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宗教的興盛

關燈
(MongkeTenggeri)。

    “其俗最敬天地,每事必稱天;聞雷聲則恐懼,不敢行師,曰:天叫也。

    ”“正月一日必拜天,重午亦然”。

    “其常談必曰:托着長生天底氣力,皇帝底福蔭。

    彼所欲為之事,則曰:天教恁地;人所已為之事,則曰:天知着。

    無一事不歸之天,自鞑主至其民無不然。

    ”②人們是如何知道天意的呢?一是由能與天神通言的薩滿(孛額)傳示,一是通過占蔔。

    志費尼記載說,他“從可靠的蒙古人那裡聽到”,當鐵木真收服諸部、事業鼎盛時,出了一個人,此人常在嚴寒中赤身露體走進荒野和深山,回來宣稱:天神跟我談過話,他說:“我已把整個地面賜給鐵木真及其子孫,名他為成吉思汗。

    ”蒙古人把此人叫做“帖蔔·騰吉裡”③。

    《史集》記載,此人就是晃豁壇部族長蒙力克(鐵①韓儒林:《突厥蒙古之祖先傳說》,《穹廬集》,頁285。

    此名亦見卡爾平尼《蒙古史》和盧勃魯克《東行記》(《出使蒙古記》漢譯本,頁12、220)。

     ②《元朝秘史》第181、272節。

    參見村上正二譯注本第2冊頁320注4;羅依果(IgordeRachewiltz)第272節譯注。

    (《遠東史集刊》31,頁62&mdash63,列有關于孛額和占蔔者(tolgechi)的研究文獻)。

    ①《出使蒙古記》頁220;柔克義(Rockhill)英譯本《盧勃魯克東行記》頁246。

    ②《蒙鞑備錄》;《黑鞑事略》。

    關于阿爾泰諸族的Tenggeri天神崇拜,Jean-PaulRoux著有長篇專題論文,作了精細研究,文載《宗教史評論》149(1955)、150(1956)、154(1958,補注)。

    ③《世界征服者史》漢譯本上冊,頁40。

     木真的繼父)之子闊闊出,人稱帖蔔·騰格理,據說他習慣于在隆冬時節到最寒冷的地方(在斡難&mdash&mdash怯綠連之地),裸坐冰上,凝冰被他的體溫融化,升起一些蒸氣,蒙古人就說他騎着白馬上天去。

    他曾屢次對鐵木真說:“最高的主(即&lsquo長生天&rsquo)讓你統治大地”;1206年鐵木真在斡難河源大會諸王群臣時,他又宣示天意說:“最高的主命你采用成吉思汗的稱号。

    ”①據多數學者解釋,帖蔔·騰格理(Teb-Tenggeri)有“真正天上的”、“極神聖的”之意,以Teb(突厥語Tev)加于“天”字之上,表示“尤其”、“特别”的強調意義②,大概相當于漢籍中的“天人”、“神人”。

    《元史·憲宗本紀》載,憲宗初生時(1209年初),“有黃忽答部(按即晃豁壇部)知天象者,言帝後必大貴,故以蒙哥為名。

    蒙哥,華言長生也”。

    此人應即闊闊出,“知天象者”疑即Teb-Tenggeri的漢譯。

    闊闊出無疑是當時蒙古薩滿的首領。

    盧勃魯克《東行記》中就記載有蒙古巫師能知天象,預言日蝕、月蝕的時間,宣布行事吉、兇的日子,為新生兒預言将來的命運等等。

    從《元朝秘史》(第244&mdash246節)的記載看來,成吉思汗建國之初,闊闊出權勢甚大,他竟糾集其七個兄弟吊打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兒,又向成吉思汗進讒說:“長生天的聖旨有關于汗位的神告:一次鐵木真掌國,一次合撒兒掌國。

    如果不掩襲合撒兒(把他預先除掉),事未可知。

    ”挑起了成吉思汗兄弟的激烈沖突。

    後來,“九種言語的百姓”都聚到闊闊出處,連成吉思汗禦馬所人員和斡赤斤的百姓也有許多投向闊闊出,斡赤斤派人索讨,反遭毆打,斡赤斤本人也被迫向他下跪認錯。

    這樣,成吉思汗才決心除掉他,暗示别裡古台在角力時把他弄死了。

    這個事件說明,薩滿在當時的蒙古社會中有很大的影響力,薩滿首領竟敢與皇室相抗衡。

    經過這次打擊,他們的勢力顯然被削弱了,但在蒙古人中他們仍居于受敬畏的地位,并且繼續以其宗教方式在軍政事務中發揮作用,從大汗到一般民衆,對由薩滿之口所宣示的天意都不敢不遵。

    漢文、蒙文、波斯文史料都記載,1232年窩闊台從中原北還途中患病甚重,命薩滿們(bo&rsquoes)占蔔,他們聲稱這是金國的山川之神因蒙古軍擄掠人民、毀壞城池而作祟,一定要用親人做替身才能免禍,結果拖雷代兄承難,喝下薩滿念過咒的水而死。

    拖雷之死事頗蹊跷,很可能是窩闊台利用薩滿編造山川之神作祟的鬼話,逼他服了毒水,除掉這個掌握着大多數蒙古軍隊、威望極高因而危及他的汗位的親弟。

    在蒙古曆史上,用這種手法害死政敵的事例并不少見。

     十三世紀的東西方史料對蒙古人的占蔔都有詳細記載。

    《黑鞑事略》載:“其占筮則灼羊之枚子骨,驗其文理之逆順而辨其吉兇,天棄天予,一決于此,信之甚笃,謂之燒琵琶。

    事無纖粟不占,占不再四不止。

    ”據《蒙鞑備①《史集》第1卷第一冊,頁273&mdash274;第二冊,頁208、347。

     ②關于此詞的意義和構詞法,學者們意見不一。

    參看柯立甫(F.W.Cleaves):《Teb-Tenggeri》(《烏拉爾&mdash阿爾泰年刊》39,1967).羅依果:《元朝秘史譯注》第244節(《遠東史集刊》26,頁75&mdash76)。

    錄》,其方法是用鐵椎燒紅鑽羊骨扇,視其裂紋以定吉兇,和漢人龜蔔相似。

    《元朝秘史》(第272節)“占蔔”作abitlaqu(動詞),伯希和謂此字來自于“肋扇”(《秘史》第12,57節:qabirha[r],《至元譯語》:合不合兒),即燒鑽肋骨為蔔;“燒琵琶”即燒鑽琵琶骨為蔔(肩胛骨,《至元譯語》作“答婁”,即蒙語dalu,故占蔔者稱daluchi);《秘史》(第201、272節)中“占蔔”又稱為tolge(名詞,動詞作tolgelegu),是指蔔卦用的簽子,如小樹枝、小棍子之類,故占蔔者稱tolgechin①。

    耶律楚材所以受到成吉思汗的器重,主要是因為他知天文、善占蔔。

    有一次他準确地測算了月蝕的時間,成吉思汗大為驚異,說:“汝于天上事尚無不知,況人間事乎。

    ”于是每次出征,必令他預蔔吉兇,自己也燒羊骨以符之①。

    可見蒙古人對占蔔的重視。

     古代阿爾泰各族都把地和天并奉為最崇拜的神祇。

    《蒙鞑備錄》說蒙古人“最敬天地”,《元朝秘史》中就常見到天地并提。

    早年鐵木真在王罕、劄木合協助下攻打蔑裡乞人獲勝,感謝他們道:“因罕父和劄木合安答的協力伴同,因天(Tenggeri)地(Qajar)添氣力,有威勢的天神指示着,母親地神(Ekeetugen)導引着”,才滅絕了仇敵蔑裡乞人(《秘史》第113節。

    又,第255節作otogeneke)。

    卡爾平尼記載說,蒙古人稱其神為Itoga。

    馬可波羅說,蒙古人有神名為Natigay(Nacigay),是保佑其子女牲畜的地神,甚受崇敬;他們各供奉一神于家中,用氈布制作神像及神妻神子之像,食時取肥肉塗神及神妻子之口。

    卡爾平尼的Itoqa和馬可波羅的Natigay,當即上引《秘史》之EkeEtugen(一作Itugen,1362年之《忻都公碑》蒙文作utugen)的訛讀或訛寫。

    此字和Tenggeri(天、天神)似乎同為古阿爾泰語,相應含有“地神”的意義,古突厥人的聖地于都斤山(突厥文碑作otuken或utugen)亦即此意。

    蒙古人加上eke(母,這裡是加于神祇的尊稱),稱為“地母神”。

    蒙古語的udaghan(女薩滿)可能就是由此演變來的②。

     天上的日、月,地上的山、川諸物,都是薩滿教崇敬的對象。

    《秘史》中有Ekenaran一詞,即“太陽母親”(日神);當人們向天祈禱時,要面朝着太陽。

    卡爾平尼記載說:“當天空出現新月,或月圓時,他們便着手去做他們願意做的任何新事,因此他們稱月亮為大皇帝(按:其實是神的意義,卡爾平尼此處有誤解),并向它下跪祈禱。

    ”這和《蒙鞑備錄》所載“其擇日行事則視月盈虧以為進止,月出之前、下弦之後皆其所忌,見新月必①關于蒙古語之“占蔔”,參看伯希和:《突厥語和蒙古語中帶和不帶q&mdash(k)字首的形式》,《通報》37,1944年。

     ①宋子貞:《耶律楚材神道碑》,《元文類》卷五七。

     ②參看班咱羅夫:《黑教或蒙古人的薩滿教》,《班咱羅夫著作集》頁48&mdash99;伯希和:《中亞史地叢考》(馮承鈞《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第五編,頁120&mdash126)及《馬可波羅行記注》頁791&mdash792(Natigay條);村上正二:《蒙古秘史譯注》第一冊,頁207&mdash208注(17)。

     拜”,是完全吻合的。

    這種信仰在古代阿爾泰諸族中似很普遍,如匈奴人“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突厥人“候月将滿,辄為寇抄”①;回鹘可汗徽号之“愛登裡”(AiTengri),即“月神”之意②。

    如同突厥人以于都斤山(今杭愛山)為聖地一樣,蒙古人也尊崇其祖先始興之地三河(鄂嫩河、克魯倫河和土拉河)之源的不兒罕山(Burqanqaldun)。

    《元朝秘史》(第103節)記載,鐵木真早年遭到三姓蔑裡乞人襲擊,躲進不兒罕山得以脫難。

    下山後他捶胸告天,感念不兒罕山救了他的性命,許願要每早祭祀、每日禱告,讓子子孫孫都要遵行,說着将腰帶挂在項上,帽子挂在手上,捶着胸,向着太陽,下跪九遍,灑奠禱祝了。

    他和他的子孫無疑都遵守着這個誓言。

    據《元史》記載,憲宗二年(1252),始用中原禮樂祀天于日月山,由學士魏祥卿、徐世隆和燕京行尚書省郎中姚樞等率領東平路征召、訓練的禮樂人五十多名赴漠北行宮,祭畢遣還;四年,憲宗又“會諸王于顆顆腦兒之西,乃祭天于日月山”;七年秋“駐跸于軍腦兒,灑馬乳祭天”③。

    所舉行的祭天儀式,當是“合祭昊天後土”,并以祖宗配享(見《元史·祭禮志·郊祀》)。

    “日月山”應是漠北時代大汗“郊祀”的地方,忽必烈遷都漠南後,就改在桓州西北望祭了。

    “日月山”顯然是漢人給起的名稱,今地何在頗難索考。

    從上引資料看,似應在顆顆腦兒之西或軍腦兒附近。

    顆顆腦兒疑即《秘史》第89節“不兒罕山前的古連勒古山内的桑沽兒小河的合剌隻魯之闊闊納兀兒”。

    桑沽兒河即克魯倫河上遊支流僧格爾河;古連勒古山(《親征錄》作曲鄰居山)即蒙元諸帝葬地起辇谷①,也就是鄂嫩河和克魯倫河之源不兒罕山(肯特山)之南派;軍腦兒(Gunnaur,深湖)為克魯倫河上遊西著名的“撒裡川”(Sa&rsquoariKe&rsquoer)中一湖,明人金幼孜《後北征錄》載撒裡川之地有元宮殿及祭壇遺址。

    據此則所謂“日月山”似即不兒罕山或其一部分(郊祀處)。

    無疑,不兒罕山是蒙古人薩滿教信仰中極尊崇的神祇(地神?)。

     火,在薩滿教信仰中占有很重要地位。

    據卡爾平尼記述,蒙古人禁忌用刀子接觸火,或在火旁用斧子砍東西,認為這樣會使火遭到殺害;他們相信火能淨化萬事萬物,因此使者或王公們到他們那裡時,都被強迫攜着帶來的禮物從兩堆火之間通過,以便加以淨化(盧勃魯克也有類似記載,并謂所有死者之物也都要用火來淨化)②。

    凡“遭雷與火者,盡棄其資畜而逃,必期①《史記·匈奴傳》;《隋書·突厥傳》。

    參看《出使蒙古記》頁73注(11)。

    ②伯希和:《中亞史地叢考》引史萊格(G.Schlegel)說(《哈剌·八剌哈孫回鹘碑的漢文碑銘》,1896年。

    按即“九姓回鹘[愛]登裡汨沒密施合毗伽可汗聖文神武碑”)。

     ③《元史》卷六八《禮樂志》;卷七二《祭祀志》;卷三《憲宗紀》。

     ①亦鄰真:《起辇谷及其它》(1986年國際元史學術讨論會論文·南京)。

    ②《出使蒙古記》頁11&mdash13,217。

     年而後返”③,以為神靈示儆。

    火還有表示家竈、家産的意義。

    成吉思汗給家族成員分封民戶時,因其叔答裡台斡赤斤曾追随王罕反對過自己,準備不給他分份子,博爾術、木華黎和失吉忽秃忽谏道:“這就像熄滅掉自家的爐火(O&rsquoer-unqaliyan),壞了自己的帳房一般。

    ”④當時蒙古習俗由幼子守家産(諸兄長大後都分出去自立門戶),在家庭中擁有特殊地位,故幼子稱為“火王”(竈王),意思是掌管家竈(家産)之主,不過此詞當時不用蒙古語的qal,而借用突厥語的ot-tegin,音變為ot-chigin(斡赤斤)。

    蒙古人把ot(女神火)認為是幸福和财富的賜予者,各家各戶的保護者,把火爐也看作神聖的地方,因為沒有火,家也就失去存在價值了。

    ①此外,阿爾泰民族中還有其他一些習俗和薩滿教信仰有關,如婚姻、生育、疾病、喪葬、服色等。

    元朝統治者采用了中原的儀禮制度,但還保留了許多“國俗舊禮”,祭告用蒙古巫觋(薩滿)。

    雖然一部分蒙古人(主要是社會上層)接受了佛教或景教,多數人民仍保持着原始的薩滿教信仰和習俗。

    東北邊遠各族(女真、水達達、兀者、吉裡迷等),也都信奉薩滿教。

    ③《黑鞑事略》。

     ④《元朝秘史》第242節。

     ①班咱羅夫:《黑教或蒙古人的薩滿教》,《班咱羅夫著作集》頁72&mdash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