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小說與寫小說的經過

關燈
詩,我也經過這個階段,可是隻不過學了一年便開始作文。

    那個時代,即在學校中也是一例出些講大道理,或者空空泛泛了的題目。

    ——記得我考縣裡高小的文題是《足食足兵二者孰重論》,考中學時也是這類的文題,卻記不清了。

    ——在塾中先生自然是出這一類的題目,不是評論人物,就是順解經義,那不過是使小孩子多查書,硬記文言的成語,想象與情感可以說是攙不進一絲毫去的。

    所以我雖是還能謅幾句,卻得不到自由發抒的興緻,隻好從别方面去求作文字的自由。

    多少讀過幾首唐詩,略略懂得平仄,可是亂湊的詩句自然弄不好,也沒有什麼詩感。

    想塗抹點故事,既苦于沒有材料,文字又用不妥,很想有些人對我說些《聊齋》,《子不語》類的怪事。

    我可以記下來;實在還不能湊合幾句文言,這真是一種空想。

    後來得看到《小說月報》的第一卷,《小說月報》與舊日出版的《月月小說》,引起我用白話作那樣小說的高興。

    十五歲,正是二次革命的那一年,那一個暑假我由濟南回到家裡,忽然用章回體寫了一本長篇小說。

    給它一個可笑的名字,叫《劍花痕》,約有二十回,大略是寫些男女革命,志士一類的玩藝。

    因為那時我在省城讀書,社會上的事實,人情,略有見聞,便引動淺薄的創作欲,寫了這一本,可是直到現在壓在舊書箱中沒再翻過。

    在中學時每月看《小說月報》,——那時是王莼農君編輯,——便想着寫點短篇寄出去,于是在窄小的寄宿舍的窗下,自修後便寫小說。

    初時覺得怕投不上稿,便将第一次的那篇《遺發》投到《婦女雜志》去。

    (王莼農也兼編《婦女雜志》),想不到卻得到他的複信,說把這篇小說刊印在某期之中,并且還寄了十幾圓的書券來,當然我異常高興!馬上把書券去買了一部新出版的影印的《宋詩鈔》。

    後來陸續投了兩篇去,都登出來。

    在改革的前一卷的《小說月報》裡,也投登過一篇。

    這都是我初寫小說投稿的經過。

    (說到這裡還記起中華書局初出《中華小說界》時,似乎周啟明先生常作點文字。

    我那時當然不知周先生是何許人。

    某一号裡有一篇小說,是用文言作的,題目大約是《江村夜話》,作者署名是啟明二字。

    文字的隽永,與描寫的技巧,在那時實是不多見的小說。

    我常常記起這篇文字與作者,直至在北京認識啟明先生之後,方知道就是他的創作。

    ) 以後便是《新青年》的時代了。

    《新青年》初名《青年》,我在濟南時讀過第一二冊,覺得議論,思想,都是那時暮氣沉沉中的一顆明星。

    因為後頭有通信一欄,我還同它的主編人通過一回信,從這時起,我自己的思路似乎明白了許多。

    不久,到北京讀書,便把舊日的玩藝丢掉了。

    學着讀新書,作新文字,把從前認為有至高價值的舊文藝,與舊書堆中的思想都看得很輕。

    那時與鄭振铎,耿濟之,瞿菊農,宋介諸位常在一處開會,讨論這個那個,其實對于“新”的東西,都沒有完全了解。

     我用新體文字寫第一篇的小說,是聽見徐彥之君告訴我的一段故事。

    他囑寫成小說,登在《曙光》的創刊号中。

    内容是一個為自由戀愛不遂做了犧牲的悲慘故事,這樣的題材很适合那時的閱者。

    可惜自己不會用相當的藝術寫,現在看來那真是極幼稚的習作。

    在《新青年》中見到魯迅先生的《孔乙己》《狂人日記》,覺得很新奇,自己是無論如何寫不出那樣的文字來。

    即說到鑒賞,恐怕《狂人日記》初登出時,若幹青年還不容易都十分了解。

    在這時,葉紹鈞,楊振聲諸君也在《新潮》上寫短篇創作。

    以後我對于這樣做法十分熱心,胡亂寫了一些短篇,第二年在北京西城某公寓中寫成《一葉》。

     這些關于個人的幼年讀小說,與後來學着寫小說的經過,本沒有對人述說的價值。

    在自己,自然是生活的一片段,究竟是無足說的,不過記出來可以與年齡,時代,差不多的朋友相對證而已。

     在這暴風雨的前夕,一個人的生活,無論如何,終要湮沒在偉大的洪流之中,哪有述說的必要。

    何況無論誰的生活都是在環境與其所屬的階級中擠迸出來的,不奇異,也不是特殊。

    以後我想回憶錄之類的文字大約應少了吧?對于這個“作家生活”的題目,慚愧沒有多說:隻寫了一些個人經曆的片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