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淫的哀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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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的無可奈何。

    他向往愛情,然而魂兒卻常常出走。

    他的熱情沒有高潮,因此總不減退。

    美好的林黛玉不能有他的作為,于是隻能望着他這惟一的所愛者的背影,成為可憐的“寂寞林”。

    她給賈寶玉女兒家的最高奉獻的淚。

    以身相許是兩相歡娛,而淚珠滾滾是以自己的愁苦對他人的歡娛,難怪她流得枯了。

     面對這一切,賈寶玉隻能報以感動,他動情地說到自己的心。

    女兒一個個完善着她們的形象,他卻永遠是個以孩子氣為盾牌的癡男。

    女兒們愈美,他愈不能放棄,不放棄就愈沒出路。

    他說不得也行不得,就越變越是個癡兒了。

    他的心卻無比清晰。

    全部占有和永遠占有的白日夢,怎麼都圓不起來。

    他意識中的強烈排他性,隻能下意識地去和秦鐘與智能兒搗搗亂,這又何濟于事? 賈寶玉是多情的,溫柔的,宣揚“女(兒)道主義”的,可是,根本上還是個男子中心論者。

    他合情但無理的欲求,困難地道出男子對這個世界對異性的企望。

    他為它的注定沒有出路而哀傷——即使節制了肉欲。

     整整八十回,賈林的愛情無法前進。

    在這條主線的掩護下,寫盡了賈寶玉對女兒們的感受。

    無法借用愛情的名義,所以文化就出現了。

    一次次吃飯,做壽,聽戲,賞花,制謎,放風筝,食蟹,探望,閑談,梳頭,穿衣,請安,祭祖,出殡…… 船未動而水在流着,賈寶玉是大觀園中的石舫。

    遠遠望去,錯覺之中,一樣教人感歎時光的流逝。

     幾年前,有次和幾個西方的漢學家說話,他們一緻推崇《金瓶梅》而疏遠《紅樓夢》。

    閑談中沒做什麼分析,隻說“《金瓶梅》好看”。

    當時我大惑不解,也因此在心中十分藐視洋人。

    現在回想一遍,也許是意淫的不得人心吧。

    西方大概沒有這般不爽利的觀念。

     但是,西方的男人們,果真有路麼?西方的思想方式和行為方式似乎成了今天中國人的楷模,這麼說,有天《紅樓夢》在中國也會被《金瓶梅》壓制?反正,無論中國人外國人,讀《紅樓夢》一定越讀越辛苦了。

    幸好,它所擁有的不僅是意淫。

     “誰解其中味?” 信仰肉的西門慶失敗了。

    他的肉一再盤旋,無法創造出新的意境和快感。

     信仰靈的賈寶玉也失敗了,他的靈最終隻能走向虛無。

     行淫死于肉。

    意淫敗于靈。

     古今的男女說到底是一樣的。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寫不過蘭陵笑笑生也寫不過曹雪芹。

    他們沉重地關上了靈與肉的大門。

    留給我們的出路,是靈與肉攜手而進。

    這難道是路嗎? 一個永恒的悲劇。

     男人的悲劇。

     在男人主導的世界中,也是人類的悲劇。

     (原載紅樓藝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