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伥

關燈
高先生有了這分神秘的舉動,頗引動他好奇心,便不免偷看了幾眼。

    見宏業耳朵聽着話,臉上不住地泛出了微笑,手裡托了那張紙條,将眼睛望着鼻子,哼哼的答應,隻是點頭。

     高先生說完了,走回原來的座位,又向主人深深地點了一下頭,笑道:&ldquo這個辦法,我想林先生當可予以同意。

    &rdquo說着,又把茶碗拿起來喝了一口茶,眼光在茶碗蓋上,向對方瞟了一眼。

    林宏業兩手把那張字條折了幾折,塞到口袋裡去,還用手按了一按,似乎對這個單子很慎重保存似的,高漢材看到了,便站起來道:&ldquo三位請用飯,我要先走一步了。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們知道高先生一定會來的,還預先叫了兩樣比較可口的菜,怎麼高先生筷子也不動就走了!&rdquo高漢材已把衣架鈎上那件大衣拿起來穿上,向主人握着手,笑道;&ldquo我心領了,我還有個地方要去。

    &rdquo說着向女主人一點頭,笑道:&ldquo我的确有個地方要去,林先生知道的。

    &rdquo說着分别的向大家點頭,匆匆地就走,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似的。

    林宏業跟着後面,也送了出去。

    &rdquo亞英料着他們是有話要談,也就坐下來吃飯。

     二小姐低聲笑道:&ldquo你看這位高先生為人如何!&rdquo亞英道:&ldquo小政客氣息很重,市儈氣息也不少。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你是以為他行動有些鬼鬼祟祟。

    你不要把他看小了,他是一個極有辦法的人。

    你看他拿出那張名片上的頭銜,不過是一位專員,而他實際上的身份,卻不止比專員超過若幹倍。

    &rdquo亞英道:&ldquo我倒看不出,他有什麼了不得。

    &rdquo二小姐道:&ldquo他若讓人家看出來把他看作了不得,便又失去他的作用了。

    重慶有一批大老官,有的是遊資,為了政治身份,卻不能親自出來經商,不經商法币貶值,他的遊資怎麼辦呢?于是就各各找了自己最親信的人,抛去一切官銜,和他們經營商業。

    他們有錢,又有政治背景幫助商業上的便利,業務自然容易進行。

    這類親信之輩,也就樂于接受。

    大老官交出的資本幾千萬是平常的事,房屋車輛,也一切會以政治力量替你解決。

    有錢有工具,公司或銀号,自然都很容易組織起來。

    組織之後,有這些資本在手上,可以作總經理,經理,也可以作常務董事或董事長,大老官并不幹涉的。

    而且彼此都有默契,将來抗戰結束了,依然可以給他找官作。

    一個人自得了地位,又有錢花,對于暗底下投資的這位東家,豈可沒有什麼報答?而且不報答也不行,人家暗中拿出大批資本來,勢必定個條件來拘束着這人的行動,這人也必然無孔不入的替東家囤積居奇,買空賣空。

    一句話,就像那為虎作伥的那個&lsquo伥&rsquo字一樣,必然引着&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林宏業搖着頭笑嘻嘻地進來了,坐下來問道:&ldquo咦!在外面聽到你們說得很熱鬧,怎麼我進來就突然把話停止了?&rdquo二小姐道:&ldquo亞英問我這位高先生是什麼身份,我詳細地解釋給他聽了。

    &rdquo亞英已吃完了飯,坐到一邊椅子上,兩手提了西服褲腳管,人向後靠着椅子背,很舒适的樣子,随手在茶幾上紙煙聽子裡,取出一支三五牌紙煙,銜在口裡,摸起火柴盒擦了火柴将煙點着。

    吸了噴出一口長煙,火柴盒向茶幾上一扔,啪的一聲響。

    二小姐将筷子點了他道:&ldquo看你這一份排場!&rdquo亞英笑道:&ldquo這種年月不舒服舒服,太老實了。

    你看那個作行政專員的人,也不免在商業上為虎作伥,作老百姓的人太苦了,是省出脂膏來,給這些人加油。

    &rdquo林宏業笑道:&ldquo你這話罵得太刻毒些,他究竟是我的一個朋友呢。

    而且我還有一件事托重你去和他接洽。

    &rdquo說着很快地吃完了飯,和亞英坐到一處來,笑着又敬了他一支煙。

    亞英笑道:&ldquo你說什麼事吧。

    隻要我辦得到的,我就和你跑一回腿。

    林宏業也取了一支煙吸着,伸直了腿,靠了椅子背,噴出一口煙來。

    然後兩手指取了煙卷,用中指向茶幾上的煙缸子裡彈着灰,他很躊躇了一會子,笑道:&ldquo真是奇怪,作官的羨慕商家,經商的人又羨慕作官。

    &rdquo亞英望了坐在對面的二小姐道:你看這是什麼意思?有點兒所答非所問吧?林宏業又吸了兩口煙,然後低聲笑道:&ldquo我有點私事要請高先生轉請他的後台老闆,給我寫一封八行。

    昨天曾和他露過一點口氣,你猜怎麼着,他給我推個一幹二淨。

    他說我所求的人他不認識,這樣我自不便向他說什麼了。

    剛才他看我不願和他作成交易,當我送他到外面的時候,他又問我,我要求取一封怎樣的公事信?我說,那事極小,有個朋友的老太爺要作八十歲,想得到一塊某公寫的匾額。

    這朋友在香港,因我來重慶之便,托我代為設法。

    因為時間太急促了,本月内就要到手,我沒有這種能力,想高先生可以。

    他不料是這樣一件事,一口答應好辦。

    他又說了實話,若是生意路上的人請求,他也不便開口,有些人是不願意接近商家的。

    我就說敝親區老先生是個老教育家,他出面如何?他就說那很好。

    為了讓前途完全相信,他說讓伯父親自登門求見一趟。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事,就推薦你去。

    他考慮一下,也就答應了。

    請你明天上午,到他公司裡去見他一趟,由他引你去。

    &rdquo亞英道:&ldquo我替你跑一趟,這無所謂。

    可是你為什麼把這件事看得這樣重大?&rdquo林宏業笑道:&ldquo你是沒有和買辦階級來往過。

    你不知道買辦階級心理。

    我和你二姐在上海拜訪過一家小買辦公館,他客廳裡有兩樣寶物。

    一件是一本冊頁,那上面不是畫,也不是題字,是把政界上略微有名之人的應酬信,裱糊在裡面。

    另一件是個鏡框子,挂在壁上。

    你們做夢也想不到是什麼東西,原來是一張顧問聘書。

    &rdquo亞英聽了,不覺昂頭哈哈大笑。

     二小姐點頭笑道:&ldquo的确有這件事。

    其實買辦階級的官迷,比這奇怪得多,無足為奇。

    &rdquo亞英道:&ldquo既經你們這樣解釋了,在商言商,那果然不是一件小事。

    明天上午,我就按照時候和你跑上一趟吧。

    &rdquo林宏業又笑着叮囑了一聲,若是看見什麼少見的事,不要大驚小怪。

     亞英也不覺得有什麼大驚小怪之處。

     次日早上,亞英吃過了早點,就到公司裡來拜訪高漢材。

    這家公司占着一所精美的洋式樓房,樓房下面有個小小花圃,有條水泥面的車道,通到走廊旁邊。

    那花圃裡花開得深紅淺紫,在小冬青樹的綠籬笆裡,鮮豔欲滴。

    然而在這小花圃兩邊,左面是幾堵殘牆,支着闆壁小店,右面一塊廢基,堆了許多爛磚。

    且看這精美樓房的後面去,一帶土坡,殘磚斷瓦層層的散列着,其間有許多鴿子籠式的房子,七歪八倒,将黃色木闆中的裂縫,不沾石灰黃泥的竹片,全露出來。

    而且還配上兩個土坑,這把空襲後的慘狀,還留了不少痕迹。

    而這公司樓房的完美狀态,就表現了這是災後的建築,也可以想到這片花圃,是由不少災民之家變成的。

    災民的血,由地裡伸到花枝上,變了無數的花,泛出嬌豔而媚人的紅色,對着這大公司的樓房,向總經理與董事長送着悅人的谄笑。

     亞英站在樓房遠處,出了一會神,直待一輛油亮的流線型小坐車由花圃出來,挨身開着走了,他才省悟出他是來幹什麼的。

    于是走到走廊下甬道口上,向裡面探望了一下。

    這裡果然有一間很有排場的傳達室,油光的地闆屋子,寫字桌前坐着一個五十上下年紀的人,穿了青呢制服,坐在那裡吸煙。

    亞英進去,向他點了個頭,遞給他一張名片,而且先聲明一句,是高先生約來的。

    那人看了客人一眼,雖然在他這一身漂亮西服上,可以判斷他不是窮人,可是向來沒見過,而且憑名片上這個&ldquo區&rdquo字,就知道本公司沒有這樣一個人來往過。

    名片上又沒有職業身份注出,也很難斷定他是哪一路角色。

    他起身接過了名片,向亞英臉上望了望道:&ldquo你先生是哪裡來的?&rdquo亞英對于他這一味的盤問,自是不高興,可是想到宏業那樣重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