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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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講邃密,可就疏忽荒唐,倒不成句話了。

    近來曉得這種荒唐疏忽,多是舊學所誤。

    大家改了新學的口頭禅,路得、魯索、瑪志尼、拿破侖,紛紛的議論不休;民約、民權、天演物竟,也紛紛的拉扯不清。

    這還是在上等一層。

    再下一層,一本拍爾馬不曾讀完全,愛、皮、西、提二十六個字母不曾拼會,隻學了廣東、香港、上海洋泾浜的幾句外國話,就眼睛突出到額角上,說精通洋文洋話,能夠講究新學了。

    我曾經遇着這樣一個人,他卻會寫幾個洋字。

    有一天,他自己寫他姓的一個【窦】字,他就在寶蓋頭下加了一個玉字。

    問他,他說:【我姓寶,這是省筆小寫,怕的大寫費事。

    】原來他不但不會寫窦字,就當他自己原是姓寶呢。

    這種笑話,又是從新學中出。

     “我們這家塾辦起來,隻先從蒙學初級入手,最要緊的,是撷取舊學精華,闡發新理新識。

    所以在舊學中,要淘汰了瑣碎迂謬的一派,發出那博大明通的解說,新學家叫做改良,就是商酌盡善的話頭。

    把舊學商酌盡善,參入新學的教科法子,你道可是不是呀?但是不論新舊,一個人總要吃得苦,從前隻把三更燈火五更雞,埋頭在八股試帖小楷的各種事情,以為是能吃苦了。

    便是古來講什麼斷齑畫粥,教子成名,也不過希冀在一人的功名利達身上,還不是吃的有用之苦。

    卻後來如範文正公,已能有先憂後樂的懷抱;歐陽文忠公,也做了一代名臣,都是從微賤時吃苦磨煉而出。

    如今号稱志士的,才有心進學堂讀書,或是開學堂教人讀書,卻又錯認了自由宗旨,隻圖做的事随心所欲,說的話稱口而談,受不得一毫拘束,忍不住一點苦惱,往往為了學堂裡的飯食菲薄,争鬧挾制。

    不說是貪餍肥甘,同那膏粱子弟的習氣,反拿了衛生的一片大道理,借口生風。

    殊不知進了一個學堂,隻要看那學堂的科則程度,能否稱我來學之意,能稱的,我便安心受學;不能稱的,應該早就不進這個學堂,自家也可發憤用功。

    難道那學堂天天有肥魚大肉供給我,便算是個好學堂麼?況且如今的學堂,說是培植人才,人才要有用于國,國非強種不能立,種非合群不能生,合群先要愛群,強種先要保種,怎樣的保種才能保國?怎樣的保國才算愛國?這其中委曲煩難,自有多少苦心苦力,要慢慢的從學堂陶鑄到二十四分。

    本不單說敷衍了五年卒業,十年卒業,領個文憑,得個出身的話。

    你看哥侖布,不過一個窮人,單身萬裡,四度航海,才尋着一塊新世界;瑪志尼撐一隻小船,繞過地球,冒了萬死,三年功夫才開通太平洋航路;立溫斯頓,探險到亞非利加洲的内地,進了沙漠,蒙了瘴疠,同那土蠻猛獸交鬥,幾十年不怕不怯,才能叫那非洲全境,歸他英國所辟;俄皇大彼得,登了九五之位,還私換服式,雜在傭工當中,學那些技藝;法國有個名叫巴律的,看他本國的磁器粗拙,要改換做細巧些,在家築竈試驗,屢築屢換,那泥總燒不細,樣子總做不巧,他散盡家私,想盡念頭,吃盡困苦,到了十八年,畢竟被他燒成了些細巧磁器。

    至今法國磁磚,還是大大有名。

    這多不是吃得苦,所以才能成得大事的麼?我這樓上,預備将來給學生們住宿,就又用了陸機【志士多苦心】的一句詩,題了這三字,好叫他們觸目警心。

    這句詩的上一句叫:【惡木豈無枝】。

    見得人有肢體,如同木有丫枝,木雖惡,丫枝沒有不生發的。

    人雖不肖,一旦能吃苦立志,也沒有不成器的。

    ” 一席話,畢太太聽了,連連點首稱是。

    黃繡球聽到後頭引證哥侖布的幾件故事,更着實出神。

    畢太太等黃通理說守,便道:“當初日本明治維新以前,有個大儒福澤谕吉,沒有師授,自己學那英文,獨力創了一所學校,名叫慶應義塾,至今為日本私立學校的開山祖師。

    日本國人知道講求新學,也自此而起。

    他國皇改革維新的事業,也請教這位福澤谕吉的大儒居多。

    通理先生同我繡球妹妹,可算異地同功。

    日後果見繡出全地球來,駕過區區三島,就更駕過那福澤谕吉,我要再送一塊堂名的匾額,用那《易林》上【駕福乘喜】的句子,叫做【駕福堂】為這學塾慶賀落成之喜。

    ”黃通理忙道:“這個何敢,既承美意,把我那四字齋額,移到外面門上,中間齋壁上另制一塊堂匾,叫景福堂罷,萬萬不敢希望福儒的功業結果,也存着個景仰的心,勉勵做去,不至于堕落,就真托福不淺了。

    ” 當日黃繡球原已交代家下人,端整家常酒飯,并囑王老娘們幫着料理,随即開了兩桌飯,在景福堂内外分擺出來。

    張先生同黃通理、黃鐘、黃權、複華等一桌,畢太太、黃繡球、王老娘、曹新姑等一桌。

    後事如何,趁他們吃飯當口,消停一會,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