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師曠之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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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公正在展轉不寐之時,忽聞琴聲清亮,不覺蕩志怡神,便從夢中驚醒。

    側耳細聽,果然凄清。

    有韓退之聽琴吟一首為證。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涼雲柳絮無根蒂,天闊地遠随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湟。

    跻扳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靈公暗想道:“師涓到了這時候還不思量要睡,尚在彈琴。

    ”連忙披了衣服坐在床上,揭開帳子一看,但見殘燈明滅,臣仆酣眠,并沒有甚麼聲息,一張寶琴懸挂壁上。

    靈公疑道:“此音怪之,師涓兀自憩然睡着,這琴聲胡為乎來哉!聽他口口口幽奇古,我且睡了,伏枕而聽。

    ”那靈公方才睡在枕上,正欲安眠,又聞琴聲悠抑,連聲說道:“怪哉,怪哉。

    此聲決是随從人中或有能知音律的,在這裡賣弄手段,也未可知。

    我明日決要訪出此人,以為師涓之敵,服侍寡人。

    ”你道夜半三更琴聲奇豔清遠,不消說是鬼神所彈了。

    若使晉國師曠在此聽得,自然知其去迹來蹤,曉其宮商聲調。

    誰料師涓無此大才,不能理會。

    那時靈公再三聽之,再三難遏其興,又披了衣服,揭開帳子一看,仍舊如故。

    又想道:“我平日聽師涓所彈,不曾有這樣異聲。

    我不若喚他醒來,叫他随其聲而習之,有何不可?”便喚道:“樂師快醒覺來,寡人有話與你講。

    ”師涓此時也聽得彈琴之聲,雖然睡在帳外,他卻是醒的,眼見靈公披衣揭帳了兩次,心知為了這琴聲,故作此态。

    他也知這琴彈得非常音調,默默的屏息暗記習學,及至靈公喚他,他便應聲道:“主公正好聽琴,何故必喚小臣?”靈公道:“原來樂師是醒的,寡人正為琴聲異常可聽,汝可整衣而起,取琴寫而習之。

    ”師涓道:“小臣聽之已久,已習了一半在此。

    ”靈公笑道:“又來謊言了,琴也不曾彈,便說習其一半,豈非是謊?”師涓道:“臣深知宮商之理,這挑剔不過如是,是以一習而知。

    ”靈公道:“你再細聽,不可造次。

    ”師涓道:“自然。

    ”兩人側耳而聽,方才的琴聲,全無一絲聲氣了。

    靈公與師涓等到意休不休的光景,已是四更時分,不覺身子疲倦,垂頭而睡,直睡到大天明。

    靈公方醒,未及梳洗,命師涓出宮查問昨夜彈琴者。

    師涓于随從人中逐名細查并無蹤迹,遂入行宮回覆。

    靈公道:“既沒有罷了,我今往晉有師曠在彼,相見之時,樂師可以奏此新聲,不識肯如吾願否?”師涓道:“主公有命,安敢不遵?如今待臣先操演一曲如何?”靈公道:“正合吾意。

    ”師涓取琴一彈與昨夜所聽的一毫不錯。

    靈公大喜,遂令排駕起身徑往晉國。

    一路上無甚好景,都是田野村莊,惟有琴聲時時聒耳,亦程途中賞心樂事也。

    有詩為證: 心醉上征鞍,秋岑薄藹寒。

    清聲聞滿耳,幽緒結盈仇。

     孤雁入雲唳,哀蟬激木嘽。

    羁懷禁不得,且事睦鄰歡。

     靈公到了晉國入見平公,平公即命排宴于施夷台上,乃邀靈公赴宴。

    未到台前,喧天鼓樂齊鳴。

    那台制造可也雄壯,高三十六丈,方圓四裡。

    這高按着周天之數,方圓按着門維之象。

    平公一則要誇示新台,二則是款賓舊例。

    這日的酒筵,比往常愈加齊整。

    有詩七言排律為證: 主人杯酒拟荊班,冠蓋逍遙向夕扳。

    草色遠連朱檻外,花香輕傍绮筵間。

     甯愁返照催青勒,卻喜微熏動白綸。

    南浦雲霞時自發,東鄰池館晚能閑。

     流莺引谷園為谷,騎馬看山客是山。

    幸有綠楊垂碧水,不妨玄醴醉酡顔。

     清吟竹月窺琴幾,雄辨松風響佩環。

    露淨簾鈎星影爛,煙籠庭砌鳥聲娴。

     幕中二美真雙璧,席上千鐘勝九還。

    寶炬已殘鹦鹉淚,金爐猶口鹧鸪班。

     歌翻紫玉宵将半,光動香疏興未闌。

    莫道尊前成往事,尊前玄理出塵寰。

     卻說晉平公與衛靈公互相酬勸,飲到酣暢之際,靈公走起身對平公說道:“偶有新聲,願奏以獻晉公兄,不識可否?”平公見說有新聲,即應道:“甚妙。

    敢是殿下的賢樂師能彈麼?”靈公道:“正為此爾。

    ”平公道:“就請賢樂師扳琴而彈,吾與衛公兄靜坐聽之,以為賞音人何如?”靈公即命師涓撫琴,其時師曠侍宴于側,便開言道:“琴乃至人雅樂,非席間所彈,主公既要聽琴,即當撤去酒席。

    ”靈公道:“言之有理。

    ”平公即命撤去筵席,那師涓如了平公所言,坐于旁席将琴弦調和,然後把昨夜所聞于濮上的新聲,細細依官傍徵,镂羽琢商,彈将出來,果然溺人心志,華靡可聽。

    那師曠已知琴聲所繇,但未便出言,且再聽片時。

    那靈公、平公口中十分稱贊。

    師涓隻是弄弦撫徵彈未及半,被師曠将師涓所彈的琴弦一把揿住,竟搖手道:“二位主公在上,此乃亡國之聲,切不可聽,請即止之。

    ”平公道:“其故奚在?”師曠道:“臣實知其所繇來。

    ”靈公道:“子野既知,何不使寡人亦聞其故?”師曠道:“昔日殷纣令師延制造的靡靡之樂即此新聲,隻因我周武王天子率了革車三百輛、虎贲三千人會于孟津。

    那時天下的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國,景附而從者三千邦。

    武王又師尚父先使勇力敢死之士犯敵,那死士驟如風雨馳入殷軍營内,纣王亦發兵七十萬人來拒武王。

    怎奈殷兵雖衆皆無戰心,被武王馳馬而來如入無人之境,殷兵見周兵勢大,盡行放倒幹戈,跪拜武王呼為萬歲,武王得勝。

    那時纣王無人護衛,縱有飛廉惡來幾十人,一個個都要保全自己首領,竟沒有赤心為國的。

    纣王見勢頭不好,飛馬退走,竟奔鹿台之上,衣其珠玉,即命侍臣縱火焚燒而死。

    武王趕來,纣王已死,止有妲己在旁,武王一劍斬了。

    于是,諸侯歡聲如雷,便尊武王做我周天子。

    那時,師延懼禍及身,急忙抱了平日所彈的琴,猶如魚之漏網,兔之脫置,隻望東走,走到濮上赴水而死。

    故聞此聲者,必在濮水。

    ”靈公道:“委實昨夜在濮水所聞,不知聞了他無甚害事否?”師曠道:“臣乃瞽人,不見天日,恐無所知。

    ”靈公道:“子野乃神聰之士,何必太謙?”師曠道:“小臣鬥膽奏知,但有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

    ”靈公聽了,心中覺有愧色,便道:“久聞子野之音出妙入神,寡人雖鄙,也可見教麼?”平公道:“寡人所好者聲也,今衛公殿下相煩子野,何不使寡人與衛公兄同聽之。

    ”師曠沉吟半晌,始應道:“臣不敢逆命。

    ”方才整弦操彈,果是雍和曠達之音。

    有詩為證: 奏鳴凄切若為吟,孤韻高腔自感侵。

    欲起一川遺客恨,轉深三疊撫琴心。

     那師曠奏罷,真是韻繞梁間,聲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