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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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道:我實不曾為盜,你們非刑吊拷,務要我招認。

    吾吃苦不過,又下忍妄扳他人,隻得自認了。

    說姐夫床下贓物,實是混話,毫不相幹。

    吾自九歲時蒙爹撫養成人,今已二十多歲,在家未曾有半點差錯。

    前日看見我爹費産完官,暗地心痛之又見爹信了野道,召将費錢,愈加不樂,不想道爹疑到我身上。

    今日我隻欠爹一死,更無别話。

    ”說罷悶絕去了,衆陰捕叫喚,方才醒來,兀自唉唉的哭個不住。

    金令史心下亦覺慘然。

     須臾,秀童的爹娘和姐夫李大都到了。

    見秀童躺在闆門上,六楓八傷,一絲兩氣,大哭了一場,奔到縣前叫喊。

    知縣相公正值坐堂,問了口同,忙差人喚金滿到來,問道:“你自不小心,失了庫内銀兩,如何通同陰捕,妄殺千人,非刑吊拷?”金滿享道,“小的破家完庫,自竹要緝訪此事。

    讨個明白。

    有莫道人善于召将,天将降壇,三遍寫出秀童名字,小的又見他言語可疑,所以信了,除了此奴,更無影響,小的也是出乎無奈,不是故意。

    ”知縣也曉得他賠補得苦了,此情未知真僞,又被秀童的爹娘左享右享,無可奈何。

    此時已是臘月十八了。

    知縣分付道:“歲底事忙,且過了新年,初十後面,我與你親審個明白。

    ”衆人隻得部散了,金滿回家,到抱着一個鬼胎,隻恐秀童死了。

    到留秀童的爹娘伏侍兒子,又請醫人去調治,每日大酒大肉送去将息。

    那秀童的爹娘,兀自哭哭啼啼絮絮那貼的不住己正是:青尤共自虎同行,吉兇事全炊未保。

     卻說捕盜知得秀童的家屬叫喊準了,十分着忙,商議道:“我等如此繃吊,還下肯吐露真情,明日縣堂上可知他不招的。

    若不招時,我輩私加吊拷,罪不能免。

    ”乃情城隍紙供于庫中,香花燈燭,每日參拜禱告,夜間就同金令史在庫裡歇宿,求一報應。

    金令史少下得又要破些俚在他們面上。

    到了除夜,知縣把庫逐一盤過,支付新庫吏掌管。

    金滿已脫了幹紀,隻有失盜事未給,同青張陰捕向新庫吏說知:“原教張二哥在庫裡安歇。

    ”那新庫吏也是本縣人,與主令史平昔相好的,無不應九。

    是夜,金滿各下二牲香紙,攜到庫中,拜獻城隍老爺。

    就将福物請新庫吏和張二哥同酌。

    三杯以後,新庫吏說家中事忙,到央金滿替他照管,自己要先别。

    金滿為是大節夜,不敢強留。

    新庫吏将廚櫃等都檢看封鎖,又将庫門鎖鑰付與主滿,叫聲“相擾”,自去了。

    金滿又吃了幾杯,也就起身,對張二哥說:“今夜除夜,來早是新年,多吃幾杯,做個靈夢,在廠不得相陪了。

    ”說罷,将庫門帶上落了鎖,帶了鑰匙自回。

     張二哥被金滿反鎖在内,歎口氣道:“這節夜,那一家不夫婦團圓,偏我晦氣,在這裡替他們守庫!”悶上心來,隻顧自篩自飲,不覺酩酊大醉,和衣而寝。

    睡至四更,夢見神道伸隻靴腳踢他起來道:“銀于有了,陳大壽将來放在廚櫃頂上葫蘆内了。

    ”張陰捕夢中驚覺,慌忙爬起來,向廚櫃頂上摸個遍,那裡有什麼葫蘆。

    “難道神道也作弄人?還是我自己心神恍餾之故?”須臾之間,又睡去了。

    夢裡又聽得神道說:“銀子在葫蘆裡面,如何不取?張陰捕驚醒,坐在床鋪上,聽吏鼓,恰好發擂。

    爬起來,推開窗子,微微有光。

    再向廚樞上下看時,井無些子物事。

    欲要去報與金令史,庫門卻旦鎖着,隻得又去睡了。

    少頃,聽得外邊人聲熱鬧,鼓樂喧閩,乃是知縣出來同衆官拜牌賀節,去丈廟行香。

    天已将明,金滿己自将庫門上鑰匙交還新庫吏了。

    新庫吏開門進來,取紅紙用印。

    張陰浦已是等得不耐煩,急忙的戴了帽于,走出庫來。

    恰好知縣回縣,在那裡排衙公座。

    那金滿已是整整齊齊,穿着公服,同衆令史站立在堂上,伺候作揖。

    張陰捕走近前把他扯到旁邊說夢中神道,如此如此:“一連兩次,甚是奇異,侍來報你,你可查縣中有這陳大壽的名字否?”說罷,張陰捕自回家去不題。

     卻說金滿是日參谒過了知縣,又到庫中城隍面前磕了四個頭,回家吃了飯,也不去拜年,隻在縣中橹查名姓,凡外郎、書于、皂快、門子及禁子、夜大,曾在縣裡走動的,無不查到,并無陳大專名字。

    整整的忙了三日,常規年節酒,都不曾吃得,氣得面紅腹脹,到去埋怨那張陰捕說謊。

    張陰捕道:“我是真夢,除是神道哄我。

    ”金滿又想起前日召将之事,那天将下臨,還沒句實話相告,況夢中之言,怎便有準?說罷,丢在一邊去廠。

     又過了兩日,是正月初五,蘇州風俗,是日家家戶戶,祭獻五路大神,謂之燒利市。

    吃過了利市飯,方才出門做買賣。

    金滿正在家中吃利市飯,忽見老門于陸有恩來拜年,叫道:“金阿叔恭喜了!有利市酒,請我吃碗!”金令史道:“兄弟,總是節物,下好特地來請得,今日來得極妙,且吃三杯。

    ”即忙教嫂子暖一壺酒,安排些見成魚肉之類,與陸門子對酌。

    閑話中間,陸門子道:“金阿叔,偷銀于的賊有些門路麼?金滿搖首:“那裡有!”陸門子道:“要贓露,問陰捕,你若多許陰捕幾兩銀子,随你飛來賊,也替你訪着了。

    金滿道:“我也許過他二十兩銀子,隻恨他沒本事賺我的錢。

    ”陸門子道:“假如今日有個人緝訪得賊人真信,來報你時,你還舍得這二十兩銀子麼?金滿道:“怎麼下肯?”陸門子道:“金阿叔,你芳真個把二十兩銀子與我,我就替你拿出賊來。

    ”金滿道:“好兄弟,你果然如此,也教我明白了這樁官司,出脫了秀童。

    好兄弟,你須是眼見的實,莫又做猜謎的活!”陸門于道:“我不是十分看得的實,怎敢多口!”金令史即忙脫下帽子,向譬上取下兩錢重的一根金挖耳來,遞與陸有恩道:“這件小意思權力信物,追出贓來,莫說有餘,就是止剩得二十兩,也都與你。

    ”陸有恩道:“不該要金阿叔的,今日是初五、也得做兄弟的發個利市。

    ”陸有恩是已冠的門子,就将挖耳插于網中之内,教:“金阿叔且關了門,與你細講!”金滿将大門閉了,兩個促膝細談。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上下費工夫! 原來陸有恩間壁住的,也是個門子,姓胡,名美,年十八歲。

    有個姐大叫做盧智高。

    那盧智高因死了老婆,就與小舅同住。

    這胡美生得齊整,多有人調戲他,到也是個本分的小厮。

    白從父母雙亡,全虧着姐姐拘管。

    一從姐姐死了,跟着姐夫,便學不出好樣,慣熟的是那七字經兒:隋錢、吃酒、養婆娘。

    去年臘月下旬,陸門子一日出去了,渾字聞得間壁有斧鑿之聲,初次也不以為異。

    以後,但是階門下出去了,就聽得他家關門,打得一片響。

    陸門子回家,就住了聲。

    渾家到除夜,與上夫飲酒,說及此事,正不知鑿甚麼東西;陸門子有心,過了初一泊初二初三一連在家住兩日,側耳而聽,寂然無聲。

    到初四日假做出門往親戚家拜節,卻遠遠站着,等間壁關門之後,悄地回來,藏在家裡。

    果聽得間壁褪鑿之聲,從壁縫裡張看,隻見胡美與盧智高俱蹲在地下。

    胡美拿着一錠大銀,盧智高将斧敲那錠邊下來。

    陸門予看在眼裡,晚間與二人相遏問道:“你家常常葵鑿什麼東西?”胡美面紅不語。

    盧智高道:“祖上傳下一塊好鐵條,要敲斷打廚刀來用。

    ”陸有恩暗想道:”不是那活幾是什麼?他兩個那裡來有這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