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裡撼江湖

關燈
或魯迅所寫的,其實都是用中文寫的外國小說。

    實際上,真正流傳下來的中國藝術傳統,就好像國畫那樣,是根據唐、宋、元、明、清一個系統流傳下來,和外國畫完全不同。

    戲劇也是如此,無論是京劇、越劇、粵劇等等,和西方的歌劇都完全不同。

    甚至像詩,也是從古詩樂府一直延續下來,直到新詩才出現完全不同的形式風貌。

     中國的藝術有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像音樂,中國的五聲音階和西洋的七聲音階聽起來就完全不同,一聽就可以分辨得出來。

     在中國小說方面,自五四以來的小說都不是傳統的中國小說。

    常有人問我,為什麼武俠小說會這麼受歡迎?當然其中原因很多,不過,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武俠小說是中國形式的小說,而中國人當然喜歡看中國形式的東西。

     杜:您說武俠小說是中國形式的小說,那是指在精神方面還是文字形式方面呢? 全:我覺得最主要還是在形式方面,因為精神可以有現代的想法,現代的主題,不過,實際上精神這回事也不容易劃分是現代還是古代的。

    可是形式就不同,中國的藝術有它獨特的形式,不論音樂、圖畫、服裝、戲劇、舞蹈,你一看就可以感覺得出來。

    實際上這是文化上的特色,像日本、印度或其他文化的藝術,你一下就可以分辨得很清楚。

     特别是有着悠久傳統的文化,它的藝術表現一定有其獨特的個性。

     武俠小說所繼承的,是中國傳統小說的表現形式,就内容而言,武俠小說和《水浒傳》差不了多少,當然寫得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但形式是中國的形式,是繼承了中國小說的傳統。

     自五四以來,知識分子似乎出現了一種觀念,以為隻有外國的形式才是小說,中國的形式不是小說。

     杜:我覺得,自五四迄今,武俠小說一路來都很受到一般民衆的歡迎,甚至在高級知識分子之間也非常流行。

    可是,在正式的評價方面,例如一般人編寫的文學史或小說史,都很少把武俠小說列入其中,或是給予任何肯定,這是一種很奇怪和矛盾的現象…… 金:我想這和武俠小本身寫得不好也有關,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過,我想一般知識分子排斥像張恨水那樣的章回小說,而把巴金、魯迅那些小說奉為正統,這個問題主要是基於政治的因素甚於藝術因素。

    因為這些人都是大知識分子,他們在政治上有地位或影響力,而且整個中國文壇主要也是由這些人組成的。

    而用中國傳統方式來寫小說的人,就比較不受整個中國文化界的重視,甚至受到歧視。

     武俠小說雖然出現的時間不算短,但寫得比較好的卻還是近代的事。

    從前的武俠作品雖然多,佳作卻少見,像清末的《七俠五義》,已算寫得不錯的了。

    當然,要評定一部作品的成就,就不單是形式問題,而涉及内容,如果作品具有文學價值的話,那麼經過一段時間後,必然會得到應當的評價和地位。

    就好像《七俠五義》這部書,魯迅所寫的《中國小說史》也有提到它,《兒女英雄傳》也一樣,所以這主要要從小說本身的價值來判斷。

     杜:那麼,以您的看法,武俠小說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金:我很同意倪匡曾經說過的一段話,就是不管是武俠小說,愛情小說,偵探小說或什麼小說,隻要是好的小說就是好的小說,它是用什麼形式來表現那完全沒有關系。

     武俠小說寫得好的,有文學意義的,就是好的小說,其他任何小說也如此。

    畢竟,武俠小說中的武俠,隻是它的形式而已。

    武俠小說也和其他文學作品一樣,有好的,也有不少壞的作品。

    我們不能很籠統地、一概而論地說武俠小說好還是不好,或是說愛情小說好還是不好,隻能說某一部小說寫得好不好。

    倪匡那段話的觀點很清楚,好的小說就是好的小說,和它是不是武俠小說沒有關系。

    問題是一部作品是否能夠感動人,有沒有意義,而不是在于它是不是用武俠的方法來表現。

     杜:您剛才提到作品是否能感動人是否有意義的問題,那麼,您是否認為,這兩點就是決定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價值的條件? 金:每個人對文學都有自己的看法,以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文學主要是表達人的感情。

    文學不是用來講道理的,如果能夠深刻而生動地表現出人的感情,那就是好的文學。

     我不贊成用“主題”來評斷一部作品。

    主題的正确與否,并不是文學的功能,如果要表現某一種特定的主題,一篇理論性文章會更好、更直接。

     杜:那麼您認為文學的功能,不是用來說教,用來講道理的? 金:對,我認為文學的功能是用來表達人的感情,至于講道理,那就應該用議論性的、辯論性的、或政治性的文章,像我在明報上寫的社評(貴報南洋商報經常轉載的)。

     但是,這并不是文學。

     杜:從這個角度來看,您的武俠小說,主要是要刻畫人性在情感上的各種表現? 金:對,就是人的個性、人的情感。

    中國人向來就喜歡說“文以載道”,認為文章的目的,是用來講道理的。

    當然用文字來講道理是可以的,也是極重要的功能,但那并不是文學。

     杜:我看過一些有關您的評論文章,它們都指出您的作品中,具有很強烈的俠義精神,特别是義氣這一方面。

     金:“義”是人的一種性格精神,有些文學作品用寓言的方式,講一匹馬或一隻狗,用人的感情寄托在他們身上來表現,實際上到底動物的感情如何,我們也不太知道,那些寓言所描寫的,是人的感情和個性。

     文學作品要表現人類哪一種感情都是可以的,很強烈的愛,很強烈的恨。

    所謂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