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孰謂微生高直

關燈
怨女多情忒認真,癡心隻欲貼金銀。

    背違不出閨門訓,枉使鲰生喪水濱。

     且說微生高别了女子回到家中,好不歡天喜地,乃道:這段姻緣豈不是從天而降?可見人生于世要做好人。

    我微生高若平日不施恩全信,為人不好,這女子怎肯就肯傾心向我。

    然而,成事在天,謀事在人。

    我那日若不轉去借火,那女子那裡認得我是微生高?兩人應該契合,自然天緣輻辏,不假人為。

    心中好不快樂,說罷擡頭起來一看,天色正是未時光景,便性急起來道:怎麼等得到那時候,此去橋下竟有一裡多路,走得到那裡,諒來也差不多了。

    縱然還早些,甯可我去等他,不可令他先到。

    随即掩上柴扉,緩步前行,到彼踐約去了。

    有詩為證: 有侶美洵都,偷期學燕雛。

    抒懷不用瑟,結愛恰松襦。

     伫望真何在,相憐豈有虞。

    鸾骖應乍至,始惬夢雲圖。

     微生高來到溪旁,天色尚早,或者到渑水河上看看水勢,或者到溪中橋下閑步一回。

    你道橋下是有水的,隻好在橋上走,怎麼橋下也走得?原來山溪與河道不通,此溪出水便通渑河,因他的發源不遠,一經大雨之後,随發山水,其勢頗急,過往之人俱從橋上行走。

    數日之内水已發盡,溪中便幹,止有一股清流,卻是縱步跳得過的。

    所以,過往的人不去走那危險的高橋,隻望溪中穩便的所在行走。

    設使天道亢陽,山中發起洪水,比那雨水更兇十倍,這便是百年稀有之事。

    微生高橋下閑步良久,看看紅日銜山,歸鴉繞樹,已是薄暮光景,睜了這兩隻眼,呆呆的望着溪上,何曾得見一個人影走來?心中暗忖道:日間這等相約确是真情,及至此時不來,難道這女子作耍我不成?也莫管他,這是百年大事,關系匪輕,既然期約定了,好歹決要等他來。

    不多一會,隻見一個漁人負網而歸,微生高遠遠望見,錯認做女子,心中好不歡喜,走到面前方知不是。

    那漁人說道:“你這官人,從何而來,在此做甚麼?”微生高道:“有事在此,你莫管他。

    ”漁人道:“不是這樣說,此時天昏日暮,恐怕你是吃酒醉的。

    剛剛一兩日前下了大雨,今夜溪中必然發水,萬一你沉醉,跌倒在此橋下,四顧無人,有誰扶救?倘若溪水發時如何是好?”微生高道:“我不醉。

    不妨,不妨。

    ”那漁人也是好意思與他說知,微生高佯然不理,漁人徑自去了。

    少頃,天昏地黑,月淡雲迷,微生高道:“這女子想被父母拘礙不得脫身,或者夜靜些來,一則免人看見,二則可行歡娛之事也未見得。

    ”正在沉思,忽聽得遠遠的有潺潺水聲,初時尚疑道:夜靜時渑河水響,這裡也聽得見的。

    說未畢,其聲漸近,始信适才漁人之言不謬。

    意欲走到堤上避水,又算計道:此水諒來不大,就在水中站立一會,待女子到來,見我不逾半步,牢牢在橋下立于水中,方顯我是個真誠笃信的君子,有何不可?又想道:此水來得勢兇,大得緊,也是難事。

    正猶豫間,水勢奔騰,快如飛馬,好不兇險。

    但見: 清溪号怒,巨浪奔騰,力可起蛟龍。

    滔滔直滾,勢能追駿馬。

    浩浩橫沖,聒耳繁聲,似沙場上齊鳴戰鼓。

    迎眸皓色,如壩橋邊滿砌銀塘。

    奮飛去,擁數裡黃沙。

    搏激來,卷一堆素練。

    卻是那支祁作祟,竟非關河伯施為。

    欲火千層燒夜壑,癡人頃刻喪洪濤。

     說時遲,那時快,微生高被水沖激,立腳不牢,是不能走離橋下的了,隻得緊緊抱定橋柱,口中尚道:“我雖不怕此水,但恐此女來時怎麼到得橋下相會?正說之時,水越大了,微生高支持不過,隻得偎着橋柱,把下身衣服拴在橋柱之上,仍舊抱了其柱,不多時水已沒過胸脯,不覺嗚呼哀哉了。

    奈他一點真性不移,一雙手猶自抱着橋柱。

    後人有詩歎道: 無端欲作有情癡,膠柱輕生不再思。

    隻恐藍橋緣未了,水晶宮裡續鸾詩。

     次早,近村人家相傳河内有一人抱着橋柱被水淹死,紛紛都來觀看。

    昨日那個漁人也來說起,昨晚此人不聽我說,果然被水淹死了。

    隻有那女子聞了此信,心中好不苦楚,自想道:是我誤他了。

    你道這女子起初實有一片真心,為何期約定了倒言而無信起來?隻因日間在路上兩人說話,被父親看破了,将晚持了銀子正要赴約,被父親責叱,不許出門,不得如意,以至微生高抱了橋柱而死。

    這些地方上人都巍他平日為人正直,多行恩惠,憐他死于非命,各人捐赀置棺椁衣衾,皆從其厚就葬于渑水之上,至今墳墓在焉。

    設使尾生為人正直,自無私欲相纏,那有溪水之禍?嗚呼!人生世上,安可不行正直,而專事詐僞為哉? 鴛牒藏名山,覓綠勤探讨。

    惟有夙因人,不期成燕好。

     纏綿此琴瑟,杳名溢夏潦。

    相逢未為歡,不學殒霜草。

     世傳尾生事,鄙欤弗恰老。

    或曰抱柱逝,如乘槎入島。

     總評:微生高乞醯于鄰,還好冤做直處,大不該與女子相期。

    凡是行奸賣俏之事,專施小惠,以邀結人心。

    孔子評由孰謂二字,極其暢絕。

     又評:或曰不逾期而至,已逾期而不返,直欲淹死,豈不是直乎?吾謂其色心已迷,忘其性命,非是不爽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