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景戀:秦可卿卧室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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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樓十二钗中,秦可卿既是一個美麗多姿且溫柔可愛的女性,同時又是一個多有越軌行為的亂倫者,書中的朦胧處竟被一部同名電視連續劇揭示得明明白白,令九泉之下的曹公雪芹也頗為難堪。

    書中各處描寫的秦可卿,曹公從不願明顯地着污一點,真可說是盡善盡美,而對其貶處全用隐筆,讓讀者自去尋索蹤迹。秦可卿與賈珍的暖昧關系,雖說與賈珍的污行垢止有絕大的關系,但自身的風流淫逸,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假若細細考察一番她的卧室文化,便可從中探出一些端倪來。

    她的卧室之所以能凸現在讀者面前,與賈寶玉有着密切的關系。在第5回中,因東邊甯府中花園内梅花盛開,賈母攜一大群人應邀前來賞花。小宴過後,“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便由秦可卿引着至上房内間,以便好安置這位“寶叔”。

    寶玉一擡頭看見一幅畫,畫上人物傳神,可惜其故事是《燃藜圖》,是勸人發憤讀書的宣傳品,接着又看到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腐儒對聯,便頓生反感,不肯在此安歇。于是,秦可卿殷勤地說:“不然往我屋裡去吧。”寶玉“點頭微笑”。

    按照倫常秩序,寶玉是可卿的叔輩,且是男性,這種邀約,本已違禮,故老嬷嬷說:“哪裡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裡睡覺的理”,但秦可卿不以為然,這與她潛意識中的對亂倫的理解是遙相呼應的,秦氏笑道:“嗳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

    曹雪芹先抑後揚,其用意是想将“上房内間”理學意味很濃的環境與後面描寫的可卿卧室造成強烈的對比;另一方面,是如霭理士在《性心理學》中所說的“性景戀”,“有許多操行良好的男子在青年時代曾經探訪過女子的卧室”,揭示出賈寶玉想一入可卿卧室,所表現出的窺探性的心理特征。

    請讀下面這段描繪可卿卧室文化與寶玉情狀的文字:

    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寶玉覺得眼饧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雲:

    嫩寒鎖夢因春冷,

    芳氣籠人是酒香。

    案上設着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飛燕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内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着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着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于是衆奶母伏侍寶玉卧好……(第5回)

    這一段文字,可說是傳神極了。欲寫性意味很濃的卧室,先描繪那股讓寶玉“眼饧骨軟”的“細細的甜香”,使他首先在嗅覺上感覺到一個女性卧室的帶有刺激性的氣息,掀動他的情緒之波。這是因為,“惟有嗅覺最配叫做想像力的知覺”,“嗅覺的接受暗示的力量是最強的”(霭理士)。寶玉的“眼饧骨軟”,可以說是一種對于性的敏感。

    接下來,再寫寶玉的視覺感受,他看到了什麼呢?唐伯虎充滿春情的仕女圖,秦觀的纏綿绻缱的聯語,以及與一些古代美女的風流韻事相關的物件。賈寶玉是喜歡讀閑書的人,這些物件的啟發性與象征性,使他想起武則天的淫逸傳聞,趙飛燕的婀娜舞姿,楊貴妃與安祿山的淫狎故事……然後寶玉身體與“西子浣過的紗衾”和“紅娘抱過的鴛枕”相觸,這房間,這榻,這帳,怎能不令一個年輕的男子心旌搖動,不能自已。

    這種種細緻的描述,既渲染了可卿卧室強烈的性景觀及性意識,同時又暗示出其生活的淫靡奢侈。對于正處在青春期的寶玉,無疑充滿了新鮮的誘惑,充滿了性的啟蒙。或者說,是一個具體的女性世界,對一個情窦初開的少男的全身心的征服。

    寶玉在可卿卧室中“惚惚地睡去”,于是夢中出現了一個“太虛幻境”,出現了警幻仙子,出現了秦可卿……夢中情景正是現實情景的對應,而且這是一個充滿了性愛的夢,這個夢不過是對可卿卧室的性文化及寶玉蓦然開通的性心理的一種複述。

    正是這個充滿性愛色彩的夢,導緻了寶玉一種具有人生啟蒙意義的遺精。“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隻覺得冰涼一片沾濕,唬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第6回)

    霭理士在《性心理學》“性愛的睡夢”一節中說:“至于這種人,在睡夢的時候,自動戀活躍的結果,會引起性欲亢進,在男子更會遺精,則毫無疑義的是一個十分正常的現象。”

    夢畢竟是夢,不是真實,但卻使寶玉在性問題上迅速地覺醒,當晚便“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第6回),發生了第一次切切實實的性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