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一個福爾賽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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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給她賺錢,而且心裡還帶着創痛——而她卻坐在這裡,望着——就好象看見房間牆壁合攏來那樣望着,這令人太難堪了;足可以氣得一個男人站起身離開餐桌。

     粉紅燈罩的燈光落在她頸子和胳臂上——索米斯喜歡她穿露肩的晚服吃飯,這給他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多數親友在家裡吃晚飯時,他們的妻子頂多穿上自己最好的便服,或者吃茶的長服,哪有這樣排場。

    在這片粉紅色的燈光下,她的琥珀色的頭發、白皮膚和深褐色的眼睛形成奇異的對照。

     哪一個男人能夠有這樣美麗的一張餐桌呢,這樣色彩深厚,還放了象星星一樣的嬌嫩的玫瑰花,紫紅顔色的玻璃杯和古色古香的銀食具;哪一個男人能夠有坐在桌子旁邊的這個女子更美麗呢?在福爾賽家的人裡面,感激并不是一件德行;他們全是一腦門子的商業競争和常識,根本就沒有功夫想到這上面來;所以索米斯這時候隻感覺到一種幾乎象是痛苦的氣忿,覺得自己并不能真正占有她,并不能象自己權利規定的那樣占有她;他不能象伸手摘下這朵玫瑰花一樣,把她摘下來,嗅出她心裡的真正秘密。

     在其他的财産方面,他的銀器,他的畫,他的房子,他的投資,他都能感到一種隐秘而親切的感情;在她身上,沒有。

     在他自己這座房子的牆上,到處寫着有字①都說她天生不是他的人;他的生意經氣質抗議這種神秘的警告。

    他娶了這個女子,使她成為自己的人,現在卻說他頂多隻能占有她的肉體——其實能真正占有她的肉體也好,他連這個也開始懷疑了——在他看來,這簡直違反一切法律上最基本的規定——财産法。

    如果有人問他可要占有她的靈魂,這問題當會使他覺得幼稚可笑。

    可是他的确就想如此,而牆上的文字卻說他永遠不會做到。

     她永遠不做聲,永遠那樣屈從,厭惡他但表面上不露痕迹;她好象深怕自己的一言一動或者一個暗示會使他誤解她喜歡他似的;所以他問自己:難道我要永遠這樣下去嗎? 他跟他這一代多數的小說讀者一樣(索米斯就是酷愛讀小說的),人生觀往往帶上文學的色彩;他染上的見解是,這不過是時間問題。

    到後來,丈夫總會獲得自己妻子的歡心的,便是在那些以悲劇結束的小說裡——這類書他本來不大喜歡——那個做妻子的臨死時總要說些深自忏悔的話;或者如果死掉的是丈夫的話——這種想法太喪氣了——她也會悔恨交集地撲倒在他身上。

     他時常帶伊琳去看戲,出于本能地選擇了那些描寫現代交際生活中夫婦問題的話劇,所幸的這些問題和真實生活中的夫婦問題并無相同之處。

    他發現這些戲的收梢也是一樣;便是裡面有個情人,結果也仍舊是大團圓。

    索米斯看着戲時,倒是時常同情那個情人;可是等到跟伊琳坐上馬車回家,還沒有到門口就被他發現這樣是不行的,還幸虧那出戲有那樣的收梢。

    當時有一種類型的丈夫很時髦,就是一種剛強,比較粗鹵,然而極端正常的那種男子;這種人在劇終時特别順利;索米斯對這種人實在不同情,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處境,甚至于會對這種人表示厭惡。

    可是他迫切需要做一個順利的甚至于“剛強”的丈夫,這一點他是深深知道的,因此雖則這種厭惡的根源出于他的隐秘的殘忍天性,可能由于造化的反常作用造成的,他卻從不吐露出來。

     可是伊琳今晚卻是異乎尋常地沉默。

    索米斯從來沒有看見她臉上有過這樣的表情。

    本來異常的東西總是引起人們恐慌,所以索米斯也着慌起來。

    他吃完最後的一道小吃,催促女傭用銀畚箕把桌上的面包屑掃掉。

     女傭離開室内之後,他把杯子斟滿了酒,就說: “下午有人來嗎?” “瓊。

    ” “她來想些什麼?”這是福爾賽家的一種口頭禅,認為人家不論到哪裡,總是想些什麼。

    “來談她的愛人嗎,我想?” 伊琳沒有回答。

     “在我看來,”索米斯接着說,“好象她待她愛人比她愛人待她好。

     她總是到處跟着他。

    ” 伊琳的眼光使他感覺不安起來。

     “你講這種話沒有道理!”她高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