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蕭寺栖身 荒林斃寇 飛刀斷臂 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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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料定是個勁敵,因其始終從容,沒有出手,範顯來勢又急,誤以為雙方見面還要說上幾句,不會發動這快,又因範顯驕得厲害,不願出手,沒想到對方會行此險招,竟乘範顯尚未縱落之時,就空中迎上前去。

    二女出場,力敵六賊,師徒關心,未免分神。

    正想少時如何出手,猛一眼瞥見賊頭金三連兩膀微微顫動,兩腿踏地,身子微微往下一低,也就矮了兩三寸。

    相隔這遠,如換常人,決看不出是要動手,淨波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不妙,敵人分明另有殺手,那兩件兵器又極奇怪,既敢淩空迎敵,決非尋常,就這樣,仍以為敵人也許學成飛鷹爪之類旁門中的内家掌法,還沒想到手中兵器可以随便飛出取人首級,斷定範顯兇多吉少,他已打了一陣,賊頭必在一旁看清他的弱點,這一出手,定必十分厲害,好歹總是自己一面的人,危急之際,不應再記他的小節,如等敗後出手,決來不及。

    心念微動,匆匆說了兩句,飛身縱出。

     這時敵人剛在發難,本來也可趕上,偏生崖洞前面松藤大密,方才還有一賊看出不妙,又憤賊頭借刀殺人,已先溜走,一時疏忽,沒有在意,不知逃遠也未,萬一伏在旁邊偷看,蹤迹豈不洩漏?臨時稍微呆了一呆,賊頭已先縱起。

    前後相差雖隻晃眼之間,範顯一條膀臂已經就此斷送,如非淨波應變機警,身輕如燕,跟蹤趕到,恐連性命也未必能保。

     當賊頭金三連将計就計猛下毒手之時,範顯覺着左臂筋骨已被切碎,那兩把月牙刀并還夾緊臂上朝下猛落,奇痛難忍,情知非斷不可,敵人尚在猛力強奪,心中恨毒,怒發如狂,也打了拼命主意,一面咬牙切齒,強忍奇痛,拼着左臂斷掉,奮發神威,一面用足全力往裡一奪,一面把内家勁功運在右手臂上,準備仇敵沒有自己力大,隻要就勢将其拖近身前,豁出死傷送命,與之對拼,一杖将其打死。

    不料急怒神昏之際,那條左膀又被月牙雙刀夾緊,深嵌入骨,左半身已快痛麻,全仗體力強健,神勇過人,平日肯下苦功,怒火頭上勉強奮鬥,比平日差得多,人由高空縱落,勢子尚未穩定,更沒料到敵人突然松手,這等快法。

    剛覺敵人猛力回奪,暗罵:“狗強盜,拿命來吧!”話未出口,猛覺身子一飄,往後一側,人已立足不穩,驟出不意,重傷奇痛,敵人松手時又有算計,就勢将那三連奪後面的鐵棍朝前打來,既要招架兵器,又要往旁縱退,腳底虛浮,來勢如電,急切間難于兼顧,當時鬧了一個手忙腳亂,心想我命休矣!一時情急過甚,恨到極處,索性不想再活,竟将手中鐵杖用足全力朝前打去。

     賊頭固是兇惡,一向斬盡殺絕;範顯也真厲害手狠,自家危機一發,仍不肯饒敵人。

    按說這兩人一個也難活命,總算範顯平日奉命行道,救濟窮苦,積有不少善功,隻天性剛暴,不肯服人,狂做太甚,本身行為并無大惡。

    眼看雙方同歸于盡,賊頭剛一松手,瞥見範顯手忙腳亂,身立不穩,三連奪後鐵棍已打向敵人身上,心中一喜,手中軟鞭分心就刺,口中剛喝得“賊叫花”三字,猛瞥見敵人咬牙切齒,面容慘厲,揚手一鐵杖橫掃過來,竟不顧他自己死活,照那來勢手法,天大本領也避不脫,雙方勢子又急,知其情急拼命,方覺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危機一發之間,忽然一股急風帶着一條白影,由斜刺裡淩空飛墜。

    二人知道來了能手,全都一驚,誰也不知是敵是友。

     賊頭知道這一帶都是芙蓉坪的賊黨往來,雖未想到别的,但也沒有看清,隻覺手中一震,軟鞭似被來人斬斷,心中一慌,同時瞥見來人是個年約二十多的美貌女尼,越知不妙。

    本來人已用力往後倒縱,以防被那鐵杖打傷,為了兇殺之心未息,一面朝後縱避,一面仍将手中鞭朝前刺去。

    不料強敵自天飛降,一到便将鞭頭連刀斬斷,再看出是個女尼,慌不疊手舉斷鞭,想護面門。

    範顯那根連環鐵杖重有四五十斤,已脫手打來。

    身剛離地兩尺,還未縱出,連肩帶背先被打了一下重的。

    這樣又重又猛的兵器,常人稍微打中便要筋斷骨折,況是情急拼命,全力橫掃過來,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剛負痛怒吼,急叫了一聲,同時胸前一涼,便被腰斬兩段,屍橫就地。

     淨波知道賊頭功力甚深,頭未受傷,死後還有知覺,雖然這等殺人不眨眼的惡賊死有餘辜,尚非先殺淫賊之比,免使多受苦痛,又朝頭上斫了一劍,灑了一地鮮血。

    再看場上五賊,又有一賊為啞女所殺,剩下四賊,也被小鳳和他對打暗器,用新學會的鳳尾梭打傷了兩個。

    内中一賊将腿骨打成重傷,已然縱出圈外。

    小鳳還想追去,被别的賊黨攔住,正在苦鬥。

    二女全仗師傳,避重就輕,身法靈巧,善于避實擊虛,連傷數賊。

    現在雖是一對一動手,但那二賊本領甚高,又因同黨傷亡,急怒如狂,二女想要取勝,決非容易。

    正想過去,将這些危害多年、不知殺死多少良民的惡賊大盜全數除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忽聽一聲怒吼,回頭一看,範顯因見救他的人是淨波,想起前事,又急又愧,臂傷又奇痛難當,周身皆抖。

    那月牙雙刀制作極巧,一經發動,不将那東西斬斷不會松開,深嵌入骨。

    範顯愧忿心慌,急切問沒看出巧妙,肩上又被三連奪鐵棍打了一下,雖有一身好功夫,受傷也是不輕,半身都是鮮血,還在流之不已。

    一時情急,牙齒一挫,手抓鐵鍊,猛力一拉,铮的一聲,月牙刀随手而起,左膀骨本已斬斷了一半,哪再經得起這強力一拉,當時切斷,血流不止。

    急怒中還想回手去取身旁傷藥,不料血流太多,痛苦不堪,周身已幾乎失去知覺,一個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痛暈過去。

     淨波見他一張滿布泥污的紫臉已轉成了灰色,人雖暈死,仍然坐地不倒,兇睛怒凸,也未閉上,貌本醜惡,一頭滿布灰塵的亂發再一往上蓬起,看去面容越發獰厲。

    知其重傷之後不該用真力,失血過多,身邊雖有師門靈藥,不緻送命,本身功力至少去掉一半,再少去一條臂膀,更是吃虧。

    心想此人強硬到底,真乃鐵漢。

    前聽人說呂師怕門下,以他所立善功最多,救過不少苦人,本身更能刻苦耐勞,因為性情不好,常受師責,從無怨言。

    隻說是個心剛好勝的人,對他頗有好感,不料如此驕橫。

    不是昨日印象太壞,必以同門師兄弟相待,哪有這樁禍事?可見多大本領,對人也要虛心和氣,不應恃強任性,緻取殺身之禍。

    再想昨日,明已探明仇敵的虛實,料其必敗,為了一時之氣,上來隻作旁觀,以緻晚了一步。

    如為惡賊所殺,不特問心難安,也對呂師伯不起,這都是平日太愛幹淨之故。

    此時醫傷,恐有耽延,被那幾個賊黨逃脫,又留後患,并且範顯傷藥不知藏在何處,不便向他尋找。

    念頭一轉,早将範顯穴道點閉,先将血止住,少時再醫。

     就這轉身回顧之際,那旁賊黨本來想殺二女報仇,正用黑話商量毒手,忽聽受傷同黨驚呼:“三哥已為賊尼姑所殺,快打主意,風緊快逃!”大驚回顧,賊頭屍橫地上,二女又是那麼武勇,用盡方法占不到半點便宜,動作之快出人意料,方才同黨傷亡,便是吃她忽前忽後、身法輕快的虧。

    明明人小,真力較差,因她動作如電,眼看打中,人影一晃便縱出兩丈以外,不來硬敵,無論用什麼毒手,均傷她不了。

    如非武功精純,早和同黨一樣被她乘隙攻進,不死即傷,本就強忍悲憤急怒,無可奈何,一見賊頭被殺,那兩個受傷的同黨已互相呼哨,休說死友屍首,連那受傷重的同黨都不及顧,各自先逃,不由心膽皆寒,哪裡還敢戀戰?一聲招呼,賣一破綻,縱身就逃。

     二女瞥見賊頭已死,越發興高采烈,如何容他逃走?身法又比二賊輕快,隻一縱便到了前面,攔住去路。

    啞女一言不發,揚鈎就打。

    小鳳更是手快,因知所追老賊,人最殘忍,昨日前往窺探,聽他親口自說,動辄殺人全家,雞犬不留,總計所殺已在千人以上,如被逃走,大無天理,心念一動,将所剩的四支風尾梭,先由後面連珠打去。

     那賊見她上來亂發暗器,打傷兩人忽然停手,隻當用完。

    不知小鳳一心為民除害,看出他本領甚高,前發暗器均未打中,恐又落空,意欲待機而動。

    那梭又是師執前輩傳授,小才寸許,一手兩支,連刀握住,一點也看不出。

    那賊逃時心慌,沒有防備,連中三支,倒有兩支打中頭頸,再吃小鳳縱往前面,雙刀齊下,剛一出手,那賊已支持不住,翻倒在地。

    小鳳忙又追殺逃賊,忽聽一聲清嘯劃空而過,擡頭一看,正是師父縱身由頭上飛過,搶在賊的面前,喝道:“你們這班狗強盜,還想逃麼?” 群賊知道厲害,連那重傷未逃的,也一颠一拐一路搖手,急叫“饒命”,趕了過來,同跪地上,再三叩頭求饒,從此改邪歸正。

     小鳳知道這班強盜都是極惡窮兇,無一好人,側顧另一逃賊,知難逃走,也在一面退避,朝着啞女大聲癡呼。

    知這兩人都是心軟,師父不肯動手,分明要放賊黨活命,便将所剩鳳尾梭朝賊打去。

    那賊不知敵人是個啞子,見她手中雙鈎上下翻飛,一言不發,專一猛攻,不聽招呼,已被迫得手忙腳亂,正想且戰且退逃往女尼身旁,跪地求饒,沒想到小鳳一梭飛來,由左太陽穴打進,透腦而出,和前賊一樣,倒地身死。

     二女趕近前去,小鳳喊了一聲“師父”。

    淨波見她疾惡好殺,怒視了一眼,當着賊黨不便明言,朝賊喝道:“我聞你們橫行江湖,害人甚多,今落我手,本難容你活命,看在苦求可憐,速将各人出身行為、以前害過多少商民,從實招出,不可說謊。

    我隻看出你們真心悔過,從此歸善,便可從寬發落,如有虛言,仍難活命。

    還有你們由數千裡外到此山野荒村作什,也要明言。

    ”随令二女看住賊黨,自往範顯身旁山石上坐下,個别詢問。

    内有三個知道自己罪惡太重,死也不虧,一切聽命,不特把平生罪惡直言無隐,并将經人引進去往芙蓉坪投賊,以及曹賊近來到處命人勾結黨羽之事一一說出。

     淨波問完,便令坐在一旁等候發落,未置可否,接着再問第二個。

    等到全數問完,隻有一個最是兇狡,百般支吾,不說真話,反想将來報仇,以為誰不要臉,不過暫時惜命,不得不低頭求饒,好在頭領已死,正可把罪過推在死人身上,蒙騙過去,敷衍了事。

    哪知是人多有天良發現之時,不會執迷不悟,死而無悔,越說假話越糟,并不如他所料。

    結果衆同黨是真心悔過的都能活命,連那自認罪惡太重,說得不多,但是悔過尚誠,隻不好意思一一直說,都得了活命。

    隻他一人,被淨波當衆說破好謀和同黨所供罪惡,點了死穴,白用心計,仍是送命。

     淨波指着死賊說道:“此賊便是你們榜樣。

    你們平日專門害人生命财産,不勞而獲,享受已慣,此時怕死求生,日子一久,難免故态複萌。

    如其真心悔禍,便須聽我主持,由我指定地方,在一山洞之中住上一年半載,每日照我所說,學點功藝之事,就便收心,将來出去也有一點職業,你意如何?”、衆賊黨見那死賊平日那好功夫,被對方微一伸手便自送命,正在驚疑,想不到這樣痛快,隻把話說明便不再追究,能得活命已是便宜,哪裡還敢多說?同聲應諾,說:“我們罪該萬死,蒙師父不殺之恩,感激非常,無論何事,全都遵命。

    ” 淨波便命二女将衆賊黨引往來路山洞之内,安置住處,給以食糧柴炭和各種用物,除不許擅自出洞而外,餘均不受拘束,每隔三日開一次葷,由二女隔日問明所喜何物,代為送去。

    等将傷治好,再按各人技能,或由淨波親身傳授土木金鐵等工事,等四五月過去,經過師徒三人查考,如無異志,便可随意出外走動。

     小鳳不知師父見這些賊黨多半殘廢,不是傷腿就是傷腳,又都一身極好武功,意欲訓練出來以為異日之用,對方也有專門技能,不必再做盜賊,便可謀生,彼此都好。

    萬一将來有事,又可使其出力,原是一舉兩得的主意。

    小鳳疾惡如仇,覺着這班均是殺人甚多的盜賊,休說中途疏忽被他逃走,便是暫時侮過,将來放出去,仍難免于故态複萌,又去害人;幾次想要開口,均因師父面色不善,勉強忍住。

    等到引了賊黨要走,淨波忽将其喚回,低聲說了幾句,方始明白,心仍不喜,師命難違,隻得依言行事。

    為想試探這班賊黨真心,到了洞中石室安排之後,連前後門戶也不封閉,稍微指點,轉身就走,心想:賊黨如逃,必走後面洞口,庵中尚有兩個能手,決不放過,再說洞中路途不熟,賊黨如逃,師徒三人也正由後趕回,不必再奉師命,便可下手,看師父還說什麼。

     主意打定,因範顯尚暈坐地上未起,忙往回趕,并令啞女藏在暗中查探賊黨動靜。

    剛出洞外,便見陳英由崖上縱下,範顯業已醒轉。

    陳英正由他身上取出傷藥,将死賊身上衣服割下,與他包紮,血已不流。

    在旁一聽,才知淨波恐他流血過多,又覺自己不該疏忽,竟将藏在身邊好幾年,一直不舍得用的一粒九宮丸,請陳英取來溪水,撬開牙關,與他灌了下去,方始将人救醒。

    否則别的不說,單這醒後痛苦先是難當,就有師傳傷藥止血定痛,也無如此神速,就便還可賣好,免其懷恨。

     範顯早就醒轉,知道不是淨波,必與敵人同歸于盡,弄巧敵人還不會死。

    見他師徒三人,把所有賊黨全部打敗,傷亡殆盡,最後幾個受傷的又被制服,雖被二女引走,不曾全殺,到底出了惡氣。

    尤其本領之高,除各位師長外,在同輩中還是第一次看到,心思又細,知道自己流血過多,一面忙着殺賊,出手先将穴道閉住,使周身失去知覺,免了好些痛苦,先頗感佩。

     等到事完,淨波忽将陳英招下,笑說:“人心難測,這些賊黨是否從此改邪歸正尚還難說,因此方才不令師弟上場;今全走開。

    範師兄血流太多,就有呂師伯的靈藥,人雖無事,将來用功恐有妨害。

    這粒九宮丸專能補益真力真氣,藏在身旁已有好些年。

    此地離庵太遠,我那裡地方又小,都是婦女和出家人,範師兄還要靜養數日,不比師弟就要起身。

    請将那旁賊屍身邊水壺解下,取些溪水,給他喂下,再将身邊傷藥代為取出,包紮停當,然後解醒,免得痛苦。

    ” 範顯知她讨厭自己太髒,想起昨日之事,好生不悅,無奈口張不開,隻得聽其自然。

    雙方雖不投機,偏又受了人的恩惠,忍着愧憤,由陳英将藥灌下,并将身旁傷藥代為取出,洗淨傷處,将藥粉調敷停當,包好之後,淨波方說:“另一逃賊乃許氏弟兄同黨,不知是否藏在近處,範師兄的穴道在青龍穴左近第四根肋骨旁邊,師弟想必知道。

    索性請你一人偏勞,我去去就來。

    ”說罷縱身,其行如飛,晃眼便踏崖而上。

     陳英暗中偷窺,見她先往高處,四外一看,歸途又繞往崖腰洞口,知和江氏母女說話,因嫌範顯周身污穢,不肯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