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師曠之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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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不繇人不動情也。

    平公又問師曠道:“此聲何名?”師曠道:“此名清商。

    ”平公又道:“清商之曲如此可悲的麼?”師曠道:“不如清徵,那清商還不及其萬一。

    ”靈公聽說清徵更妙,又問平公道:“晉公兄,萬乞賢樂師為寡人一奏清徵。

    ”平公應道:“尊命。

    ”即命師曠再彈清徵。

    師曠道:“衛公殿下要彈或可,若主公要彈,臣則不敢。

    ”你道師曠為何說及這兩樣的話?師曠乃是平公之臣,那靈公乃是鄰邦之君,與師曠不甚親切,他一邊說可,一邊說不可,真是他忠君愛國的所在。

    晉平公不解其意,問道:“欲彈清徵,子異其辭,何也?”師曠道:“主公在上,臣非敢異辭。

    但古來人主要聽清徵,決定要有德有義在身,然後可聽清徵。

    今主公德薄,不可聽他。

    ”靈公一心要聽,且會贊人,便道:“晉公兄德也不為薄了,賢樂師何必太謙?”師曠此時那裡肯彈?平公道:“今衛公兄在此徹席聽琴,意亦誠矣,正宜奏樂為娛,況寡人所好琴音,又與衛公相符,子野鼓之何害?便拘窒乃爾。

    ”師曠不得已而鼓琴,剛才奏得一段清徵,隻見南方有玄雀一十六隻飛來,停在廊門棟樹之端。

    那雀也因聽清徵而來,世間音聲之感物類且然,何況于人?這時左右從臣輕輕報與平公耳内,平公也輕輕說與靈公知道。

    二公縱觀玄雀果然一十六隻,看見紛紛擾擾,落于門垝之上。

    已知清徵所召,又促師曠再奏,那玄雀全不像初到的光景。

    但見他: 蹁跹羽服,整齊齊似列着八對朝官。

    旋繞冰裳,寒肅肅如排了兩行秀士。

    逸情不肯栖珠樹,橫翅無斜。

    奇态偏來獻碧台,沖霄未舉。

    意遲千裡,行節八風。

    似迎仙駕詣缑山,偶集芳園停畫棟。

     那師曠再奏未終,二公又命速為三奏,休要停手。

    師曠耳聞其言,手裡撫琴,口中不敢說,但點一點頭,及至三奏時節,那些玄雀又比再奏的時節不同,莫不延頸長鳴,舒翼而舞。

    你道這鳴雀的聲音若何?他正與弦上的宮商相合,一聲二聲,三聲四聲之後,也不知是琴聲,也不知是雀聲,但覺洋洋徹耳,聲聞于天。

    久之玄雀飛去,晉、衛二公各各大喜。

    平公即命侍臣取一個巨觞來,親自起身,為師曠壽。

    師曠忙忙接在手中也無從看見,那雙手偏生與他的嘴舌相熟得好,接觞在手便送到口邊一飲而盡。

    平公一連又斟了兩觞,待師曠飲盡,方才轉身入席而坐,又問師曠道:“清徵之悲,遂如此止麼?”師曠道:“還不如清角。

    ”平公道:“清角之聲,如寡人輩,亦可聞得麼?”師曠道:“清角斷不可聞。

    ”平公道:“子野又來執滞了,适雲清徵不可聞,及彈到清徵之妙,又無他變,倒引得玄雀飛來鳴舞,集垝助歡。

    今試鼓清角,或再有玄雀來未可知也。

    ”師曠道:“清徵與清角不同,若鼓清角隻恐有敗,那時罪及小臣将若之何?”平公道:“鼓琴取樂,寡人所好。

    縱有甚變,何罪之有?”師曠道:“臣甯受刑斷不敢奏,況君德實薄,不敢動弦。

    ”那師涓雖為衛國樂師,不如師曠萬一,這就裡茫然無知,也在從旁撺掇,況平公再三央求不已。

    師曠道:“此清角非平常之雅樂,乃黃帝合鬼神所奏之樂也。

    ”平公道:“既是黃帝所奏之樂曲,請說其故,然後再奏可也。

    ”師曠道:“黃帝姓公孫,名軒轅,乃有熊國君之子。

    這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人而聰明,國于有熊之地。

    也有詩為證: 帝績構偏艱,德業布日間。

    須信有熊後,功烈匪雲間。

     神農之世當衰,蚩尤作亂,軒轅用幹戈以征不軌。

    那蚩尤作起大霧,把軒轅的軍士皆迷。

    軒轅造指南車以示四方,遂擒蚩尤,僇于中冀,諸侯鹹歸,軒轅代神農氏治理天下,是為黃帝。

    登位之後,黃帝大會鬼神在那泰山之上,駕了大象之車,六龍之辇,那畢方之神同車而行,又有風伯率着神兵手拿苕帚進前掃塵,又有雨師率着雨工灑雨洗路,唯恐塵土污了黃帝的車辇。

    不但如此,甚有那虎狼鸷獸,咆哮向前,異鬼奇神回環在後。

    那極狠的騰蛇,最要噬人,爾黃帝來時也潛伏在地。

    隻有一個異鳥飛來相從,名為鳳皇,飛繞在上,果然瑞氣祥光,氤氲香霭,鬼神之狀,莫不備其醜,惟所穿的衣服,戴的冠帽無有不是金裝玉嵌,彩畫珠聯。

    用的飲食也是龍脯鼍羹、天廚珍馔,何能枚舉?那黃帝在上,衆神在旁,羽觞交錯,音樂铿锵,又奏清角之曲,隻見人物恬和,鬼神謹奉。

    正是: 清角既陳鬼神合,音揚聲曳天風發。

    黃帝德重百靈欽,宜在筵前及時作。

     卻說這清角,惟有黃帝可彈,今主公欲彈,恐奏不能終,必有其變。

    ”平公隻是不管,決然要奏清角之聲。

    那師曠告罪已過,将弦調和,他始初時節尚然神氣穆清,到此便覺得容顔改變,失錯驚惶,這也是個先兆。

    師曠剛把琴弦調和,将清角奏得起手一段,忽見那西北方上黑雲驟起,如米颠的畫兒相似,紛紛散布空中。

    平公暗想道:聽琴完了,還要在此台上飲酒,為何陰雲驟起?好生惱人。

    想之未了,師曠又奏第二段時節,忽聞一陣大風卷起泥沙向台上亂撲,風未息大雨随至,平地水深一丈,就似盆傾一般,将那些錦帷翠幕裂碎如絲,陳設的俎豆也被這些左右的人要奔走逃匿,将來都踐踏粉破,連那些廊瓦也如雪片亂飛堆起滿地,也有打碎人頭的,也有積成丘垤的。

    那平公恐懼非常,驚倒廊楹之下。

    師曠是個瞎眼的,也不知驚走在何處。

    少頃,雨霁風收。

    平公始與靈公相見,把個師涓也驚得迷魂喪膽。

    半晌之間,那師曠才從瓦礫堆裡扒将出來,一步一跌伥伥然,若無所之。

    賴得耳朵尖,聽得人說道瓦礫堆裡鑽出一個活鬼來。

    師曠也不怒,叫道:“我非鬼,乃樂官師曠。

    ”衆人知是師曠,慌忙扶出,平公即命送回家中。

    正是: 颠沛中獲生命,流連處實多災。

     當日,靈公别了平公,竟到公館安歇,次早辭别而去。

    從此晉國大旱了三年,遍地俱赤,不生一草一木。

    那平公深悔不從師曠之谏以至于此。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平公身上又染了癰病,未幾而薨。

    師曠乃抱琴遁去。

    有詩為證: 有客奏清角,禍流邦幾危。

    樂師多遠熾,黎主值時艱。

     薄德當遵諷,凄聲莫任嬉。

    何容不終隐,遺恨恨庖犧。

     總評:琴以導性情節嗜欲,世人不察,恒有破敗之憂。

    若然後世司馬長卿直欲鳏老一生,豈不耽閣殺了文君孀婦一笑? 又評:師曠瞽老倒比平公有些計較,可知矮子肚中渾是拐不為虛話。

    不有大旱之警,又是一幅老軒轅皇帝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