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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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經過打了烊或者還在營業的熟食店和小吃店。

    丢棄在人行道上的罐裝啤酒金屬拉環隐隐閃着光。

    出租車像醉漢一樣東倒西歪地碾過路面的凹坑,隆隆地往遠處駛去,讓湯姆一下子想到法國的雪鐵龍車,空間大,動力強勁,氣勢洶洶。

    大道前方兩側聳立着黑色的建築,一些是辦公樓,一些是住宅,像半空中突然豎起一塊塊土堆。

    很多窗戶亮着燈。

    紐約真是一座不夜城! 湯姆那時對莉莉說:&ldquo我沒有理由再留在這兒了。

    &rdquo他的本意是留下來參加葬禮,但他還想表示自己無法再為法蘭克幫上忙。

    湯姆沒有告訴她就在一小時前,法蘭克曾試圖自殺。

    莉莉也許會說:&ldquo後來你為什麼不把他盯緊點?&rdquo唉,是湯姆判斷錯誤,他以為法蘭克已經度過了危機。

     他走到街角的一家小吃店,櫃台前擺了幾張凳子,點了漢堡和咖啡。

    他不想坐下,索性站着吃。

    兩個黑人食客正為他們剛下的一個賭注争得不可開交,懷疑幫他們投注賽馬的人可能做了手腳。

    聽起來太複雜了,湯姆沒有聽下去。

    他在想,明天可以打電話給幾個在紐約的朋友,向他們問聲好。

    但這個想法也吸引不了他。

    他覺得怅然若失,心情沮喪。

    他吃了半個漢堡,喝了半杯淡咖啡,付錢離開小吃店,走到四十二街。

    現在快淩晨兩點了。

     這裡的氣氛很活躍,像一個歡樂馬戲團或者外人能閑逛的舞台。

    身材魁梧的警察身穿藍色短袖襯衫,手裡揮舞着警棍,與應召女郎們調笑。

    湯姆剛從報上得知,警方要對她們展開圍捕行動。

    是因為同一批人抓了太多次,抓得警察都煩了?還是他們正準備動手?幾個化了妝的少年老練地打量着路過的成熟男人,主顧們手裡捏着鈔票,正準備買下看中的貨物。

     一個金發姑娘向他走來,大腿快把黑得發亮的皮褲撐破。

    &ldquo不用了。

    &rdquo湯姆輕聲說,埋下腦袋。

    他驚訝地浏覽着電影院燈箱上直白露骨的片名。

    色情業做到這個份上,真是缺乏創意!但客人要的就是簡單粗暴。

    一張張放大的彩色照上,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赤身裸體,正在翻雲覆雨。

    法蘭克跟特瑞莎隻做過一次,還沒做成功!湯姆笑了笑,感覺匪夷所思。

    他不想再逛街,快步穿過走得慢吞吞的黑人和臉色蒼白的白人,朝第五大道上亮着燈的紐約公共圖書館跑去。

    但他沒有跑上第五大道,而是拐到了南邊的第六大道。

     一名水手從右側的酒吧沖出來,撞到湯姆身上。

    水手跌倒在地,湯姆将他拉起,一隻手攙扶着他,另一隻手撿起他掉在地上的白帽子。

    他看起來隻有十多歲,身子像一根桅杆在暴風雨中搖搖擺擺。

     &ldquo你的夥伴呢?&rdquo湯姆問,&ldquo他們在裡面嗎?&rdquo &ldquo我要打車,我要姑娘。

    &rdquo男孩笑着說。

     他看起來很正常,也許是幾杯蘇格蘭威士忌再加六瓶啤酒把他變成了這副德性。

    &ldquo走。

    &rdquo湯姆拉着他的胳膊,推開酒吧大門,尋找其他穿水手服的人。

    有兩個正坐在吧台前,但酒保走過來說: &ldquo我們這兒不歡迎他,不賣酒給他!&rdquo &ldquo那不是他的朋友嗎?&rdquo湯姆說,指指另外兩名水手。

     &ldquo我們不要他!&rdquo其中一名水手說,看來也醉得不輕,&ldquo他可以滾了!&rdquo 湯姆攙扶的水手将身子靠在門柱上,拼死不讓酒保攆他出去。

     湯姆朝吧台邊那兩名水手走去,也不管會不會被對方掄起拳頭在下巴上挨一下。

    他裝出一副紐約口音,氣勢洶洶地說:&ldquo把你們的弟兄照顧好!都是一家人,這麼兇可不成,對吧?&rdquo湯姆盯着另一名水手,他喝得沒那麼醉,像是聽明白了,從吧台凳上起身。

    湯姆走向門口,又回頭看了看。

     比較清醒的水手不情願地走近醉醺醺的同伴。

     行了,也算是幫了忙,雖然是個小忙,湯姆一邊出門一邊想。

    他回到切爾西酒店,大堂裡的人帶着一點醉意,嬉戲作樂,但和時代廣場的人群比起來,就安靜多了。

    切爾西酒店的客人向來以舉止怪誕著稱,但做事很有分寸。

     現在是巴黎時間早上九點左右,湯姆本想打電話給海洛伊絲,卻沒有打。

    他有些心力交瘁。

    對,心力交瘁。

    酒吧裡的水手居然沒沖他的肋骨來一拳?他再次覺得自己很走運。

    他躺在床上,趕緊睡一覺吧,管他什麼時候醒。

     他明天是不是該給莉莉打個電話?還是這樣做會打擾她,害她更難過?她在操心該選哪一種棺材嗎?約翰尼會不會突然長大,負責這些事?還是泰爾來負責?有人通知特瑞莎了嗎?她會不會參加葬禮、火化或其他儀式?今晚非得想這些事嗎?湯姆在床上輾轉難眠。

     到了第二天晚上九點,湯姆的情緒才穩定了些,恢複了常态。

    引擎一發動,他突然從夢境中醒來,覺得自己到了家。

    他感到開心,很開心,能遠遠躲開&mdash&mdash他想躲開什麼呢?他新買了一個馬克·克洛斯牌的行李箱,因為古馳太講究派頭,他準備放棄古馳品牌的産品。

    新行李箱裡裝滿了他采購的東西,有一件送給海洛伊絲的毛衣,一本雙日出版社的畫冊,一條送給安奈特太太的圍裙,帶藍白條紋,紅色口袋上印着&ldquo外出午餐&rdquo字樣,還有一枚金質小胸針,是安奈特太太的生日禮物,造型是一隻飛翔在金色蘆葦上的大雁,最後是送給艾瑞克·蘭茲的時髦護照夾。

    他也沒忘記柏林的彼得。

    他要在巴黎給他買一件特别的禮物。

    湯姆望着曼哈頓仙境般的燈火在機身附近慢慢升起、墜落,想到法蘭克很快就要被埋進這塊土地。

    美國的海岸消失在視野之外,湯姆閉上眼睛,想睡一覺,但滿腦子都是法蘭克,實在難以相信他已經離開人世。

    事實歸事實,湯姆尚無法接受。

    他本以為睡覺會有幫助,但一大早醒來時,他仍然覺得法蘭克的死是自己的幻覺&mdash&mdash仿佛他隻要望向飛機過道對面,就能看見法蘭克坐在那兒對他微笑,給他驚喜。

    湯姆想起蓋在擔架上的那張白布。

    躺在上面的人肯定死了,否則即使是實習醫護人員也不會把白布蓋在他頭上。

     他得寫封信給莉莉·皮爾森,一封手寫的正式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