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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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的尊嚴。

     精簡的事很快傳開,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季曉舟照舊按時抱着大提琴到角落去拉——隻他一個人蒙在鼓裡。

    萍萍但願他晚一點知道,讓他再安安穩穩拉幾天琴……這琴聲甭管怎樣不悅耳,它畢竟是最後的曲子啊…… 季曉舟僵直地站着,大家也顯得和他一樣發僵。

     “來,喝!”季曉舟忽然添了豪氣,“你們怎麼啦?怎麼不喝?……” 萍萍撐持不住,将杯子頓在桌上,随即跌坐下去。

    她不敢看曉舟,隻輕聲問道:“是誰把這話告訴你的,誰這麼多嘴?……” 季曉舟笑笑:“從明天起,我就不用再練琴了。

    ”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萍萍進出哭腔。

     楊燹帶頭喝幹了酒,接着是廖崎。

     季曉舟卻滴酒未沾:“誰告訴我的有什麼關系?這還用誰告訴我嗎?萍萍,就從你眼睛裡,我也知道我不行。

    你卻常對我說:拉得好一點了。

    你眼睛不象你的嘴那麼愛撒謊。

    ”他笑笑,“我已拼出全身力氣來練琴了,可是,……就象廖崎早就說過的——我和音樂發生了一場嚴重誤會。

    ”他又轉向廖崎,“你很有遠見,現在大可不必這樣不安。

    ” 沉默。

    仿佛空氣也變得凝重起來…… 季曉舟慢慢坐下,接着說:“從明天開始我不用練琴了。

    其實我比誰都明白,我不行。

    可我總希望長久的辛苦忽然在某一天結出意外的果實。

    即便不會有那種僥幸,練,總比不練強。

    我想得很少,希望也很小,隻想勞動和收效相等,隻想勤奮能讓我每夜都心安理得地睡覺。

    可是不行……事實最終證明我不行。

    減掉一把不稱職的大提琴,不是最天經地義的事嗎?你們不必為我難過,不必想法安慰我。

    ” 大家第一次聽見季曉舟說這麼多話,過去他們甚至認為他遲鈍至極。

    看來并非如此,他的敏感被一種巨大的精神力量所包裹,這就是他生來俱有的責任心。

    他此刻的神情是複雜的:不僅僅是痛苦,還有對音樂深深的眷戀,以及終于得到解脫一樣的舒松感。

    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能力,他曾為能力低于别人而玩命練琴,這對他畢竟太苦太累了。

    他之所以沒有碰鼻子拐彎,隻因為樂隊裡還需要他那一點點音量,這一點點需要被他視為神聖的責任。

    而現在不再需要他了,他從此坦然,或許還有幾分慶幸,因為他不必再為自己的琴聲自卑了。

    他已盡自已的最大力量,完成了與那個集體的契約,完成了與自己的良心、責任感的契約。

    所以他并沒有象人預料的那樣一蹶不振。

     “那以後……以後你做些什麼?”廖崎問。

    這聲音躲在深深的自責後面,似乎曉舟的不成功是由于他的過錯。

     “以後?不知道……服從分配。

    還能怎樣?……我咋天晚上把那把大提琴裡裡外外擦幹淨了,今天已交出去了。

    ” 他說得很輕松。

    其實在擦琴時,他看見琴馬下積起的厚厚一層松香,看見琴弓被手指捏出的兩個淺槽,他委屈地流了許久眼淚。

    他抱着琴,悄沒聲地坐了整整一下午。

    他想,假如有人早些告訴他:“滴水穿石”的名言不是絕對的,也許不至于受這樣長久的折磨——自尊心被折磨得遍體鱗傷…… 他愛這把快拉破的琴!但這最真實的理由卻最不能成其為理由。

    他愛音樂,卻從沒有得到它的青睐。

    他被減下,這是最明智的決定,又是最不公道的裁判。

    他委屈,但他從來不怨怪任何人。

    他在與琴默默告别時,努力說服了自己。

    他沒有再拉它,整整一下午都沒有讓它再發出一點聲響,仿佛他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那薄薄的共鳴箱裡,一碰琴弦就會噴湧而出,不可收拾。

    他把擦幹淨的琴輕輕放進琴盒,莊重得象給一位最親愛的人入殓…… 季曉舟飲幹了杯中的最後一滴酒。

     這時萍萍反倒沒有一點聲息。

    多日來她所有的擔憂,準備了一肚子的安慰,此刻卻一句也不需要了。

    一切竟是這樣簡單。

    這個溜肩膀,看上去不堪一擊的“三毛”竟如此堅強。

    而她卻終于挺不住了,把頭依在喬怡肩上輕泣。

     季曉舟的左手又在那樣下意識地模拟揉弦動作,忽然他停住了,笑笑道:“沒有琴,我一點也不習慣……就象一下子什麼也沒有了。

    ” 錄音機裡不合時宜地放着一支輕佻的歌:“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廖崎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喬怡看見他口袋裡露出一隻袖珍錄音機,便對他道:“把你那高雅的放放吧,——你不是在演出前用它陶冶情緒的嗎?拿出來,跟鄧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