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宋少保、右丞相兼樞密使、信國公文山先生紀年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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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祈天而永命。

    胡寧予忍,而不其延?日月為之無光,社稷凜乎如髮。

    攀髯何及?繼志其誰?以趙孤猶幸僅存,盍使為宗祧之主?以漢賊不容兩立,庶將復君父之仇。

    大義攸關,輿情交迫。

    閔予小子,遭家不造,而況斯今,於前寧人,圖功攸終,其難莫甚!尚賴元勳宿將,義士忠臣,合志而並謀,協心而畢力,敵王所愾,扞我於難。

    茲用大布寬恩,率循彜典,於以導迎和氣,於以迓續洪休,可大赦天下。

    於戲!人心有感則必通,世運無往而不復。

    成誦雖幼,有周寧後於四征?少康之興,祀夏實基於一旅。

    往求攸濟,鹹與維新。

    」 十七、十八、十九日,文武百官詣大行皇帝幾筵殿,早晚臨。

    二十日,卒哭,行香。

    二十一日,以登極,差官奏告天地,初獻張世傑,亞獻趙溍,終獻林永年,奉禮郎潘嶽、丁應張,太祝陶士遜,太官令辛大濟。

    宗廟初獻曾淵子、陸秀夫,亞獻蘇景瞻、辛岩,終獻賈純孝、茅相,奉禮郎王子宜、張祺孫,太祝朱拱戊、趙時侉。

    社稷初獻蘇劉義,亞獻劉鼎孫,終獻趙橐,奉禮郎傅半千、曹郃,太祝徐天麟。

    二十二日,內批百官議諡號:孝恭仁裕懿聖濬文英武勤政皇帝,廟號端宗。

    二十三日,太皇太後加上尊號。

     鄧《傳》雲:五月,公始聞端宗皇帝晏駕於化州之川,今上即位,以明年為祥興。

    初三日,川神龍見祥,臣庶鹹睹,合議優異,川可升為祥龍縣,置令、丞、簿、尉,隸化州,免租稅、諸色科糴。

    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內批:文璧除權戶部侍郎、廣東總領,兼知惠州。

    六月,公規入覲,為張世傑所格,不得進。

    遣使奉表起居,仍自劾督師罔功。

    降詔獎諭,詔曰:「敕天祥:才非盤錯,不足以別利器;時非闆蕩,不足以識忱臣。

    昔聞斯言,乃見今日。

    卿早以魁彥,受知穆陵,歷事四朝,始終一節。

    虜氛正惡,鞠旅勤王;皇路已傾,捐軀狥國。

    脫危機於虎口,涉遠道於鯨波。

    去桀就湯,可觀伊尹之任;歸周辟紂,鹹喜伯夷之來。

    方先皇側席以需賢,乃累疏請身而督戰。

    精神鼓動,意氣慨慷。

    以匈奴未滅為心,棄家弗顧;當王事靡盬之日,將母承行。

    忠孝兩全,神明對越。

    雖成敗利鈍,非能逆睹;而險阻艱難,亦既備嘗。

    如精鋼之金,百煉而彌勁;如朝宗之水,萬折而必東。

    尚遲赤舄之歸,已抱烏號之痛。

    朕勉當繼紹,未有知思;政茲圖任舊人,克戡多難。

    倏來候吏,疊覽封章,巋然靈光之固存,此殆造物者陰相,胡然引咎?益見勞謙。

    至如諗問之勤,備悉忱悃之至。

    朕今吉日既戒,六月於征,倚卿愛君憂國之忠,成我刷恥除兇之志。

    緬懷耆俊,深切歎嘉!」 公又奏:「乞除鄒右文殿修撰、樞密都承旨、江西安撫副使,兼同都督府參謀官,趙孟溁遙縣郡團練使、左驍衛將軍、江西招捕使,兼同提刑都督府諮議官,杜滸帶行軍器監、廣東招諭副使,兼同都督府參謀官,鄒臻帶大府寺丞、同都督府參議官,陳龍復帶行兵郎、廣東招諭司使,兼同都督府參議官,章從範帶行閣門祗候、同都督府計議官,丘夢雷、林琦、葛鍾各帶行架閣、同都督府幹辦公事,朱文翁同都督府準備差遣。

    」旨特依奏除。

    公又奏:「潮、循、梅三郡並已取到返正狀,乞將陳懿除右驍衛將軍、知潮州,兼管內安撫使,張順帶行環衛官、權知循州,李英俊帶行閣門祗候,差梅州通判,暫權州事。

    」旨特依奏。

    文璋帶行大理寺丞,知寧武州。

     公欲移軍入朝,優詔不許。

    公欲入廣州,淩震、王道夫始復廣,自恣,憚公望重,陽遣舟迎,中道散回,遂不果。

    自去冬宜中遁占城,世傑以樞副柄國,日以迎候宜中還朝為辭。

    蓋諸大將嘗受宜中超擢,樂其寬縱,忌公英氣。

    或以副貳受節制,意不便其至。

    八月,授少保、信國公,封母曾氏齊、魏國夫人。

    同都督府官屬各轉五官,金三百兩犒軍。

    公以書抵秀夫:「天子衝幼,宰相遁荒,制詔敕令,出諸公之口,豈得不恤軍士,以遊詞相拒?」秀夫太息,不能答。

    時同督府疫死者數百,公亦數病。

    九月六日,母曾夫人薨,旨遣使宣祭。

    十月,長子道生卒。

     陳懿兄弟五人號五虎,本劇盜,據潮州,數叛附,人苦其虐。

    又不聽同督府節制,公聲其罪討之。

    懿走山寨,潮士民請移行府於潮。

    十一月,進屯潮州潮陽縣,殪兇攻逆,稍正天討。

    假以歲月,因潮之民,阻山海之險,增兵峙糧,以立中興根本,亦吾國之莒、即墨也。

    劉興為潮宿寇,叛服不常,據數郡跋扈,殺掠尤慘,遂誅之。

    十二月十五日,聞北帥張弘範自明、秀步騎水陸並進,乃入南嶺柵險自固。

    二十日,弘範以水陸兵奄至,公引避山谷。

    行且數日,虜輕騎疾馳,追及於道。

    軍潰,被執,求死於鋒鏑,不可得;服腦子,以必得冷水乃死,告監者以渴甚,於田間蹄涔中掬水飲之。

    時公病目旬餘,遂洩瀉而目愈,竟不得死。

    越七日,至虜營,踴躍請劍。

    弘範知不能屈,乃曰:「殺之名在彼,客之名在我。

    且天祥見伯顏臯亭山,吾實在傍。

    」遂以平揖相見,敘間闊,如客禮。

    蓋歲除前三日也。

    先是,適鄒等自江西以民兵數千至,公少留勞之。

    又駐和平市,攻陳懿黨與。

    駐軍造糧,亦意後隔海港,步騎未能遽前。

    陳懿以問罪窘迫,百計不能救解,乃挾重賄,迎導北帥張弘正,潛具舟海岸,濟輕騎,直指督帳。

    公坐虎皮胡床,與客飯五坡嶺,不意虜至,遂被執。

    )〉 己卯,宋祥興元年 正月二日,張元帥下海,置予舟中。

    初六日,發潮陽。

    初八日,過官富場。

    十三日,至厓山。

    二月六日,厓山行朝潰。

    三月十三日,虜舟還至廣州,張元帥遣都鎮撫石嵩護予北去,以四月二十二日行。

    五月二十五日,至南安軍,明日東下,鑰予於船。

    二十八日,至贛州。

    六月一日,至吉州。

    初五日,過隆興。

    十二日,至建康,囚邸中。

    八月二十四日,北行渡江,頗有事,會不濟。

    二十六日,至揚州。

    九月七日,哭母小祥於邳州。

    初九日,至徐州。

    十五日,至東平府。

    二十日,至河間。

    二十一日,至保定府。

    十月一日,至燕。

    初至,立馬會同館前,館人不受,蓋謂館以受投拜人,不受罪人也。

    久之,引去一小館,置予於偏室,館人不之顧。

    次日晚,供帳飲食,如上賓。

    館人雲:稟博羅丞相,得語雲然。

    初四日,張元帥者始至。

    初五日,見其用事大臣,具言予不屈狀。

    至午,送予於兵馬司,枷項縛手,坐一空室,衛防甚嚴。

    所攜衣物錢銀,官為封識,日給鈔一錢五分,為飲食。

    坐十餘日,然後解手縛,又坐十餘日,得疾。

    十一月二日,疏枷,惟繫頸以索,得出戶負暄。

    初五日,赴樞密院,院官不及見。

    自是,日赴院,輒空歸。

    至初九日,院官始引問,院官者,博羅丞相、張平章,有所謂院判、簽院等,不能識也。

    倨坐召見,予入長揖。

    通事曰:「跪!」予曰:「南之揖即北之跪,吾南人行南禮畢,可贅跪乎?」博羅叱左右曳予於地,予坐不起。

    數人者或牽頸,或手,或按足,或以膝倚予背,強予作跪狀,予動不自由。

    通事曰:「汝有何言?」予曰:「天下事有興有廢,自古帝王以及將相,滅亡誅戮,何代無之?天祥今日忠於宋氏社稷,以至於此,幸早施行!」通事曰:「更有何語?止此乎?」予曰:「我為宋宰相,國亡,職當死。

    今日拿來,法當死,復何言?」博羅曰:「你道有興有廢,且道盤古王到今日是幾帝幾王?我不理會得,為我逐一說來。

    」予怒甚,曰:「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我今日非赴博學宏詞科,不暇泛言。

    」博羅愧,乃雲:「我因興廢故問及古今帝王,你既不肯說,且道古時曾有人臣將宗廟城郭土地分付與別國人了,又逃走去,有此人否?」予曰:「謂予前日為宰相,奉國與人而後去之耶?奉國與人是賣國之臣也,賣國者有所利而為之,必不去;去者,必非賣國者也。

    我前日除宰相不拜,奉使伯顏軍前,尋被拘執。

    已而有賊臣者獻國。

    國亡,我本當死,所以不死者,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老母在廣,故為去之之圖耳!」博羅曰:「德祐嗣君非爾君耶?」曰:「吾君也。

    」曰:「棄嗣君,別立二王,如何是忠臣?」予曰:「德祐,吾君也,不幸而失國。

    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

    吾別立君,為宗廟社稷計,所以為忠臣也。

    從懷、湣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為忠。

    」博羅語塞,平章皆笑。

    一人忽出來曰:「晉元帝、宋高宗皆有來歷,二王何所受命?」張平章曰:「二王是逃走底人,立得不正,是篡也。

    」予曰:「景炎皇帝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皇帝之親兄,如何是不正?登極於德祐已去天位之後,如何是篡?陳丞相奉二王出宮,具有太皇太後分付言語,如何是無所受命?」諸人無辭,堅以無受命為解。

    予曰:「天與之,人與之。

    雖無傳授之命,推戴擁立,亦何不可?」諸人但支離不伏。

    予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各是其是可也。

    」博羅雲:「你既為丞相,若將三宮走,方是忠臣;不然,引兵出城,與伯顏丞相決勝負,方是忠臣。

    」予曰:「此說可以責陳丞相,不可以責我,我不曾當國故也。

    」又曰:「你立二王,做得甚功勞?」予曰:「國家不幸喪亡,予立君以存宗廟,存一日則臣子盡一日之責,何功勞之有?」曰:「既知做不得,何必做?」曰:「人臣事君,如子事父,父不幸有疾,雖明知不可為,豈有不下藥之理?盡吾心焉。

    不可救,則天命也。

    今日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博羅於是怒見之辭色,雲:「你要死,我不教你便死。

    禁持你!」予曰:「我以義死,禁持何害也!」博羅愈怒,雲雲,通事亦不以轉告,予不答。

    遂呼獄令史雲:「將下去,別聽言語。

    」初十日冬至,入假,予意假滿即見殺,乃囚在獄中,久無消息。

    十二月半後,一令史報雲:「丞相語獄官宣差烏馬兒雲:『文丞相性猶硬不硬?』」又二日,令史報雲:「博羅語烏馬兒:『遲數日,更與文丞相說話。

    』」會歲終,釋放諸囚,烏馬兒語博羅:「獄囚皆已寬放,惟文丞相一人在獄。

    」博羅雲:「我奏,卻來喚你。

    」博羅至今重於一喚者,憂予之硬也。

    予誓死決矣,此行決死在於再說話之頃。

    昔人雲:『薑桂之性,至老愈辣。

    』予亦雲:『金石之性,要終愈硬。

    』性可改耶?予自記一宗入獄本末於此,曰:「予死矣,庶幾有知予心者。

    」 所記言語,大略如此。

    當時泛應尚多,不能盡記。

    己卯除日書。

    自古中興之君,如少康以遺腹子起於一旅一成,宣王承厲王之難,匿於召公之家,周、召二相立以為王。

    幽王廢宜臼,立伯服為太子,犬戎之亂,諸侯迎立宜臼,是為平王。

    漢光武起南陽為帝,蜀先主帝巴蜀,皆是出於推戴,何論有無傳授之命!如唐肅宗即位靈武,不稟命於明皇,卻類於篡,然功在社稷,天下後世猶無甚貶焉。

    禹傳益,不傳啟,天下之人曰:「啟,吾君之子。

    」謳歌朝覲,訟獄者歸之焉。

    漢文帝隻是平、勃諸臣所立,豈有高祖、惠帝、呂後之命耶?春秋亡公子入為君者,何限齊桓、晉文?其大者也,何謂逃走不當立?羿之於夏,莽、丕之於漢,方是篡。

    德祐亡而景炎立,謂之篡何居?可惜當時不曾將此一段言語敷陳,頗有餘憾耳! 〈(鄧《傳》雲:正月十三日,至厓山,張元帥索公書諭張世傑降。

    公曰:「我不能救父母,乃教人背父母,可乎?」強之急,乃書《過零丁洋》詩與之。

    弘範笑而置之。

    二月六日,厓山潰,公不勝悲憤,作長歌哀之,南北傳誦。

    三月十三日,還至廣州。

    公日俟北方生殺之命,弘範於公禮貌日隆,盡取公所亡妾婢僕役以奉之。

    十四日,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