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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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鬼不覺,這豈不是很幹淨? 從20日起,香港的自來水、電燈、煤氣都發生問題。

    我們沒有柴燒,每頓飯都用報紙雜志來做燃料。

    晚上沒有電燈,漆黑一團,早眠早起,這問題很簡單,最麻煩的是自來水問題。

    從自來水管被爆炸後,整個香港人民大起恐慌,許多人都啟用多年不用的井水。

    我的家住在半山,山中的澗水被我們當做世界第一的甘泉。

    妻拿了一隻鉛桶,一個漱口杯,跑到拿打素醫院(即孫中山先生學醫的醫院)的後邊去取水。

    隆冬水涸,點點滴滴的澗水要舀了半個鐘頭才舀到一鉛桶。

    用經濟學的“邊際效用”的理論來解釋,那時的一桶水比較平時的十席大菜更有價值。

    我們洗澡洗衣都改用微黃的井水,隻有煮飯烹茶才敢用無價之寶的澗水。

    的确,沒有經過印度的“黑洞”(BlackHole)的人,不知道空氣的可親;沒有經過沙漠旅行的人,不知道水的可愛;沒有經過圍城的生活的人,不知道自由的可貴。

    我們處于香港的圍城中,除空氣外,起居飲食、生命财産、人身自由、一切的一切,都成為問題。

    以前我們覺得置身海外,暫時可避免戰禍,現在戰禍臨頭的時候,才知道所謂“世外桃源”的香港,無非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聖誕的前夜,香港海上突然發出蔔蔔蔔的小電船的聲音,兩星期來平靜無波的海面,忽然有小電船移動,這當然引起人們的注意。

    我們用望遠鏡細看之下,隻見船前挂着白旗,這是香港政府當局準備向日本投降的前奏曲。

    我看了之後,眼前一片昏黑,宛若滿天都是星鬥。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逗留在香港的我們,好像待宰的羔羊,或者甕裡之鼈那樣,任人擺布了。

     聖誕節那天,香港正式投降。

    接着,日本的軍隊舉行入城禮,大約有七八十架飛機,很整齊地在我們的頭上掠過,我一面遙望飛機,一面心裡發出無聲的抗議:“看你橫行到幾時!” 香港投降的前夕,許多雄赳赳氣昂昂的警察及義勇軍,把他們的武器随便遺棄了。

    光是我們的住宅後邊的空地上,就有幾十把槍枝,而鋼盔手榴彈之類,更是數不盡。

    這時我的心裡發生很大的反感。

    我覺得任何國的軍隊多是勞民傷财則有餘,到了緊急關頭,他們正像銀樣蠟槍頭,一點也不能保護人民。

    相反的,當這些随便遺棄的槍枝落在市井無賴的手裡後,這又變成他們勒索平民的再好不過的工具了。

     26号的早晨,香港四周的油池的火光雖然還沒有平息,但轟轟烈烈的炸彈聲音及連珠大炮的聲音卻完全停止。

    代之而起的是那些應時而生的流氓。

    他們手拿槍枝,用極濃厚的喉音向過路的行人喊着“搜身,搜身”。

    他們三人一群,五人一隊,在武器的威脅下,所有行人都把手表、自來水筆、紙币,全部貢獻給他們。

    這時候,無事不出門;假如一定要出門,十九都要化裝,大家閨秀化裝為老媽子或婢女,文人紳士化裝為苦力或普通市民。

    我們的一般男女朋友也是如法炮制,大家脫下西服和旗袍,換上便衣,一路通行無阻。

    從此可見物以類聚,流氓之所以不敢害我們,為的是他們看了我們的外表,引為同類。

     在流氓的控制下,香港的社會秩序大亂。

    白晝公開搶劫,家家戶戶臨時制造鐵門,有些街坊實行聯防計劃,在街頭巷尾各建築一座木栅,每夜派人輪流看守。

    街上各商店完全關閉,在商店的門口臨時擺了許多色寶番攤。

    男女老幼,好像附膻的螞蟻那樣,大家圍在一起賭博。

    接着,當街殺人越貨的事件層出不窮,五步一堆血迹,十步一個死屍,有的用破席掩蓋,有的好像生姜那樣,七歪八倒地放在路邊。

    死屍堆積太多,棺材鋪忙不過來,于是由警察當局領導一些苦力,在羅富國師範學院附近的空地上挖了一個兩三丈見方的土坑,用貨車把街上的死屍一一拉到那邊埋葬。

    香港這麼小小的戰事,已經有那麼多人作無謂的犧牲,那些幾經兵燹的城市,它們所造成的生命财産的損失不必說了。

     日軍進城,第一通布告是宣布港币停止使用。

    我在香港辛辛苦苦地幹了幾年所換來的一些血汗錢,全部變成“公仔紙”,拿到街上去,買不到東西,藏在家裡又怕人搶,這真是活受罪。

     然而最令我擔心的還是食糧問題。

    當戰争沒有爆發前,内子每頓僅吃半碗;自戰争爆發後,她的胃口的消化力特别加強,每頓非四五碗飯不飽,“偏到荒年飯量加”,這種滋味我們才第一次嘗到。

     為着米糧問題,我實在有些發愁。

    眼看海道不通,香港人有餓死的可能,所以我們決定舍棄一切身外浮物,再度準備逃出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