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墨氏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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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說得好:君民一體。

    所以,此事非為外務,非為過情。

    若說偏愛的也有一個故事,出在戰國之時,待我試談始末便知其故。

    正是: 欲醒世人昏聩者,休将往轍等閑看。

     卻說春秋時宋國内有一人,姓墨名翟。

    他平生隻要求異于人,每日在其家中著書立說,捏怪談空,凡一十六卷,共計六十一篇。

    其首重的是儉。

    這儉之一字,如寒儒貧士,以酸齑為珍錯,以荜門圭窦,為重樓峻宇;如高人逸叟以琴鶴為仆禦,以青霞绛雪為糇糧。

    曾不肯過求其食物,高大其門闾,一椽一石足以栖身容膝,此外遂無所求,亦無所戀。

    這兩等人惟将澹泊明志,儉樸承家。

    所以,墨子覺得此事猶是力所易為,便想道:紛華靡麗必須王侯貴人、達官長者。

    有了萬方之玉食,有了千裡之保賦,始可拖纨曳绮,美宅華居,呼奴使婢,堆金積玉,撾瑟鳴琴,撥築鳴阮,夕樂朝歡,極情縱欲,蕩志消閑。

    若一屬以下之人便未免有捉襟露肘之疾,不若貴了這個儉字時節。

    自然人曉得我是性子好儉,我便不修邊幅,那懼人來譏我诮我,豈非一件大快之事?又想一想,以心相問道:我既将儉貴了,若是不與人同又非本來之意,必須使此心渾然如一。

    概将他人無所不憂,如人有疾就延醫饋藥、診病問安。

    或者是窮的,有了父母妻子之累,無論自己是個富人,雖貧者略有一分一粒,也不可私自留為己用,務要傾囊倒橐,委曲周急,始可稱物我為一體。

    然後乘機候隙向人前揄揚其教。

    那怕愚夫愚婦,不信不尊,不從不學,這倒是最上之策。

    還有一說,如今的人極不明理,極其量小,極其眼孔褊淺,局面狹隘,趨人之錢财,憎人之困乏。

    如與我疏的富了就視之如神明,奉之如父母,畏之如雷霆。

    如與我親的窮了就棄之如敝屣,恨之如寇仇,惡之如鬼蜮。

    那富者看了人,眼橫口輕,語尖舌薄,便說某也命好應該好,某也命不好應該不好。

    他起了這一點奚落之心,增了這一片驕誇之色,即有時将些東西施予親知,亦有何難?正是: 終有輕人意,難忘呼蹴恩。

    須知尚志侶,甯逝勿延生。

     墨子又思想道:我如今隻說命是天賦,于人原無好否之分,何須以無稽之事信為真确,以之欺人愚世。

    我惟非之刺之,若有這等的,便非賢人。

    可知我亦要将他拒絕,不與他交相往來,示他一個不肯同人親愛的不是吾教所取,人自必然緩緩醒悟,何必要限其一時歸順?再若得教化大倡,我之素願始畢,還須将那稀奇古怪之談,說鬼說神,令人耳失其聰,目失其明,心失其主,神失其舍,不必說歸依永遠,做了一家,何畏意外有不虞之毀哉?他有一個弟子,姓禽雙名滑厘,看知墨子所為的這些事體,所出的這些言語,皆是迥異乎人,反要同人兼愛,令人解之不可,辨之不能。

    幾次要懇求他說得個明白透徹,也好放下了這段疑根。

    是日,墨子正構得一所著書之處,門戶蕭條,僅蔽風雨,全無些回欄複院,玫砌紗窗,俨然塑出個貴儉之狀。

    那墨子朝暮住在其内,千思萬憶,忽見禽滑厘走将進來,深深拜揖,墨子連忙答禮。

    墨子叫禽滑厘坐了,滑厘先叙了些寒溫,然後告道:“夫子日常間所說的第一件事要貴儉。

    那儉之一事有何妙處,要去崇尚?此屬甚麼意故,弟子極愚且頑,乞示其詳,用修大道。

    滑厘專請,不揣夫子允否?”墨子道:“今天下之人,唯慕奢華,專羞貧賤。

    常見那貧兒偶得數金,便妝出許多富貴氣象,旁睨無人,恁般情狀,深為可嗟可恨。

    他雖自己看得甚大甚闊,究竟不過是一個銅臭而已,何足驕人?何足炫俗?我故所取之儉是第一事,人若能儉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的所在。

    若一味要居移氣,養移體,憑他有萬益金資、田連阡陌,不過是一個守錢虜,沒字碑。

    況且奢之一着,不徒是可憎之物,且是危身之器。

    凡有志者怎麼不要去貴儉?正是: 識得個中真意思,不難謀道作人師。

     禽滑厘道:“原來如此,今日更有一言動問。

    ”墨子問道:“甚麼事?”禽滑厘道:“竊見古之帝王卿相,其治天下國家,先以農桑為首務,每每在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至了春夏之交,男婦競采其葉去養女兒蠶,待到三眠之際,結成了繭,藏蟲其中。

    其時城市間,要經商買易的,各人取來做綿缲絲,日夜不休,勤劬畢備,也隻為賴其可以為衣遮體,禦寒防冷,蔽風做雪,往往有人說耕耨之事極勞,缫織之事極擾。

    擾勞之事,民知了不肯遽舍者,知其可衣可食,所以鄉貢人蠶,機杼勞頓,不是過也。

    不知為何這都會市鎮、店肆之上,紛紛炫目奪睛,處處擺列都是錦繡絺纻,要他恰為何用,特請夫子以道其詳。

    ”墨子道:“這件東西是皆非吾之所務,吾之所用,今試與汝說明。

    那錦繡絺纻是亂國之主,不知及時明其政刑,反要盤樂怠傲,荒淫無度,奢靡猶濃,其下令如疾雷相似,又如決水,不許稍有阻撓,一瀉千裡的光景。

    此輩專愛前件。

    凡民間夫婦有能工其機杼善于織作的,急命其弄梭搖掠,撚線叩經,随你是春月寒宵,秋風涼晝,也不能夠容你稍稍告息片時。

    不然稍有片咎遲延,道是違了欽限,即刻加刑問罪。

    那些鄉野窮氓好不苦楚,好不利害。

    ”正是: 為人莫作工藝身,一生安瘁由他人。

    直至工成和藝就,為誰快樂為誰辛。

     譬如今日适當兇年荒歲,家家絕食無糧,處處哀号泣涕,那野田之中不生長一絲青草,囊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