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元代多民族統一國家的重建和忽必烈時期的元代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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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忽必烈建國及其與阿裡不哥的争位戰争 1260年初,從蒙、宋前線匆匆北返的忽必烈抵達燕京。

    他在燕京附近駐紮了将近三個月。

    蒙哥汗親征時留鎮漠北的阿裡不哥,竭力誘使忽必烈回到草地,好逼迫他就範,再名正言順地登上大汗寶座。

    忽必烈則清楚地意識到,在阿裡不哥鞭長莫及的情況下,自己在控制和調動進入漢地的蒙古軍及漢軍方面擁有莫大的優勢與便利。

    因此他不肯輕易離開經營有年的中原而貿然北上。

    雙方間使臣往返,交涉不斷,矛盾日趨激化①。

    1260年4月中,忽必烈拘禁阿裡不哥派往燕京的心腹脫裡赤,先發制人,在新築成不久的開平城宣布即大汗位。

     擁戴忽必烈最積極的宗王,是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的孫子、在東道諸侯中居長的塔察兒。

    他曾因攻宋無功而返,受到蒙哥汗的嚴厲訓斥②。

    早在事态還相當微妙時,忽必烈就派廉希憲到軍前結歡于塔察兒,相約“若至開平,首當推戴,無為他人所先”。

    這為日後由塔察兒“率先”,從而誘逼在場的其他宗室“相繼勸進”安排了最關鍵的一着①。

    合辭推戴的諸王,還包括移相哥(合撒兒子)、忽剌忽兒(合赤溫孫)、合丹(窩闊台子)、阿隻吉(察合台曾孫)等。

    一度滞留于漢地軍中的蒙哥子阿速台這時已北投阿裡不哥,沒有與會。

     踐祚次月,忽必烈以《即位诏》頒行天下。

    诏書明确宣布:“祖述變通,正在今日”。

    它表明了新政權參用中原王朝的傳統體制以改變“文治多缺”局面的決心。

    又次月,複以建元中統诏天下,更明确地強調新政權之為中朝正統、“天下一家”的地位②。

     建國之始最早的新行政機構,是統轄中原漢地政事的燕京路宣慰司。

    翌月,以王文統、趙璧為中書省平章政事,但這時候的“中書省”似乎還不像是國家正式的中樞機構,建制也極不完備。

    倒是燕京宣慰司所屬的各路宣撫司則漸次創置;不久就進一步完善為十路宣撫司的建制。

    主持各路宣撫司的官員,大多是漢人(包括祖居中原的契丹人)出身的政治家,少數是漢化程①②《成吉思汗的繼承者們》,頁249&mdash253、247。

     ①《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引廉氏《家傳》;元明善:《廉希憲神道碑》,《元文類》卷六五。

     ②《元史》卷四《世祖紀》。

     度很高的色目人如廉希憲、賽典赤等。

    中統元年七月,升燕京宣慰司為燕京行中書省,王文統、趙璧并以中書省平章領行省事,它實際上承擔了當時朝廷臨時行政中樞的職能。

    中統二年敦促南宋履行鄂州城下之盟的移宋三省牒文,就是以燕京行中書省的名義頒布的③。

     與此同時,忽必烈又毫不遲疑地着手征調和組編忠于他個人的精銳部隊,用以保衛大汗,戍守北方各地,尤其是燕京、開平一線心腹地區。

    由于蒙哥的怯薛大軍在扶柩北歸後大都滞留于漠北,忽必烈便在潛邸宿衛的基礎上迅速擴充、重建大汗的怯薛部隊①。

    此外他還多次征集各地兵員,很快組建起拱衛京畿的侍衛親軍。

    統領侍衛親軍的,是多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親信董文炳等将領。

    立國之初,“目前之急雖纾,境外之兵未戢”(《元史·世祖紀一》)。

    為防範阿裡不哥,朝廷亟命“諸路市馬萬匹送開平府”,“诏燕京、西京、北京三路宣撫司運米十萬石”至漠南沿線,很快完成了扼守大漠南緣、伺機渡漠遠征的戰前部署。

    為了集中力量首先征服阿裡不哥,忽必烈在中統頭兩年對南宋的背約行為也采取極為克制的态度。

    他雖在蒙宋交界線“置江淮、江漢兩大都督,東則李璮,開府益都;西則史權,開府鄧州,與宋揚州、襄陽兩别帥犄角”②。

    但他的意圖隻在鎮邊,并不急于攻宋。

    國信使郝經被拘,不過遣官诘問而已;宋私商違禁越境買賣,“诏宥之,還其貨,聽榷場貿易”;甚至當南邊将士求戰心切,“皆以舉兵南伐為請”時,忽必烈也隻是下一紙诏文,虛稱當待“秋高馬肥,水陸分道而進,以為問罪之舉”,藉以慰撫軍心。

     忽必烈在漠南搶先即位,完全打亂了阿裡不哥的預謀。

    後者隻得匆匆于1260年夏季,在駐夏據地阿勒泰山中,召集留守漠北份地的諸王宗戚,舉行大會,并在會上被擁立為大汗①。

    出席大會的,有察合台子哈剌旭烈的寡妻兀魯忽乃妃子、察合台孫阿魯忽、窩闊台孫覩爾赤(合丹子)、海都(合失子)、術赤孫忽裡迷失和合剌察兒、蒙哥子阿速台和玉龍答失、塔察兒子乃馬台、别勒古台之子等。

    這樣就出現了兩大汗相抗衡的局面。

    站在阿裡不哥一方的有影響的東道諸王似乎很少,但他從西道諸王那裡獲得的支持,又要多于忽必烈。

    盡管當時正在經營西亞的皇弟旭烈兀和立國伏爾加河流域的拔都後王别兒哥,态度都不無暧昧之處,然而替旭烈兀留守漠北份地的他的兒③王恽:《中堂事記》中,《秋澗集》卷八一。

     ①據《元史》卷五《世祖紀》,中統三年十月,“命百家奴所将質子軍入侍。

    ..命不裡剌所統固安、平灤質子軍自益都徙還故裡”。

    這些由質子軍組成的怯薛部隊,當是在圍攻李璮時被派出去的。

    怯薛軍能遠離大汗出征,證明它在當時已有相當規模。

     ②姚燧:《孫顯神道碑》,《牧庵集》卷二四。

     ①拉施都丁說忽必烈即位于是年夏季中期,不确;但他說阿裡不哥在其阿勒泰夏營地稱汗,則與《元史·世祖紀》謂四月“阿裡不哥潛号于和林城西按坦河”相合。

    很可能他是在自己的夏營地得到忽必烈稱汗的消息,隻好于匆忙中就地舉行大會以應變。

     子藥木忽兒,最初是支持阿裡不哥的。

    而别兒哥沖制的錢币上刻有阿裡不哥的名字,更表明欽察汗國在阿裡不哥失敗前一直認為隻有後者才真正代表了蒙古大汗的統系②。

     成吉思汗直系各支宗王的政治态度對忽必烈頗為不利。

    為改變此種局面,忽必烈先派支持自己的察合台後王阿必失哈(阿隻吉長兄)急馳西北,企圖用他控制察合台兀魯思的政局,使之與中原漢地勢力為犄角,拑制漠北。

    阿必失哈一行在途經河西時為阿裡不哥的軍隊截留,察合台兀魯思落入阿裡不哥派去的阿魯忽之手。

    不久,阿魯忽和旭烈兀漸與阿裡不哥生隙。

    忽必烈抓住時機,以明确承認二者在各自勢力範圍内的既有權益為條件,争取他們對自己的支持。

    他宣布,自阿姆河西至馬木魯克疆界的塔吉克地面當歸旭烈兀統治守衛,自阿勒泰山至阿姆河之地則由阿魯忽鎮守①。

    至此,除術赤後王早已分治于欽察草原之外,突厥斯坦西部及河中地區、波斯和呼羅珊也正式從大汗直接領有的國土中分立出來,成為中央汗廷的守藩之國。

    建國次年,忽必烈與西道諸王的關系基本和解,遂使他得以全力對付阿裡不哥。

    1260年秋,阿裡不哥兵分兩路,大舉南下。

    東路軍由旭烈兀子藥木忽兒、術赤後王合剌察兒統率,自和林逾漠南進。

    西路軍由阿蘭答兒統領,直指六盤山,意在接應從四川前線退屯該地的蒙哥攻宋主力,這支軍隊在蒙哥死後曾歸阿速台節制,阿速台投奔漠北後,一直控制在阿裡不哥的大将渾都海和哈剌不華手裡。

    阿裡不哥的左路軍以宗王為帥,而且直接威脅漢地政治經濟中心燕京,因此忽必烈親自領軍逆之,而以移相哥、納鄰合丹(當為合赤溫孫)為其前部。

    移相哥軍擊潰藥木忽兒和合剌察兒,阿裡不哥難以繼續立足和林,匆匆退到由他繼承的拖雷分地吉裡吉思。

    忽必烈大概是循帖裡幹道,順利進至和林②。

    其時約在當年初冬。

    當時和林城的殘破或許相當嚴重,所以到達不久,忽必烈便南至汪吉河(今翁金河)冬營地,以為短期休整③。

    阿裡不哥生恐忽必烈乘勝追擊,乃遣使假意求宥,并稱待馬力稍複,再赴阙謝罪。

    忽必烈深以漢地政局為念,遂留移相哥鎮漠北,自己冒嚴寒逾漠南返。

    南指六盤山的西路軍雖為偏師,但它牽動川蜀關陝,使那裡本已化險為夷的形勢又緊張起來。

    原來早在廉希憲受命宣撫京兆、四川時,屯兵觀望于六盤山的渾都海就企圖聯絡阿裡不哥遣往關中的劉太平、霍魯懷及川蜀軍中親阿裡不哥的将領發難。

    廉希憲當機立斷,捕殺劉太平、霍魯懷,以處于弱勢的秦鞏世侯汪家的軍隊拒阻渾都海,“但張聲勢,使不得東”。

    渾都海果然中計,“聞京兆有備,遂西渡河,趨甘州”,采取了“重裝北歸,以應和②參見傑克遜:《蒙古帝國的瓦解》,《中亞雜志》卷22,1978年;施普勒:《蒙古人在伊朗》,頁61&mdash62。

    ①《成吉思汗的繼承者們》,頁255&mdash256。

     ②關于帖裡幹道,參見陳得芝:《元嶺北行省諸驿道考》,《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1輯,1977年。

     ③《成吉思汗的繼承者們》頁254。

     林”的下策。

    關陝之危竟得安然解脫①。

    可是當阿蘭答兒提兵與北歸途中的渾都海會師之後,這支軍隊重又折返東向,并派人約結隴蜀諸将,一時“人心危疑”,朝士至有捐棄兩川、退守興元之議②。

    兩軍兵鋒初接,朝廷方面又先失利,遂愈使“河右大震”。

    這時候,忽必烈增派的諸王合丹(窩闊台子)、哈必赤(合撒兒子)等率師與汪惟良、八春等“合兵複戰西涼,大敗之,俘斬略盡”。

    阿蘭答兒、渾都海被擒殺。

    關隴遂安。

     中統二年二月,诏命燕京行省及各路宣撫使北上開平,會議軍國大政。

     三月末,燕京省官畢集開平。

    本年夏季,除檢核錢谷、充實省部、擢用輔弼外,朝廷還為中央和地方官府制定了若幹具體的行政條款,行政中樞既經調整擴充,更明确地分為兩個班子,以史天澤、張文謙等人留中,王文統、廉希憲等行省事于燕。

    秋,又置大司農官,并置十道勸農使司,“為之使者,皆取于故國老人、君子長者,親行田裡,谕以安輯,教之樹藝”③。

     潰敗遠遁的阿裡不哥,歇息于吉利吉思;至1261年秋天,元氣稍有規複,又舉兵東來。

    他事先遣使向移相哥僞稱率衆來歸,使移相哥疏于防備,因而突襲成功。

    移相哥大軍潰散,和林城再次失守。

    十月,忽必烈率諸路漢軍與蒙古諸王所部再度北征。

    兩軍相遇于昔木土腦兒之西①,阿裡不哥先因所部外剌軍隊潰敗撤兵。

    待阿速台率領的後繼部隊趕到,阿裡不哥回軍再戰。

    其右翼被擊敗,左、中兩翼與忽必烈軍鏖戰至夜仍不分勝負。

    自是雙方引軍後退,相峙于大碛南緣。

    是年冬末,忽必烈師還,“诏撤所在戍兵,放民間新簽軍”(《元史·世祖紀一》)。

    形勢似乎緩和下來。

    1262年,據守和林的阿裡不哥因糧饷不繼,而由他派往察合台兀魯思的阿魯忽又拒絕聽命,截留他征集的貨物,因此憤而移兵西讨阿魯忽。

    阿裡不哥自知一旦揮兵西指,和林終将不守,所以臨行指令和林城諸長老,許其舉城歸降忽必烈軍。

    阿裡不哥西徙後,忽必烈所部果然不戰而收複和林。

     1262年冬,阿裡不哥在擊敗阿魯忽後駐營于阿力麻裡。

    他肆行殺掠,伊犁河流域為之殘破不堪。

    1264年春,阿力麻裡大饑,軍心愈亦渙散。

    阿裡不哥計出無奈,被迫向忽必烈輸誠。

    長達五年的汗位糾紛由此結束。

    這次紛争,客觀上為蒙古軍事貴族中主張“祖述變通”以“補偏救弊”的一派把統治中心從碛北移至漠南,從而更加便利于他們采納漢法,加強對中原的統治,提供了一個适逢其時的契機。

     ①《元史》卷一二六《廉希憲傳》;卷一五九《商挺傳》。

     ②《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引《家傳》。

     ③虞集:《趙思恭神道碑》,《道園學古錄》卷四二。

     ①昔木土腦兒,耶律鑄作析木台,見《雙漢醉隐集》卷二《析木台》詩自注。

    拉施都丁作Shimultainawur。

    是為蒙語Shimughultainaur的音譯,意謂有蚋的湖。

    箭内亘将它與張穆《蒙古遊牧記》中著錄的阿巴噶納左旗境内之蘇而祿都相勘同,見箭内氏:《蒙古史研究》,頁599。

     第二節 李璮之亂與封建專制主義統治制度的完善 李璮之亂 據拉施都丁說,1262年,當阿裡不哥出和林西讨阿魯忽後,忽必烈曾親率部隊進至和林。

    正值此時,漢地變起,他被迫疾馳南返。

    拉施都丁所謂漢地變起,無疑是指中統三年二月爆發的李璮之亂①。

    忽必烈親征一事,漢文史籍無可印證。

    但這世侯稱反已成為遠較阿裡不哥之亂更直接影響到漢地政局的頭等大事,則至為明顯。

    李璮是當時漢地實力最強大的世侯,自其父以來統治山東東部達三十餘年。

    他長期利用地處蒙宋之間的特殊位置和與蒙古皇族的特殊關系(娶塔察兒之妹為次妻),培植和擴展自家勢力。

    忽必烈即位後,他仍借口防備南宋,“挾敵國以要朝廷,而自為完善益兵計”。

    他朝觐不至,歲賦不輸,私市軍馬,擅發會子,反狀日益明顯②。

    當時,由于北邊戰事未了,忽必烈一再對李璮采取姑息的策略。

    中統三年初,乘朝廷與阿裡不哥戰争之機,李璮密令納為質子的李彥簡竊歸,随即殲漣、海三城蒙古戍兵稱反,獻城于宋,勒兵趨益都。

    駐益都的原宣撫副使王磐出奔濟南。

    益都陷。

    李彥簡逃離阙下時,李璮反迹已暴露無遺,忽必烈因而問計于姚樞。

    姚樞回答:“使璮乘吾北征之釁,留後兵寡,瀕海搗燕,閉關居庸,惶駭人心,為上策;與宋連和,負固持久,令數擾邊,使吾疲于奔救,為中策;如出兵濟南,待山東諸侯應援,此成擒耳。

    ”忽必烈問:“若是賊将何出?”樞對:“出下策。

    ”①因此李璮一發難,忽必烈在部署讨伐用兵時,即诏令濟南路萬戶張宏修城備戰。

    很可能這道诏令未到濟南,李璮已兵臨城下。

    張宏所部“城守之卒,數不滿千”,隻好偕同祖父濟南公張榮脫身北上,半道接到忽必烈在相隔兩天以後發布的另一道诏令,命諸王合必赤總督諸軍讨璮。

    張宏于是為合必赤前導,調頭回兵濟南。

    從山東、河南、河北諸路調集的漢軍,畢會濟南地區。

    不久又诏命史天澤專征,節度諸将。

    大軍先樹栅鑿塹,圍濟南城,繼而又築環城六十裡圍之,李璮自是不複得出②。

     李璮起兵前曾與其他世侯有所聯絡,滿以為這些對蒙古統治同樣心懷不滿的軍閥會響應他。

    結果卻是應者寥寥。

    大世侯如史天澤、嚴忠範等都服從忽必烈的調遣來進攻他。

    其實這些世侯投靠蒙古已久,相互間早已結成了俱榮俱損的利益關系;而忽必烈又與以前諸汗不同,頗得中原人心,并且依托漢地人力物力的支持,戰勝了漠北阿裡不哥勢力,進一步把漢人世侯籠絡到①邵循正:《剌失德丁集吏忽必烈汗紀譯釋》,《清華學報》第14卷第1期。

    ②張起岩:《張宏行狀》記張宏條上李偰“逆迹等十事”,見《元文類》卷五○。

    ①姚燧:《姚樞神道碑》,《牧庵集》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