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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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諾。

    主人大喜,又在湖邊設下坐席,拿出許多果點酒看,連同湖中新打起來的魚蝦,一同賞月。

    這一會直到子夜将盡,方始送客安眠。

     水雲鴻夫妻以後要在洲上久居,另有住處。

    丁氏弟兄也經黑摩勒師徒親往通知,請其先行,并謝他師徒盛意。

    伊華綁在船艙之内,甚是狼狽,被擒之後,始終未出一句惡言,一味哀求苦告,說是伯父老南極,多年威名,人最義俠,弟兄二人隻此一條根,乃父兩面神魔伊商已死敵人之手,伯父老南極和各位師長老前輩多半相識,就是不能放他,也望保全一二,代向師父青笠老人說兩句好話,見了黑摩勒,也是這一套,并說:“寶劍得自賊黨手中,這樣神物利器,誰見了也不舍得還人,隻為一念之貪,鬧得弟兄二人身敗名裂。

    因知黑兄來曆,本領高強,不敢相抗,方始勾結龍、郁兩家好友相助抵敵。

    水氏弟兄和諸賊黨,實是巧遇,想要利用,并非甘心叛逆。

    如真從賊,當地離芙蓉坪不過千裡之遙,早已逃往,何必将劍沉入蛟穴?現在才知黑兄帶有家師銅令符,如早取出,也早俯首聽命,沒有此事,家兄也不至于慘死。

    還望看在彼此同輩,小弟老母在堂,格外恩憐才好。

    ” 黑摩勒素來服軟,方要開口,丁建氣道:“師叔不要聽他鬼活!這兩兄弟常時背師作惡,家師久意想要除他,均因青笠老人性情古怪,恐其多心,又生枝節。

    難得自尋死路,再好沒有。

    師叔如将銅符先行取出,他必想逃,不等送往小孤山,我們已将他結果了。

    這厮一肚皮的壞水,千萬不可理他!請想,師叔是他殺兄之仇,他會忘個幹淨,反而滿口乞憐,說盡好話,這還像個人麼?我們早已想好主意,此去路上,他隻敢稍出花樣,我們一舉手,先把他腳筋毀去,放乖一點,是他便宜。

    天已不早,我們連夜開船,将他送往小孤山,不等師叔同行了。

    ”黑摩勒還未及答,鐵牛急喊:“師父快看!這厮真不是好人,嘴裡說好話,暗中咬牙切齒。

    二位哥哥路上留意才好。

    ”丁建笑答:“無妨。

    我知他那一套,不怕飛上天去。

    師叔師弟,請回去吧。

    ” 二人謝别走回,在湖邊和主人談了一陣,想起芙蓉坪賊黨既已出動,定必源源而來,昨日水賊雖然殺光,後來的賊尋水氏弟兄不見,必生疑心,也許尚在湖口一帶探問。

    水氏弟兄在此往來多年,船又易認,一問即知,莫要路上生出事來。

    心方懸念船已走遠,又想伊華和昨夜群賊新交,後來賊黨均不相識,丁氏弟兄精明強于,水性本領無一不高,遇上必能應付,心念微動,也就罷了。

    談到夜深,便由主人引往安眠,連日奔波,睡得甚香。

     醒來日色已高,主人早來看過兩次,因看水雲鴻面上,龍騰、郁文等又念朋友之情,将兩具死屍分别禮葬,并在湖邊搭棚設祭,賓主雙方均往行禮,已然先去。

    黑摩勒師徒忙即趕往,到了湖邊,雲鴻正在臨水哭奠,并向賓主雙方答謝。

    兩家主人均把男女諸小俠奉若上賓,另在賓館備有盛筵,祭完之後,先陪來客遊覽全洲,并往水氏夫婦新居觀看。

     鐵牛見那地方乃是三問精舍,建在昨日所去水洞前面臨湖峰腰之上,面對萬頃汪洋,側顧小菱洲全景,齊收眼底。

    當初原是洲上夏日納涼并作守望之用的一所亭館,兩明一暗,房舍高大,軒窗洞啟,形勢特佳,主人說是九公昨日親自指定。

    鐵牛因愛那地方風景雄奇壯麗,隻管留戀,不舍就走。

    江明見衆人已由屋内相繼走出,鐵牛還在面湖呆着,笑問:“你看什麼?” 鐵牛笑答:“師叔,這地方真好。

    你看前面,一大片水,無邊無岸,直到天邊,隻遠近水面上浮着幾處沙灘石礁,又有那多水鳥飛來飛去。

    水是這樣碧綠,清得可以見底,山腳下的波浪打在礁石上,仿佛好幾十丈雪花飛舞翻滾,一陣接一陣,沒有個完。

    風聲水聲連成一片,比湖口鎮上人家奏樂還要好聽得多。

    再看後面,到處青山綠野,水田竹舍,花林柳陰之中,隐隐約約現出許多長橋曲水,亭閣樓台。

    最難得是,不論房舍田園、往來男女,都是那麼幹淨整齊,真比畫兒上還要好看得多。

    遠看近看,各有各的妙處,叫人不舍離開,我還想多看一會。

    好在師父飯後起身,請各位師長伯叔先走,我随後再跟去吧。

    ” 江明笑道:“你師父前和我說,你樣樣都好,就是從小生長鄉村,土氣太重。

    想不到前後從師沒有多少日月,居然大變本來面目,說出話來竟然大有詩意。

    這天地間的自然美景,非細心人不能盡情領略。

    你在南明山習武時,可曾讀書識字麼?”鐵牛笑答:“那位無發老人對我實在太好,每練功夫,他必在旁指點,隻一有空,必要教我讀書和做人處世的道理。

    至今想起,還在感激。

    可惜昨日途中相遇,不肯上船相見,否則,像師叔這樣好人,他必喜歡。

    ”忽聽小妹、黑摩勒仰頭向上,同呼“明弟”。

    江明一看,衆人已全走往峰下,三五為群,一同往前走去,知道龍、郁兩家前後分請,當日席設郁家,東西相隔頗遠,黑摩勒堅持吃後要走,沒有多少耽擱,恐姊姊還有話說,忙即趕去。

     鐵牛看了看衆人去路,又往前面眺望。

    面對湖光,耳聽濤聲,華日麗空,清風吹袂,正覺心清神爽,暢快非常,忽然瞥見昨日丁氏弟兄藏舟的蘆灘後面,水面上似有半截黑影冒了一冒,當時卷起一個漩渦,跟着又起了一條水線,往側面駛去,其行甚急,箭一般駛出七八丈,忽然不見。

    這時風平浪靜,立處礁石下面雖是波濤澎湃,雪浪千重,湖心一帶卻是波光雲影,上下同清,日光之下,水平如鏡,偶然閃動起億萬銀鱗,但是波紋極細,一眼望到天邊,沒有絲毫異狀,湖水突被激動,看得逼真,隻相隔大遠,黑影起落極快,鐵牛沒看出那是什麼東西。

    昨日聽說湖中江豬甚多,又有不少大魚,那黑影必是這一類水族。

    同時想起好友盤庚尚在盼望回去相見,師父忙着起身,歸途是否往小孤山一行?還有陶公祠那位辛師伯和那名叫郁馨的女師伯頗有交情,他借與師父的角形玉環,師父并未轉交,昨日未聽說起,莫要忘了。

    正在尋思,前面又有一處湖水起了激動,現出水線,和方才所見相似,隻是相隔更遠,隐現更快,一點不曾看清。

    方想這東西不論是魚還是江豬、水蟒,身量必不在小,忽聽身後女子笑呼:“賢侄怎還未走?可要裡面坐上一會,吃杯茶麼?”回看正是新移居的女主人陳玉娥,忙即回身恭答:“這地方太好,我想多看一會再往郁家吃酒,也要走了。

    ”玉娥笑說:“我因昨夜新來,還要稍為布置,沒有同去。

    現事已完,我和你一路走吧。

    ” 鐵牛知她武功甚高,并有家傳絕技,周身能發許多暗器,安心求教,忙即應了。

    到了路上,正想設法詢問,玉娥忽然笑道:“你師徒真乃天生奇人。

    這等難師難弟,我還第一次見到,難得你那幾位師伯叔也都這樣年輕。

    你小小年紀,從師不久有此成就,已是奇事,人又這樣忠厚。

    我夫妻蒙你師父作保,以德報怨,心頗感激,無以為報。

    令師劍俠高弟,我更無法補益。

    你年尚幼,功力還未到家,此次随師遠遊,到處都是強敵,途中難免遇到惡人,令師本領雖高,恐難兼顧;膽又太大,對方人多,你便容易吃虧。

    我武功雖然不如令師,但是家傳暗器尚能以少勝多,本想傳授,連那幾種暗器一齊奉送,無奈昨夜今朝均有多人一路,高明在前,不敢獻醜。

    難得有此機會,你如願意,此時随我回到峰上,我先傳你手法,你再将我昨日所帶那幾種暗器拿去,閑中無事,常時練習。

    照你昨日那樣手法和聰明,隻要用上個把月的功,便可得心應手,你看如何?” 鐵牛聞言,大喜拜謝,笑問:“我都拿去,師伯遇敵就不再用麼?這隻拿兩樣吧。

    ”玉娥笑道:“我夫妻隐居在此,無人得知,平日不肯樹敵,無什仇家。

    就是老賊知道,派人尋來,彼時事必鬧明,有諸位長老和兩家弟兄姊妹,也不怕他。

    ” 鐵牛道:“我方才查看地勢,全洲隻有這裡最為偏僻。

    二位師伯住的地方如此明顯,洲上好地方不知多少,九大公單選此地與二位師伯居住,必有深意,莫要借此誘敵?師伯把所有暗器全數賜我,萬一有事,豈不吃虧?我此時越想越疑心,覺着這裡東南北三面,外人都不易于偷進,正面石堤埠頭,看似門戶大開、沙灘好上,但有大片樹林可以設伏,又是中段最窄之處,随便派上兩人防守,有了警兆,一聲暗号,兩頭夾攻,敵人多大本領也難逃走。

    惟獨這水洞附近多是石地,田園人家全都隔遠,對面又有幾處沙灘石礁便于藏伏,敵人如來,必在半夜三更由此上岸,事太可慮。

    随便什麼暗器均可仿造,師伯隻要傳我用法,畫上幾個圖樣,便可禀明師父,托人打造。

    現成的仍請師伯留用,我不要了。

    ”玉娥笑道:“你真聰明仔細,心地更好,越是這樣,我越傳你。

    有九大公和諸位長老在此,賊黨多大膽子也不敢來,來也送死,隻管放心拿去。

    ” 玉娥原和鐵牛中途折轉,且談且走。

    到了峰上,鐵牛聽她連說帶笑,聲音頗高,和先前輕言細語迥不相同,仿佛高興已極。

    事前說好同到屋内傳授,忽又令在門前空地上等候,方覺這位師伯人倒極好,此時神态失常,也許昨日救夫情急,受了刺激尚未複原之故,當時也未理會,仍朝湖上眺望,見湖波浩渺,一碧無際,方才大魚水線已不再見。

     等了一會,玉娥帶了各種暗器走出,——連聲,灑了一地,高聲笑說:“賢侄休要看輕這些東西,此是我家傳獨門暗器,名為七煞追魂、連環奪命,共是七種:飛刀、飛叉、飛镖、飛彈、飛弩、飛梭和一套鬼頭釘。

    内有兩種是暗的,藏在袖子裡面和膝蓋之上,一由時後倒發出去,一是隻一擡腿便可發出。

    下餘五種均在頭上和肩背等處,隻有刀、镖由手發出,端的厲害無比。

    先父發明之後,見這暗器太兇,雖隻用過一次,不料一時疏忽,被一個自己人偷學了去,後又自不小心,傳與山東路上一個姓張的大盜,難免用以為惡,晚年無子,必是報應,常時想起悔恨。

    傳我時節,再三囑咐不許妄用,并有兩種最厲害的也未傳授。

    如非看出你師徒正直光明,我也不敢冒失。

    這七種暗器均有機簧,用皮帶綁在身上,搭配極巧,用時把胸前鋼簧一扳,立可施為,再把身後皮套戴在頭上,每種必有一件立起。

    看去仿佛七種小刀、小叉、梭镖之類釘在頭上身上,其實此是先父當年的幌子,表示明人不做暗事,不是真遇強仇大敵,性命關頭,決不現出,晚年出門,已不肯帶。

    我因見你初次出道,前途難免遇到兇險,特意傳授。

    至于我夫妻本身,隻管放心,拿去好了。

    ” 鐵牛再三堅辭,玉娥執意相贈,後又使一眼色,力言“無妨”。

    鐵牛料有用意,剛開口想問便被止住,隻得罷了。

    玉娥便在面湖空地之上,先将暗器對準山石上所指目标連演習了兩次,相隔五丈之内百發百中,演完朝四面看了一看,笑說:“夭已不早,主人恐已等急,用法想已看明,到了路上,再對你細說口訣和那手勁大小吧。

    ”鐵牛本恐師父等候,連聲喜諾。

    玉娥便将皮帶暗器與他綁好,先說一些閑話,離湖半裡方始轉入正題,盡心傳授,又令鐵牛照她所說演習,用沿途草樹山石作準頭,一路打去。

    鐵牛初學時,見那暗器湊在一起約有六七十件,皮帶有好幾根,加上一些鋼條機簧,綁帶身上,頗覺不慣,稍一慌亂便發不出去,心正慚愧,後來每發一樣,玉娥便說一樣,平日收發暗器,曾下苦功,又有根底,走了一裡來路,漸漸明白輕重快慢、得心應手、互相連結之妙,有了準頭,越發高興用心起來。

     玉娥見他靈巧聰明,稍為一教就會,笑說:“照你這樣好的根基天賦,再把我所說記住,如肯用心,連一月光陰都用不到,便可随意發揮,百發百中了。

    你看,這些暗器都是百煉精鋼制成,連大帶小六七十件,最小的雖隻寸許,如換尋常鋼鐵,加上皮帶機簧,少說也有好幾十斤,哪有這樣靈巧鋒利?你想仿造,如何能行?萬一被壞人偷去,照樣打造,豈不又是後患?”鐵牛隻得依言收謝,并問:“方才師伯眨眼,什麼意思?”玉娥笑道:“我嫌你煩,不肯聽話。

    我向來說到必做,免你多口,并無他意。

    前途已有人家水田,你周身刀叉镖箭,一路亂打,被人看見,不說我們是瘋子,也必當我們賣弄逞能。

    好在你已記全,知道用法,收起了吧。

    ”鐵牛一看,前面不遠果有人家,又把裝卸還原之法演了兩遍,便見江明同一主人家的幼童遠遠跑來。

    玉娥不願被人看見,忙将暗器裝人原有皮袋之内,用布包好,交與鐵牛收下。

     一會,雙方對面,問知主人久候二人不去,命人來催。

    江明最愛鐵牛,也跟了來。

    四人一同急走,到了郁家,尚未入席,鐵牛忙尋黑摩勒,暗中禀告。

    江小妹姊弟,在旁聽見,俱都代他歡喜,三人因玉娥不願人知,正要尋她暗中道謝,忽見玉娥把水雲鴻引往一旁,背人低語,面有憂色,恐有背人之事,便未過去。

    水氏夫妻忽又往尋郁馨、綠萍諸少女,密談了一陣,方轉笑容走來。

    當着多人,不便明言,隻由小妹代向玉娥暗中緻謝,井問可有什事。

    玉娥低聲笑說:“事情不大,好在賢妹今日不走,晚來再談吧。

    ”黑摩勒師徒聽小妹歸告,忙着起身,也未在意,跟着入席。

    郁家因是隔夜準備,格外豐盛,郁家幾位尊長也出陪坐,情意殷殷。

    吃完,黑、江師徒三人正要起身,九公忽命人說:“江明不可同行,尚有話說。

    送完黑摩勒師徒,速往一談,衆人也無須乎遠送。

    ”這才送到郁家門前湖岸為止。

     阮氏姊妹本想就此回山,呂、江二女和主人再三挽留多住幾日。

    阮菡一想,下山時留有書信,中途又有人往兵書峽去,父親知道有這多能人同路,也必放心。

    又和小妹等一見如故,經衆一勸,心便活動,不特打消前念,反想和小妹、阿婷一起,索性在外面曆練些時,再同回往兵書峽拜見江母、唐母,然後回山。

    如能同住兵書峽,更是快事。

     諸女俠在小菱洲被主人連挽留了三四日,方始分别起身不提。

    黑摩勒師徒二人到了路上,見主人所備快船形似遊艇,頗為寬大,設備齊全,操舟的共是兩人,也是主人遠親,水性極好,一路說笑,頗不寂寞。

    歸途又遇逆風,半夜才到湖口。

    黑摩勒方想:此時船必難雇,不如往玄真觀尋井孤雲和郡陽三友師徒諸人道謝,并問辛氏弟兄來曆,是否兩人均在小孤山,以便便道往訪。

    哪知到前片刻忽又變天,下起雨來。

    鎮上繁華,人家燈光尚未全熄。

    正待轉往偏僻之處停泊,隐聞後面打槳之聲。

    操舟兩人均是行家,奉有密令,到前見湖上風雨交加,天又夜深,除卻鎮上稀落落有些昏燈,在煙霧冥蒙中閃動隐現而外,湖濱一帶黑沉沉的,連個漁燈都見不到,知道風雨深宵,行人絕迹,船燈未滅,隻将窗闆推上。

    一聽來船跟在後面,方告黑、鐵二人留意,忽聽船前水響,一條黑影已蹿上船來。

     鐵牛手按紮刀正往前縱,黑摩勒眼快,看出來人正是丁建,剛一把拉住,低喝:“是自己人!”丁建已縱進艙來,向四人禮見,匆匆說道:“芙蓉坪老賊手下賊黨,現已來了不少。

    日前曾用飛書傳牌傳令水旱各路黨羽,說是朱、白諸家遺孤已在黃山一帶發現,以前所聞一絲不假,隻更厲害,人數也多出好些,年紀不大,武功全都不弱,并有好些異人明幫暗助,内有好幾個同黨無心相遇,反為所傷。

    近日又接兩處急報:一是黑摩勒和幾個不知姓名、隐在一旁、出沒無常的強敵,在鐵花塢大鬧,邱氏三兇師徒多人,連同芙蓉坪派去提人的同黨多受了傷,結果被他傷了許多人,燒去二十多問糧倉,三兇前擒一個假稱姓封,實是所疑遺孤之一的少女,也被暗中盜了一同逃走;一是黃山比劍已完,好些相識的同黨異人傷亡殆盡,敵人方面公然聲言:老賊夢想多年的至寶金髓已落他們之手,不日便由乾坤八掌陶元曜同了兩個有力同道至交,在始信峰頂設爐煉劍,開石取寶,隻等寶刀寶劍煉成,便由諸家遺孤同往芙蓉坪手刃親仇,奪回舊業。

    老賊得信,又驚又怒,坐立不安,無奈幾個會劍術的同黨多半死在黃山諸老輩劍俠手下,隻有兩人不知去向。

    陶、婁諸老雖說隻令諸家遺孤自往報仇,仍守當年和小王所說‘你不悔過歸正,我們從此不再登門’之言,到時不會親往芙蓉坪出手,但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來人又均得有金髓煉成的寶刀、寶劍,如無把握,怎會冒此奇險?當時召集同黨連夜商計。

    一面加緊戒備,多設埋伏,一面傳令各路同黨,照着近日黃山傳來的急報所說諸家遺孤的年貌、姓名、裝束、人數,四處查訪,如有發現,能夠暗殺最好,否則便在暗中尾随。

    一面用飛書傳知遠近同黨趕來下手,同時夾攻,每殺一人,立得萬金重賞,一面又将有力同黨相繼派出。

    因聽黑摩勒師徒近在湖口一帶出現,前日有一賊黨又在江中見一快船,内有幾個少年男女,和一身材高大的老人同船飛駛,形迹可疑,與朱、白兩家遺孤面貌相似,本想跟去,一則對方船快,追趕不上,同船老人又是隐居彭郎矶多年、出名難惹的老怪物向超然,惟恐弄巧成拙,被其看破,人又太單,不曾跟去。

    因見這班敵人随身未帶行李,蹤迹必在彭郎矶與湖口之間,便向老賊和衆同黨分頭送信。

    昨夜來賊不見水氏弟兄與先來同黨蹤迹,後在無心中尋到水賊姚五家裡,問出前夜有兩老友來訪,次早帶了幾個徒弟駕舟同出,說是去往湖口,應昨日老友之約,也許還要去往湖心深處,也未說出何事和一定去處,僅說當日必回,由此一去不歸。

    今早去往湖口訪問,遇一相識多年的漁人,說是姚五昨日清早曾由當地經過,與水氏弟兄的船同往湖中開去,雙方還在船頭說話,似是熟人,但那船上隻有一個中年婦人和兩個面生壯漢,水氏弟兄并不在内。

    隔不一會,姚五便開往前面,船行極快,轉眼開出老遠,水家船卻落在後面,兩船同一方向,隻是一快一慢,漸漸失蹤。

    這時天隻剛亮,那漁人是由前面沙灘上搖來,雙方相隔隻三四丈。

    姚五師徒平日假裝善人,湖邊漁人多半相識,由斜對面開過時雙方還曾招呼,等到湖口鎮前快在靠岸,忽見一條‘浪裡鑽’由鎮旁野岸開來。

    船上四人,兩大兩小,因正泊岸,不曾看清面目。

    後見那船開到鎮前忽然把船一偏,船便加快,其急如箭,晃眼便剩了一點黑影。

    再看去路,正是前兩船所去一面。

    那一帶湖面最闊,水深浪大,過去三十多裡,連沙灘淺灘多是少見,一眼望出去看不見一點陸地,越往前水勢越險。

    湖底暗礁甚多,自來無風三尺浪,稍為變天便是波浪滔天,水霧蒸騰,時有大群江豬、水蟒興風作浪,向船猛撲,以前又出過兩條惡蛟,平日最是荒涼,向無客船來往,就有由此經過的,也都在邊界上繞道而行,一個不巧仍難免于出事,沉船傷人。

    多大膽子的漁人,明知那裡魚多也不敢去,至多在附近沙灘旁邊張網,風色稍差立即趕回。

    這先後三條快船,不知何故走成一條直線,料是一路的人有什急事,隻猜不出那大一片水、無人去的所在,怎會前往?萬一遇見惡蛟,豈不送命?便在暗中留意。

    這三條船竟是一去不回,姚家去的人料已出事,當時趕回,各駕小舟,在方圓數十裡内搜尋前兩船的下落。

    到了鎮上再尋漁人,一問去路途向,忽又改口,别的都對,隻所說方向一偏一正,微有不同。

    尋了半日并無蹤影,忽然發現半段惡蛟屍首順水浮來,均料姚五受人之托去往湖中斬蛟,也許送了住命。

    跟着又發現幾具浮屍,果有姚五師徒在内,中有一人便是前日來訪姚五的老友,雙腿已斷,傷處留有齒痕,似被惡蛟咬斷。

    早聽傳說,蛟是兩條,必是衆人合力殺了一條,本人也為蛟所殺,隻得擡回安葬,現在正辦喪事,日内開吊等情。

    來的那幾個賊黨均極精明機智,先也當是死于蛟口,後往鎮上尋到漁人,仔細查訪姚五所去之處離陸地多遠,水中有無大的沙洲和有人家居住的陸地。

    那漁人早來受人警告,雖未說出小菱洲所在,因性忠厚,答話稍一支吾,賊黨已自生疑。

    再一想到水氏弟兄失蹤未回,浮屍之中也無此二人在内,失蹤賊黨尚多,不止此數。

    兩條船就是被蛟打沉,人蛟屍首既然漂來,破船總應有一點蹤迹,如何船闆也未見到一塊?最可疑是後去那條小船,據漁人說快得出奇,船上兩個小孩,一個精瘦,與傳說中黑摩勒形貌相似,内中必有原因。

    還有那蛟後半段屍身已如此長大,當衆漁人由水中鈎上時,曾用刀斧亂斫,那蛟皮鱗堅厚,費了許多人力均未斬斷,後來尋到蛟腹下面裂口,才将蛟皮剝下。

    斬此惡蛟決非容易,如在水中,恐連近身都難,齊中斬斷已是奇事,蛟腹下面這長一條裂口,明是刀劍劃破,多好水性武功的人也辦不到。

    後又發現大片傷處,這樣刀斧不傷、堅韌無比的皮鱗,竟會被人在當中割去一大片内皮,卻将外層鱗甲留下,越想越奇怪。

    想起來時聽說,黑摩勒在金華北山得了一口靈辰劍,他那徒弟鐵牛又有一口寶刀,乃寒山諸老遺物,這兩件兵器均是至寶奇珍,斷鐵如泥,蛟雖猛惡,終經不起這類神物利器,隻要斫上仍難免死,也許連人帶蛟均是仇敵師徒所殺。

    商量了一陣,都覺所料極是。

    來賊又多,立即分頭行事,由幾個精通水性的能手入湖查探,餘人因在臨江酒樓問出日前有一貌相醜怪的幼童前往獨酌,由一姓風的漁人代為還賬,水雲鹄并與同飲,雙方好似素不相識等語,越發斷定敵人必回湖口無疑,便在當地埋伏守候,一面命人飛書告急,通知遠近各路同黨前來應援,人數甚多,無一弱者。

    鄱陽三友早已料到,事前又得到信息,暫時不便出面,便由龐曾扮作漁人,去往前面沙灘等候。

    恰巧我弟兄船到,忙将人換過,由龐曾親自押送伊華往小孤山,交與青笠老人處置。

    我弟兄坐了漁船回轉,夜來賊黨到得越多,如非這場風雨,難免遇上。

    我弟兄奉了師命在當地接應,已候多時,方才發現船來,斷定不會再有别人。

    現奉師命,請黑摩勒師徒急速過船,連夜趕往小孤山。

    小菱洲來船也當時開走,不要停留。

    ” 黑摩勒師徒雖覺丁建言之過甚,自己奔走江湖,連經奇險,屢遇大敵,均未敗過,此行雖受敵人暗算,兩次被擒,結果仍以本身之力出險,何況靈辰劍已然取回,賊黨人數雖多,何足為慮?便把想去尋訪鄱陽三友和井孤雲玄真觀主師徒來意說出。

    丁建勸說:“師叔所說雖然有理,如論賊黨,休說師叔,便小侄也不會怕他。

    隻為三位師長均說老賊惡貫已盈,伏誅在即,敵人黨羽衆多,必須分别除去,多去一個,人民便少一害,不可上來做得太兇,以免敵黨存有戒心,膽怯逃避,将來死灰複燃,又留禍根。

    近日一舉去了他好些爪牙,現又派出大批賊黨,如與動手,萬一互有傷亡固是不值,如其全勝,老賊連急帶怕,定必大舉而來。

    他平日曾用心機,勾結了幾個厲害人物,雖然不在芙蓉坪居住,都承過老賊的情,真到不可開交時老賊前往求助,多半不好意思拒絕。

    這班人都不好惹,各有驚人本領,但已隐退多年,井非好惡一流,出來助賊全是迫于情面,不是本心,一旦遇上,我們恐難免有人吃虧。

    師叔這口靈辰劍,更須防人生心偷劫,不先引出,要免許多枝節,此次諸老前輩命諸家遺孤在外走動,便為誘敵之故。

    上來使老賊不痛不癢,隻管急怒愁慮,無可如何,這面多是一班少年英俠,至多暗護,均不出手,其勢不便小題大做,将平日結交的那些老人請出相助;就是往請,那班老人見這面都是一些後起少年,自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也必不肯輕易出來。

    等黃山陶太師伯開石取寶,将金髓煉成寶刀寶劍,然後同往芙蓉坪,一舉成功,豈不是好?還有湖口水陸要沖,五方雜處,商民人家甚多,一旦殺傷多人,難于善後。

    賊黨再如無恥,去與官府勾結,更易興出大獄,連累許多良民受害。

    故請師叔當夜起身,到了小孤山再作計較。

    井師伯今早已回黃山,三位師長雖然未定,此時不知何往,風雨夜深,非到夭明難于往尋,師叔還是走吧。

    ”黑摩勒聞言,仔細一想,果然有理,暗付:此地居民太多,投鼠忌器,早晚賊黨被我遇上,休想逃脫一個!便即答應。

     丁立原扮作由外新回的漁船,尾随在後,丁建到時,早令将船開往湖中,離岸已遠。

    說定之後,往水中一鑽,船上四人便照所說方向開去。

    兩船剛并一起,丁建便由隔船探頭招呼。

    黑摩勒師徒已早準備,忙帶衣包,縱将過去。

    兩船立時分開,各走各路。

     黑摩勒師徒見那漁船,外面多是漁網、漁鈎、籃簍之類,艙中卻甚整潔舒适,并有兩榻相對,船篷之下還罩有一層油布,滴水不進,方覺鄱陽三友用心周密,盛情可感,遙聞湖口埠頭上吹哨之聲。

    鐵牛将船上小窗推開一看,來路岸上忽有三盞燈光閃動飛馳,岸前兩條快船正要離岸開走,船上燈已點起,昏燈映處,人影連閃,紛紛由上縱落,有的手上似還拿有兵器,知是賊黨驚覺,由後追來,方喊:“師父快看!狗強盜追來了。

    ”眼前一暗,燈光忽滅,耳聽丁建說道:“賊黨許是發現我們船上燈光,看出破綻,已快追來。

    且喜此時風雨越大,湖中浪惡,離岸已遠,此船又是特制,比前日的船還要堅固輕快,燈光一隐,便不易于發現。

    事前又早防到,先朝直開,到了前面,然後轉彎。

    賊黨上來,定必照直追趕。

    不被發現自然省事;真要被他看出,就勢引往小孤山,由青笠老人對付他們也好。

    現在船已轉向側面,你那一面當風,快将小窗關上,以防漏雨。

    ”話未說完,忽又聽打槳之聲。

     丁建側耳一聽,忙取兵器,縱往船頭。

    黑摩勒師徒也想冒雨跟出,電光閃處,猛瞥見一條小“浪裡鑽”,由去路一面斜刺裡箭一般急,朝着自己的船猛沖過來,眼看就要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