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直哉史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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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日悶悶,歎聲不絕,看看染成一病。

    隻因史魚平素鲠直,不尚虛文,所以,疾病在家,那些探望的人也都是少的,來往者無過是一二相知。

    其時蘧伯玉聞知也來探望,他兩個原是通家,所以直到床前相見。

    蘧伯玉問道:“明公貴恙得減些麼?近日用何藥餌?”史魚道:“我這症候原是心病,非藥餌所能療。

    我死之後,得公職掌國政,退了彌子瑕,九泉之下亦瞑目矣。

    ”蘧伯玉道:“偶然違和,還要保重,何出此言?”說罷别去。

    史魚便喚兒子到床前分付道:“進賢退不肖,執政之事。

    我生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

    生不能正君,死何以成禮?我死後不要把棺木停在正堂,但置之牖下足矣。

    切不可違我之命。

    ”其子聞言不勝悲痛,史魚更無一言及家事,長歎數聲,瞑目而逝。

    正是: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得丹心照汗青。

     其子見父親已死,說道:“吾父命我治喪不在正堂,畢竟自有主意。

    古人雲,孝不若順,隻是遵依遺命,就在北堂罷。

    ”北堂正是如今的側廳一般。

    即便分付家人打掃北堂,一面置辦衣衾棺椁,一面訃報親朋,就在北堂開喪。

    隻見這些同朝的卿大夫與那各衙門的屬官都來吊喪,就是彌子瑕雖不相德,體面上也免不得來吊。

    蘧伯玉是個通家相與,一發不消說了。

    衆人看見棺木停在北堂,紛紛議論。

    隻見靈公也排駕親自來吊,剛到門首,侍臣禀道:“史大夫的喪不在正堂,停在北堂,請主公竟到北堂行吊。

    ”靈公聞得不覺心裡疑惑起來,又想一想道:“先行了禮,然後問明未遲。

    ”進了大門轉過回廊,到北堂行了吊禮,不覺痛哭數聲,方才拭淚,便問其子道:“爾父輔佐寡人,有功民社,便是喪禮過厚,誰敢是非?如今又不成個喪禮,又停在北堂,是何緣故?”其子涕淚交流,回答道:“臣父臨終之時曾有遺命,道進賢退不肖,執政之事。

    我生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

    生不能正君,死何以成禮?我的棺木不要停在正堂,置于牖下足矣。

    慎勿違我之言。

    故此臣尊父命,治喪于北堂。

    ”靈公聽罷不覺面色微紅,汗流沾背,且泣且說道:“是寡人之過也。

    汝父在生敢言直谏,惟要進賢退不肖,可謂忠矣。

    如今已死其心尚不少懈,複以屍谏,又可謂忠而不衰矣。

    爾可速将父柩移在正堂,成以厚禮。

    寡人還朝必然進蘧伯玉,退彌子瑕,以慰汝父忠魂。

    ”說罷催促其子搬移靈柩停在正堂,自己重新竭誠祭奠,仍傳令諸臣以禮相吊,即返駕回朝。

    次日即傳令旨,進蘧瑗為上卿,以代史魚,并黜罷彌子瑕之職,令有司嚴勘其欺君矯旨之罪,後來身死于獄。

    時人有悼史魚詩曰: 史子魚,史子魚,進賢退佞心成疾,一谏不從再三為,死後置屍庭北側,才悟君心身已殂。

     後人亦有詩曰: 自來忠佞不同朝,黜口槱壬正氣饒。

    誰謂靈公無道主,滿堂圭組盡賢豪。

     卻說蘧伯玉做了上卿,執掌朝政,一應大小事務,無不決于伯玉一人,自此賢名孚于本國,美績著于他邦。

    一日,晉國趙簡子知史魚已死,将欲起兵伐衛。

    先遣家臣史默到衛國探聽虛實,見蘧伯玉在朝執政刑明事簡,武備文修,乃回報趙簡子道:“衛主夙稱無道,今蘧伯玉執政,恐不宜加兵也。

    ”趙簡子聽說,吃了一驚道:“幸先去打探,若蘧伯玉為上卿,我們興師前去必然敗績。

    ”即便休兵,衛國安然無事。

    這卻是蘧伯玉的福分,亦是史魚薦舉之力。

    若史魚不将屍谏,子瑕未必就退。

    子瑕不退,伯玉決然不得進了。

    所以,當日季劄行遊列國于衛,獨悅史魚曰:衛多君子,未有患也。

    可見列國之不敢加兵于衛者,徒以史魚、蘧伯玉兩人在也。

    當今之選将材将略,差之遠矣。

    詩曰: 一點丹心獨自豪,胸中兵甲試清标。

    欲清君側無奸佞,直谏高風勝豹韬。

     總評:從來賢佞原不并立。

    雖佞人不能容賢,而賢人亦羞與佞人為伍。

    留心世道者,全要妙于處分。

     又評:内有南子,外有彌子,兩個不相妒忌,亦是靈公善調停處,亦是兩人賢德處,豈宜一筆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