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慈念未全灰兩番破産 悲風何足懼千裡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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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房連忙搶着道:“但是寒苦的人,也不能因為我們東家是個善人,就亂敲竹杠。

    你說罷,你要多少錢?”說着,就噴出一口煙來。

     世良不由得擡起手來,搔了幾搔頭發,卻望了孔大有,出神道:“難道你做老爺的人,也開豆腐店嗎?”孔大有笑道:“我開不開豆腐店,你不必管,反正我出錢盤你鋪底就是了。

    你若是不好意思和我開口,你就和我賬房談談,你說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

    ”世良笑道:“是了。

    誰不知道你老是有名的善人呢?” 世良一手摸了菊芬的頭,一手扶了旱煙袋,約莫有兩三分鐘之久,才硬着嗓子道:“孩子!這兩年,我是把你當我自己的姑娘看待。

    但是我想不到你計春哥哥這樣不聽話。

    ”菊芬低了頭,咬住自己一個食指,沒有做聲。

     世良心裡想着:這樣伶俐的孩子,又能吃苦,不知道我這兒子,為什麼不要?但是心裡如此想着,臉上可不願表示出來,免得又惹起了倪洪氏傷心,于是勉強地向倪洪氏笑道:“一人不飲酒,二人不打牌,大嫂子也來喝一杯。

    ” 倪洪氏在隔壁小廚房裡答應着道:“周老闆!你先喝着罷。

    我知道你喜歡吃面食,在這裡用雞湯煮家鄉挂面你吃呢。

    ”說時,她果然捧着一大碗面出來。

    她笑道:“長來長往,周老闆你吃一碗這個罷。

    ” 世良道:“大嫂子倒還要讨這樣一個口氣。

    ”倪洪氏笑道:“可不是?二來這家鄉面,你到了北方去,恐怕不容易吃到的。

    ”世良心想,據她這話,分明是疑心我一去不回家了,便笑道:“多蒙你的好意,我一定記着。

    我當你面,先幹了這杯酒。

    ” 倪洪氏看他如此,倒覺得自己的話,未免有些使人難堪,便搭讪着,望了牆上掀的日曆道:“今天是陽曆什麼日子?”世良望了日曆,沒有做聲。

    菊芬道:“今天是二十九。

    下月一号,幹爹可以到北平了。

    ”倪洪氏道:“在一号那天,這個時候,你們父子相會了。

    ”菊芬道:“幹爹你到了,就早早地給我們一封信啊!” 周世良看看這天真爛漫的姑娘,又看看那隐憂滿面的老媽媽,心想:快快地回信給她們,這就是她們最後的指望了。

    可是到了下月一日,自己究竟會着了兒子沒有?也很是難說呢。

    他這樣沉沉地想着,眼睛依然是向那日曆望着。

    他沉沉地想着,呆呆地望着,幾乎是忘了一切了。

     經過若幹小時,他依然向那日曆望着,日曆上不是二十九,乃是一日了。

    他所坐着的地方,不是安慶城内一家豆腐店的後院,乃是北平前門外一家小客店裡了。

    因為他在路上就計算定了,這次到了北平,無面目去見同鄉,就不再住會館了。

    當下火車時,來得匆忙,來不及找托腳之所,先在小客店裡投宿了。

    這種舊式的小客店,大部分還保存着四五十年前的規模,陰暗的屋子裡,一張大炕,一張薄木闆桌子,兩三張方凳,所多的隻是一盞光力很弱的電燈,和一組賣藥公司的廣告日曆。

     世良進房之後,安頓了行李,坐在方凳上,剛要休息片刻,擡頭一看,就看到那組日曆浮面一張,很大的“一日”兩個字,印入了他的眼簾。

    他想着菊芬的話,這時應該和計春見面了,現時卻還住在這冷落的客店裡呢。

    我這個兒子,是我既做老子又做娘把他養大的,我是把他的性情猜透了,他是又勤儉,又聰明的孩子,何以會變到花花公子一樣呢?這裡面或有點特别原因,必定要見了他,問個仔細。

    好在他寫信回南的時候,信上曾經載明了通信地址,照着通信地址去尋他,總不會錯的。

    火車是九點鐘到站,現在應當有十點多鐘了。

    這個時候,他不會不在公寓裡?趁着這黑夜無人,我去找找他看,若是先去向馮子雲打聽,倒顯得我們父子們不和了。

    這樣辦着有理,先去看看兒子行動怎麼樣。

    我想:兒子便是有些不好,父子當面一說,他有什麼錯處,也就改過了。

     世良如此想着,客店裡夥計送上茶水來,隻倒一杯茶喝,臉也來不及洗,就出客店門來找兒子了。

    他是一個貧苦出身的人,凡是力量可以節省的錢,自然地就要節省下來。

    他在鄉下作莊稼,在城裡磨豆腐,走路當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北平城裡這樣寬平的馬路,又随處有警察可以問路,他就拿着一張開了通信地址的紙條子,逐段地訪問着警察,向計春住的公寓裡尋找了來。

     他剛剛也隻是走得兩條街,那街半空的電線,忽然噓噓怪叫,呼呼哄哄,一片響聲,半空中的飛沙卷着很大的浪頭,陣陣地向人撲了來。

    不但街上的行人,東倒西歪,就是店鋪屋檐下的市招和木牌,也狂舞着落到地上,原來出人不意,發起了大風了。

     世良才出客店不遠,本來可以回去的,但是他急于要知道兒子的情形是怎麼樣,兩手抱住懷裡,低了頭,隻管向前鑽,照着他固定的計劃,看到街上的警士,就取出字條,向前打聽路徑。

    街上的警士,他也是人,并沒有銅筋鐵骨,這樣大的風,如何站得住,也是躲避到人家屋檐下去。

    街心的電燈杆上,電燈雖然是亮着,經不得那就地卷起的風沙,變作了煙霧彌漫。

    在半空裡,便是燈光也顯着有些昏暗了。

    在這樣的天氣裡面,街上的行人,決沒有什麼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