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指南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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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既登舟,意泝流直上,他無事矣。

    乃不知江岸皆北船,連亘數十裡,鳴梆唱更,氣??甚盛。

    吾船不得已,皆從北船邊經過,幸而無問者。

    至七裡江,忽有廵者喝雲:「是何船?」稍答以「河魨船」。

    廵者大呼雲:「歹船。

    」歹者,北以是名反側奸細之稱。

    廵者欲經船前,適潮退,閣淺不能至。

    是時,舟中皆流汗,其不來僥倖耳。

    )〉 蒙衝兩岸夾長川,鼠伏孤蓬棹向前。

     七裡江邊驚一喝,天教潮退閣廵船。

     得風難 〈(予方為七裡廵船所驚,忽有聲如人哨,齒甚清麗。

    船稍立船頭拜且禱曰:「神道來送。

    」問何神,曰:「江河田相公也。

    」即得順風送上。

    )〉 空中哨響到孤蓬,盡道江河田相公。

     神物自來扶正直,中流半夜一帆風。

     望城難 〈(初得順風,意五更可逹真州城下。

    風良久遂靜,天明尚隔真州二十餘裡。

    深恐北船自後追躡,又懼有哨騎在淮岸,一時憂迫不可言。

    在舟之人盡力搖槳撐篙,可牽處?岸拽?,然心急而力不逮。

    既望見城,又不克進,甚矣,脫虎口之難。

    )〉 自來百裡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

     薄命隻愁追者至,人人搖槳渡滄浪。

     上岸難 〈(真州濠與江通,然潮長舟方可到城。

    是日泊五裡遂上岸,城外荒涼,寂無人影,四平如掌,一無關防。

    幸而及城門,無他慮。

    當行路時,盻盻回首,惟恐有追騎之猝至。

    既入城門,聞昨日早晨哨焉,正到五裡頭時。

    三月朔雲。

    )〉 岸行五裡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

     忽聽路人嗟嘆說,昨朝哨馬到江頭。

     入城難 〈(既至真州城下,問者群望,告以文丞相在鎮江走脫,徑來投奔。

    城子諸將校皆出,即延入城。

    苗守迎見,語國事移時,感憤流涕,即欵之州治中,住清邊堂。

    然後從者之始至也,引至直司,捜身上軍器,既知無他,然後見信。

    其關防之嚴密如此。

    向使恐疑橫於胷中,閉門不受,天地茫茫,何所歸?嘻,危哉!)〉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為避堂。

     若使閉城呼不應,人間生死路茫茫。

     真州雜賦 〈(予既脫虎口至真州,喜幸感嘆,靡所不有。

    各係之以七言,自正月二十羈縻北營,至二月二十九一夜京口得脫,首尾恰四十日。

    一入真州,忽見中國衣冠,如流浪人乍歸故鄕,不意重覩天日至此。

    )〉 四十羲娥落虎狼,今朝騎馬入真陽。

     山川莫道非吾土,一見衣冠是故鄕。

     〈(予入真州,聚觀者夾道如堵,東坡雲:「被天津橋上人看殺」,久無此境界矣。

    )〉 聚觀夾道捲紅樓,奪得南朝一狀頭。

     将謂燕人騎屋看,而今馬首向真州。

     〈(京口船與稍人,北人皆有籍。

    予所得船乃並緣北船販私鹽者,船與二水手皆籍所不及,予是以得濟,豈非天哉。

    )〉 賣卻私鹽一舸回,天教壯士果安排。

     子胥流向江南去,我獨倉皇夜走淮。

     〈(予以夜遁,北人來早方覺,而吾已在汶上矣。

    )〉 便把長江作界河,負舟半夜泝煙波。

     明朝方覺田文去,追騎如雲可柰何。

     〈(予逃之明日,北人大索民間,累南人甚多。

    然予逝矣,不可得矣。

    )〉 十二男兒夜出關,曉來到處捉南冠。

     博浪力士猶難覓,要覓張良更是難。

     〈(三月朔旦,予在真州城内,賈餘慶在瓜洲,皆淮境也,而南北分焉,哀哉。

    )〉 我作朱金沙上遊,諸君冠蓋渡瓜洲。

     淮雲一片不相隔,南北死生分路頭。

     〈(諸宰執自京城?後,無復逺畧。

    北人之駈去皆俯首從之,莫有謀自拔者。

    予犯死逃歸,萬一有及國事,志亦烈矣。

    )〉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興亡付不知。

     不是謀歸全趙璧,東南那箇是男兒。

     天下趙 〈(予至真,苗守再成為予言,近有樵人破一樹,樹中有生成三字曰「天下趙」,亟取木視之,果然木一丈二尺圍,其字青而深,半樹解楊州,半樹留真州,三字瞭然不可磨也。

    以此知我朝中興,天必將全復故疆。

    真州號迎鑾,藝祖發迹于此,非在天之靈所為乎?)〉 皇王著姓復炎圖,此是中興受命符。

     獨向迎鑾呈瑞字,為言藝祖有靈無。

     議糾兩淮復興 〈(予至真州,守將苗再成不知朝信,於是數月矣。

    問予京師事,慷慨激烈,不覺流涕。

    已而諸將校諸幕皆來,俱憤北不自堪。

    兩淮兵力足以復興,惜天使李公怯不敢進,而夏老與淮東薄有嫌隙,不得合從。

    得丞相來通兩淮脈絡,不出一月,連兵大舉,先去北巢之在淮者,江南可傳檄定也。

    予問苗守計安出,苗雲:「先約夏老,以兵出江邊如向建康之狀,以牽制之。

    此則以通泰軍義打灣頭,以高郵淮安寳應軍義打楊子橋,以楊州大軍向瓜洲,某與趙刺史孟錦以舟師直擣鎮江。

    並同日舉,北不能相救,灣頭、楊子橋皆?江脆兵守之,且怨北。

    王師至即,下聚而攻瓜洲之三面,再成則自江中一面薄之。

    雖有智者,不能為之謀。

    此策既就,然後淮東軍至京口,淮西軍入金城,北在兩浙無路得出,虜帥可生緻也。

    」予喜不自制,不圖中興機會在此,即作李公書,次作夏老書,苗各以覆帖副之。

    及欲予緻書戎帥及諸郡,并白此意。

    予已作朱渙、姜才、蒙亨等書,諸郡將以次發。

    時與議者皆勇躍,有謂「李不能自拔」者,又有謂「朱渙、姜才各做起來,李不自由」者,又有謂「李恨不得脫重負、何幸有重臣輔之」。

    予既遣書盻盻焉,望報天之欲平治天下,則吾言庶?不枘鑿乎?)〉 清邊堂上老將軍,南望天家雨濕巾。

     為道兩淮兵定出,相公同作歃盟人。

     楊州兵了約廬州,某向瓜洲某鷺州。

     直下南徐侯自管,皇親刺史統千舟。

     南八空歸唐壘?,包胥一出楚疆還。

     而今廟社存亡決,隻看元戎進退間。

     出真州 〈(予既為李制所逐出真州,艱難萬狀,不可殚紀,痛哉!予至真州第三日,苗守約雲「早食後看城子。

    」予欣然諾之。

    有頃,陸都統來,導予至小西門城上,閑看未?。

    王都統至,迤邐出城外。

    王忽雲:「有人在揚州,供得丞相不好。

    」出制司小引視之,乃脫回人供北中所見,雲:「有一丞相差往真州賺城。

    」王執右語不使予見,予方歎惋間,二都統忽鞭馬入城,小西門閉矣,不復得入,彷徨城外,不知死所。

    )〉 早約戎裝去看城,聯鑣壕上歎風塵。

     誰知關出西門外,憔悴世間無告人。

     〈(制使遣一提舉官至真州,疑予為北用。

    苗守貳於予,雲:「決無宰相得脫之理。

    縱得脫,亦無十二人得同來之理。

    何不以矢石擊之?乃開城門放之。

    」使入,意使苗守殺予以自明,哀哉。

    )〉 楊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

     恠道使君無見解,城門前日不應開。

     〈(制使欲殺我,苗守不能。

    芘將信將疑,而憐之之意多也。

    )〉 瓊花堂上意茫然,志士忠臣淚徹泉。

     賴有使君知義者,人方欲殺我猶憐。

     〈(予幸脫身至真州,即議紏帥兩淮以圖恢復。

    制使乃疑予為北用,欲見殺。

    江南與北中皆知予為忠義,而兩淮不予信。

    予平生仕宦聲迹比比,不曾至淮。

    天地茫茫,與誰語哉?)〉 秦庭痛哭血成川,翻訝中行背可鞭。

     南北共知忠義苦,平生隻少兩淮緣。

     〈(予少時曾遊真州,至是十八年矣。

    初望紏合復興,為國家辦大事,乃不為制臣所容,天乎!哀哉!)〉 一别迎鑾十八秋,重來意氣落旄頭。

     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門淚雨流。

     〈(始見制臣小引備脫回人朱匙二等供雲:「有一丞相住真州賺城。

    」予頗疑北有智數,見予逃後,遣人詐入楊州供吐以行反間。

    既而思之,楊州遣提舉官來真州見害,乃三月初二日午前發。

    予以二月晦夕逃,朔旦北方覺然,不知走何處,是日使遣人詐入楊州,殆無此理。

    看來隻是吾書與苗守覆帖初二日早到,制使不暇深省,一槩以為奸細而欲殺之。

    哀哉,何不審之甚乎!)〉 天地沉沉夜泝舟,鬼神未覺走何州。

     明朝遣間應無是,莫恐死戎逐客不。

     〈(予在門外久之,忽有二人來,曰:「義兵頭目張路分、徐路分也。

    」予告以故,二人雲:「安撫傳語,差某二人來送。

    看相公去那裏?」予雲:「必不得已,惟有去楊州見李相公。

    」路分雲:「安撫謂淮東不可往。

    」予謂:「夏老素不識,且淮西無歸路。

    予委命於天,隻往楊州。

    」二路分雲:「且行,且行。

    」良久,有五十人弓箭刀劍來随,二路分騎馬,以二馬從予。

    予與杜架閣連?而發。

    )〉 人人争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

     我問平山堂下路,忠臣見詘有天知。

     〈(予在小西門外,皇皇無告。

    同行杜架閣仰天呼號,?赴壕死。

    從者皆無人色,莫知所為。

    予進不得入城,城外不測有兵,露立荒逈又乏飲食,予心自念:「豈予死於是乎?」為之踟蹰,心膂如割。

    後得二路分送行,苗守又遣衣被包複等來還,遂之楊州。

    是日,上巳日也。

    )〉 千金犯險脫旃裘,誰料南冠反見讐。

     記取小西門外事,年年上已哭江頭。

     〈(二路分引予行數裡,猶望見真州城。

    五十兵忽齪刀於野,駐足不行。

    予自後至二路,請下馬雲:「有事商量,景色可駭。

    」予下馬問雲:「商量何事?」雲:「行?步。

    」行稍逺,又雲:「且坐,且坐。

    」予意其殺我於此矣。

    與之立談,二路分雲:「今日之事,非苗安撫意,乃制使遣人欲殺丞相。

    安撫不忍加害,故遣某二人來送行。

    今欲何往?」予雲:「隻往楊州,更何往?」彼雲:「楊州殺丞相奈何?」曰:「莫管,信命去。

    」二路分雲:「安撫今送往淮西。

    」予雲:「淮西對建康、太平、池州、江州,皆北所在,無路可歸,隻欲見李制使。

    若能信我,尚欲連兵以圖恢復。

    否則,即從通州路遵海還闕。

    」二路分雲:「李制使已不容。

    不如隻在諸山寨中少避。

    」予雲:「做什麽合煞?生則生、死則死,決於楊州城下耳。

    」二路分雲:「安撫見辦船在岸下,丞相從江行,或歸南歸北皆可。

    」予驚曰:「是何言歟?如此則安撫亦疑我矣。

    」二路分見予辭真確,乃雲:「安撫亦疑信之,間令某二人便宜從事。

    某見相公一箇恁麽人,口口是忠臣,某如何敢殺?相公既真箇去楊州,某等部送去。

    」乃知苗守亦主張,不過實使二路分覘予語言趍向,而後為之處。

    使一時應酬不當,被害原野,誰復知之?痛哉,痛哉!時舉所攜銀一百五十兩與五十兵,且許以至楊州又以十兩,二路分則許以分賜金百兩,遂行。

    )〉 荒郊下馬問何之,死活元來任便宜。

     不是白兵生眼孔,一團冤血有誰知。

     〈(二路分既信予忠義,與予中路言真州備判司行下有安民牓雲:「文相公已從小西門外押出州界去訖。

    」為之嗟嘆不已。

    嗚呼,予之不幸,乃至於斯,其不死於兵,豈非天哉!)〉 戎衣嘖嘖嘆忠臣,為說城頭不識人。

     押出相公州界去,真州城裏牓安民。

     〈(杜架閣?赴壕,以救免,一行人皆謂當死於真州城下矣。

    後得二路分送行,惟恐有北哨追之,危哉,危哉!)〉 有客倉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鴻毛。

     白兵送我楊州去,惟恐北軍來捉逃。

     〈(二路分所引路乃淮西路,既見予堅欲往楊州,遂復取楊州路。

    時天色漸晩,張弓挾矢,一路甚憂,疑指處瓜洲也。

    又前某處楊子橋也,相距不逺。

    既暮,所行皆北境,惟恐北遣人伏路上。

    寂如啣枚,使所過北有數騎在焉,吾等不可逃矣。

    )〉 瓜洲相望隔山椒,煙樹光中楊子橋。

     夜靜啣枚莫輕語,草間惟恐有鴟鶚。

     〈(是日行至暮,二路分先辭,隻留二十人送楊州。

    二十人者,又行十數裡,勒取白金,亦辭去,不可挽。

    楊州有販鬻者,以馬載物夜竊行於途、白馬垜子二十人者,但令随馬垜子,即至楊州西門。

    予一行如肓,悵悵然行。

    嗚呼,客路之危難如此。

    )〉 真州送駿已回城,暗裏依随馬垜行。

     一陣西州三十裡,摘星樓下打初更。

     至楊州 〈(予至楊州城下,進退維谷,其徬徨狼狽之狀,以詩志其槩。

    予夜行衘枚至楊州西門,憊甚。

    有三十郎廟,僅存墻堦,屋無矣。

    一行人皆枕藉於地,時已三鼓,風寒露濕,悽苦不可道。

    )〉 此廟何神三十郎,問郎行客忒琅璫。

     荒堦枕籍無人問,風露滿堂清夜長。

     〈(楊州城中打四更,一行人遂入。

    近城西門坐漫地上,候啓門者無慮百數。

    城上問「何人?」從他人應答,予等莫敢語,恐聲音不同,即眼生随後。

    )〉 譙鼓鼕鼕入四更,行行三五入西城。

     隔壕喝問無人應,怕恐人來捉眼生。

     〈(予出真州,實無所往,不得已趍楊州,猶翼制臣之或見諒也。

    既至城下,風露凄然,聞鼓角有殺伐聲,徬徨無以處。

    )〉 悵悵乾坤靡所之,平山風露夜何其。

     翁翁豈有甘心事,何故高樓鼓角悲。

     〈(制臣之命真州也,欲見殺,若叩楊州門,恐以矢石相加。

    城外去楊子橋甚近,不測又有哨,進退不可。

    )〉 城上兜鍪按劍看,四郊胡騎遶團團。

     平生不解楊朱泣,到此方知進退難。

     〈(杜架閣以為制臣欲殺我,不如早尋一所逃。

    哨一日,卻夜趍高郵,求至通州渡海歸江南,或見二主,伸報國之志,徒死城下無益。

    )〉 吾戴吾頭向廣陵,仰天無告可憐生。

     争如負命投東海,猶會乘風近玉京。

     〈(金路分謂:「出門便是哨,五六百裡而後至通州,何以能逹?與其為此受苦而死,不如死於楊州城下,不失為死於南。

    且猶意使臣之或者不殺也。

    」)〉 海雲渺渺楚天頭,滿路胡塵不自由。

     若使一朝俘上去,不如制命死楊州。

     〈(予方未知所進退,餘元慶引一賣柴人至,雲:「相公有福,相公有福。

    」問:「能導至高沙否?」曰:「能。

    」曰:「何處可暫避一日?」曰:「儂家可。

    」曰:「此去?裡?」曰:「二、三十裡。

    」曰:「有哨否?」曰:「數日不一至。

    」曰:「今日哨至如何?」曰:「看福如何耳。

    」)〉 路傍邂逅賣柴人,為說高沙可問津。

     此去儂家三十裡,山坳聊可避風塵。

     〈(予從金之說,恐制臣見殺;從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