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0章

關燈
而猶豫不決。

     她轉過身,看到哈羅德站在紗門外,手不自然地甩動着,臉上一副關心又不愉快的神情,法蘭妮突然為他感到難過。

    哈羅德·勞德開着羅伊·布拉尼根的卡迪拉克車遊蕩在這個悲慘的已成廢墟的城鎮裡,這也許是他此生從未有過的日子,從而使他對這個世界已不屑一顧。

    什麼時光、姑娘、朋友,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在内,都沒有什麼不同。

     “哈羅德,對不起。

    ” “不,我無權說任何東西。

    您看,如果需要我的話,我可幫幫忙。

    ” “謝謝,我甯可一個人幹,這是……” “這是個人私事。

    當然了,我能理解。

    ” 她可以從衛生間拿件毛線衫穿上,不過,他知道她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因為她不想再次使他難堪。

    哈羅德竭力想扮演成一個好小夥——多少說一些友好的話。

    她回到遊廊上,他們就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園子,看着那從洞裡挖出來的泥土。

    下午的困倦正在上湧,似乎這裡什麼變化也沒發生。

     “你現在想幹些什麼?”她問哈羅德。

     “我也不知道,”他說,“您知道……”他把話打住了。

     “什麼?” “好吧,我實在難以啟齒。

    在新英格蘭的這個小地方,我确實不是很讨人喜歡。

    在我的記憶裡,我一直懷疑,即使我像我所希望的那樣成為一個名作家,我也不一定就能在本地民衆中樹立起自己的形象。

    附帶說一句,我認為在這裡出現另一位名作家之前,我可能都成了一個胡子拖到腰帶上的老頭兒了。

    ”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盯着他。

     “所以,”哈羅德解釋道,但身體卻猛地一挺,仿佛這個詞是爆發出來的。

    “所以我被迫想知道這裡的一切不公正現象。

    這些不公正,至少對我來說,是多麼荒謬。

    ” 他把掉到鼻子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她以同情的心情注意到他臉上的粉刺實在也是個大問題了。

    她想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他,香皂和水會對粉刺有較好的效果。

    或許是那些男人們全都隻顧盯着美麗嬌孝以平均3.8分和在全年級千餘名學生中排名第23而聞名緬因大學的埃米了?美麗的埃米是如此的亮麗活潑,而哈羅德卻是如此地耐人尋味。

     “瘋子。

    ”哈羅德輕聲重複說,“我以初學駕駛者的身分開着卡迪拉克在全鎮轉了一圈。

    看看這雙靴子。

    ”他擡起腿,把牛仔褲往上撸了撸,露出做工極精緻的閃閃發光的牛仔靴。

    “86元錢。

    我徑直進了鞋店,挑了我需要的尺寸。

    我感到自己像個騙子,一幕劇中的一個角色。

    離我‘真’瘋看來還有點兒時間。

    ” “不會的。

    ”法蘭妮說道。

    哈羅德身上發出一股像三四天沒洗澡的味道,不過這次并沒使她作嘔。

    “怎麼會呢?我們不會瘋的,哈羅德。

    ” “真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 “會來人的。

    ”法蘭妮說,“不久就會來的,在這場該死的疾病過後。

    ” “誰會來呢?” “當局的一些人。

    ”她不太肯定地說,“會有人……來……收拾殘局的。

    ” 他苦笑了起來,“我親愛的孩……對不起,法蘭妮。

    法蘭妮,正是當權者制造了這場災難。

    他們當然得收拾殘局,他們依次解決了經濟蕭條、污染、石油短缺以及冷戰的一切。

    是啊,他們确實得把一切都恢複原樣。

    他們是用與亞曆山大解開難解的結相同的方式快刀斬亂麻來解決一切問題的。

    ” “這隻是流感的一種怪種,哈羅德。

    我在廣播上聽說。

    ” “自然之母是不會使用這種方式的,法蘭妮。

    聽說權貴們在政府機構安排了一大批細菌學家、病毒學家和流行病學家,研制出他們夢寐以求的多種病菌。

    據我所知,他們在制造細菌、病毒。

    有人說過:‘看一下造出的東西吧,幾乎能殺死所有的人。

    不偉大嗎?’于是他們就給他授勳、加薪和不時的慰問,但後來有人造成了這種東西的洩漏。

    ” “您想幹什麼,法蘭妮?” “把我父親葬了。

    ”她柔聲說道。

     “哦……當然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看情況吧,我打算離開這裡,離開奧甘奎特。

    如果我再呆下去,我真會瘋的,法蘭妮,為何不跟我一起離開呢?” “上哪兒去?” “我也不知道。

    還沒有想好呢。

    ” “好吧,等你想好了,再來叫我。

    ” 哈羅德馬上容光煥發了。

    “好的,我會來的。

    它……你也明白,問題是……”他打住了話頭,帶着茫然的神情走下遊廊台階。

    新牛仔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法蘭妮以苦中取樂的心情看着他。

     他坐到卡迪拉克方向盤後面,揮了揮手。

    法蘭妮也舉手作答。

    車子開動時,笨拙地猛竄了一下,又偏到左邊,把卡拉的花壓在了右輪下。

    好不容易拐出來要上公路時,又幾乎沖進了路溝裡。

    然後按了兩下喇叭就開走了。

    法蘭妮一直看着,直至他從視線裡消失,才回到花園裡。

     約4小時後,她強迫自己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了樓上。

    天熱、勞累和緊張的緣故,兩個太陽穴和前額隐隐約約作痛。

    她對自己說,那就再等一天吧,但這樣可能會更糟。

    她拿出了她母親隻有在盛會時才舍得用的織花台布。

     事情的進展不像她希望的那樣順利,但也不像她擔心的那樣困難。

    他的臉上落了些蒼蠅,她拉開燈,蒼蠅就蹭了蹭毛茸茸的小前腿,然後飛開了。

    他的皮膚也有點發黑了,園子裡的活将他曬成了棕褐色 ……如果不留心的話,是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的。

    他身上還沒有她最擔心的那種味道。

     他死去時躺的是那張與卡拉共寝的雙人床。

    她把台布放在媽媽常睡的那邊,讓台布的邊緊挨着父親的胳膊、臀和腿。

    然後強忍着疼痛(她的頭比原來更疼了),準備把父親卷進裹屍布裡。

     彼得·戈德史密斯穿着條紋睡衣,她感到多少有點兒不和諧,但也隻能如此了。

    她甚至都沒想到應先把睡衣脫下來,給他穿上件像樣的衣服。

     在使自己堅強起來的同時,她抓住他的左胳膊——它沉得像一件搬不動的家具——又推了一下,讓他滾過去。

    這樣做時,他發出了可怕的長長的打嗝聲。

    這聲嗝在喉嚨裡持續了很長時間,仿佛是長期在黑暗中等待的蟬,因為要走向新生活就叫啊叫埃 她尖叫了一聲。

    跌倒了,撞在了床頭櫃上。

    梳子、刷子、鬧鐘、一堆零錢以及一些領帶夾和襯衫鈕扣,全都丁當作響地落到地闆上。

    現在可有股味了,一種腐敗氣體樣的味道。

    她身上最後那點兒香水味已經散掉了。

    她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大哭了起來。

    她要埋掉的不是别的什麼東西,而是她自己的父親,她父親最後的仁愛。

    又有一股強烈的氣味升騰到空中,越來越濃了。

     天也昏了,地也暗了。

    她持續不斷的悲号聲,似乎越傳越遠,仿佛遠處還有人也在哭訴,也許是一個曾在電視新聞中見到過的小巧的棕褐色女子。

    過了好久好久,連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她漸漸地又恢複了神志,知道這一切還得自己去幹。

    這是一些她從來都未幹過的事情。

     她走到他身邊,把他翻了個身。

    他又打了個嗝,但這次則弱多了。

    她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愛你,爸爸。

    ”她說,“我愛你,法蘭妮愛你。

    ”淚水落在他臉上,晶瑩閃光。

    她脫掉他的睡衣,要給他穿上最好的西服。

    她用兩卷百科全書把他的頭支起來,以便把領帶系好。

    她在保險櫃最下面的抽屜裡,找到了他的軍功章:一枚紫心勳章,數枚品行優秀獎章和勳章 ……以及在朝鮮得的青銅星形勳章。

    把它們一一别在他的西服翻領上。

    在浴室裡她找到了一盒約翰遜牌兒童爽身粉,往他臉上,脖子上和手上撲了撲。

    撲粉的味道芬芳而又令人懷舊,她又淚如雨下。

    汗水濕透了全身,眼睛下也出現了極端勞累的黑圈。

     她用台布把他包起來,找來媽媽的縫紉工具,合上接口,把接口折成雙層牢牢地縫上。

    伴随着抽噎和呼哧呼哧的氣喘,她終于把他的屍體弄到了地闆上,然後在半昏迷的狀态下休息了一下。

    感覺可以繼續幹的時候,她擡起屍首,往樓梯邊拖去,然後盡可能小心地拖到了一樓。

    她又停了一會兒,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已經是氣喘籲籲了。

    頭痛得更厲害了,就像要爆裂開來似的。

     她把屍首拖到大廳,拖過廚房,拖到遊廊上,來到了遊廊的台階下,她不得不又休息了一下。

    初暮的金色光線,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上。

    她實在是累壞了,就坐在父親身邊,頭伏在雙膝上,前後搖晃着哭了起來。

    鳥兒唧唧喳喳地叫着,她終于把他拖到花園裡去了。

     終于做完了,到最後一些草皮(她把它們一塊兒一塊兒放在自己的膝下,仿佛在做一道錯綜複雜的難題)就位時,已是9點15分了。

    她滿身污穢,隻有眼睛周圍是白的,那是被淚水沖洗幹淨的。

    由于精疲力竭,她感到天旋地轉了。

    頭發挂在面頰上,一縷一縷的。

     “請安息吧,爸爸,”她輕聲細語道,“請您安息吧。

    ” 她把鐵鍬拖回到父親的工作間。

    登上僅有6級台階的遊廊她就不得不休息了兩次。

    她沒開燈就走過廚房,走入起居間,踢掉了輕便運動鞋。

     在夢中,她再次上樓來到她父親身邊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