劉老老湊趣兒(第四十回),諸如此類均寫得極其細膩,吾人讀之,不覺厭煩,隻覺得津津有味。

    此非大手筆曷能寫到。

    我所認為奇怪的,吾未見十二金钗之讀書,而其推敲詩詞,竟是錦心繡口,也許是她們聰明絕頂,也許是作者疏忽之處。

    但她們所作詩詞并非無病而呻,如香草箋之類,而是暗示她們的後運。

    即非如作者之言:“至于才子佳人等書,則又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終不能不涉淫濫。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