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舊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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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他一面說着,一面下了坡子走。

    老太爺也就立刻省悟過去亞英是什麼意思,笑道:&ldquo既然來到這裡,可以看看我們舊日鄰居。

    &rdquo他說時,拄了那手杖,笃笃的打着石坡子響,也走下去了。

    因為如此,大家都丢了轎子不坐,一齊跟着後面走下了坡子。

    約莫有三五十級,老太爺站定了腳,轉着身子四周看看。

    &rdquo 李狗子道:&ldquo你老人家找什麼?坡子還沒有走一半呢!&rdquo老太爺道:&ldquo我記得這個地方有爿小茶館,當日我家被轟炸之後,将東西由炸壞的房子裡搶出來,亂放在露天地裡過夜,偏偏遇到大雨,把我全家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大家搶到這坡子中心來,已有個半死。

    在這小茶館裡躲雨,那老闆還不肯,幸得那個苦力楊老幺幫了我們一個忙,才安下身來。

    要不然,那樣傾盆大雨,叫我們臨時往哪裡去!&rdquo 這時,有個穿了一套灰布中山服的,正由坡下向上走,聽了這話,突然停住了腳,對這一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ldquo呵&rdquo了一聲,然後向老太爺點了個頭笑道:&ldquo好久不見,老太爺發福了。

    &rdquo亞雄向前一步,對他父親笑道:&ldquo你記不得了嗎?這是宗保長。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對不起,我健忘得很。

    宗保長還住在這裡?&rdquo他歎了口氣道:&ldquo慚愧得很,往年在這裡住着的人,好多發了财喲。

    隻有我還是這個樣子。

    老太爺你說的那個楊老幺,現在不着爛筋筋了,了不得了,發了幾百萬大财。

    舊日的朋友,都變成了仇人。

    &rdquo說着從灰色衣袋裡抽出一方灰色的手絹,擦了紅額頭上的汗。

     老太爺道:&ldquo不錯,他是發了财,可是他很念舊,正和你所說的相反。

    我們和他,可以說沒有什麼交情,可是他對我們客氣的了不得呢!你當年作過他頭上的保長,他&hellip&hellip&rdquo宗保長跌了腳道:&ldquo還用說,就是為了當年的事,如今和我扯拐①。

    你看嗎,這裡前前後後,每一塊地皮,都是他的了,我住的那兩間房子,原是佃的,去年子開茶館,自己又蓋了兩間,如今房東把地皮賣給他了,他要收回去蓋洋房子。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就算如此,也是他的本分,不能說是把你當仇人啦。

    &rdquo宗保長道:&ldquo他就是把我當仇人,那也應該。

    當保甲長的人,沒有人說好話咯。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這話太有意思,果然如此,這保甲制度還能施行嗎?&rdquo宗保長道:老太爺,說給你聽,你不肯信。

    他現時就在我那茶館裡,硬是威風。

    我陪你去看看,包你要生氣。

    &rdquo老太爺回頭向亞雄笑道:&ldquo這可怪了,照我們的看法,這個人是相當可取的,他怎麼會在熟人面前逞威風呢!&rdquo亞雄道:&ldquo反正也不彎路,我們就到那裡去看看。

    你老人家不是要和他談談嗎?&rdquo老太爺道:&ldquo宗保長,若有這個興緻,我們一同走一次。

    &rdquo宗保長臉上帶了笑容,拖長了聲音說聲&ldquo要得&rdquo。

    于是他首先一個在前面引着路。

    ①扯拐:川語,無理取鬧,尋事。

     宗保長這爿茶館,在岩下路轉彎的三岔路口上,左隔壁是小面館,右隔壁是燒餅店。

    他的茶館除了店堂裡面陳設了七八副座頭之外,還有幾張躺椅,夾了茶幾,放在店門口空地上。

    大家走來了,遠遠地看到楊老幺穿着青呢大衣,端坐在門口一張桌子正面,兩邊有兩個戴着盆式呢帽、身穿藍布大褂的人,含了笑容相陪着,此外前前後後,每副座頭上,都坐滿了人,而且十之八九是短衣赤腳的苦力朋友,大家鬧哄哄的談着話。

     楊老幺坐的那張桌上,放了一隻敞開蓋子的小皮箱,裡面放了整疊的大小鈔票。

    箱子邊還放有紙墨筆硯等類。

    那裡有一個穿藍布大褂的,正提着筆在面前的紙單上圈了一圈,喊道:&ldquo李二嫂!&rdquo隻這一喊,過來一位五十上下年紀的婦人,穿件青布破襖子,蓬了一把頭發,用一塊舊得變成了灰色的白布帕子,紮了額頭,在灰藍單褲下,伸出穿了一雙麻索捆縛着的青布鞋子。

    她走到桌子面前,兩手按了面前的衣襟,連連地彎了腰道:&ldquo楊經理作好事,明中去暗中來咯。

    我是苦人哪,要多多道謝咯,讓我們多吃兩碗吹吹兒稀飯嘛!&rdquo 楊老幺倒是站起來欠了一欠身子,可是在兩旁的兩位穿藍布長衫先生,卻大大方方的坐着,絲毫沒有什麼感覺。

    那個叫她過來的人,卻在口角上斜銜了大半支紙煙,微偏了頭向她望着道:你朗格這樣多話喲!說着,在那小皮箱裡取出一疊鈔票,掀起了兩張,丢在桌子角上。

    她又鞠着躬連道:&ldquo經理作好事嘛!&rdquo 楊老幺點了頭道:&ldquo這位大嫂,我認得她,她老闆是賣擔擔面的。

    你老闆近來生意好嗎?&rdquo她道:&ldquo咳!不要提起,上兩月死了,丢下三個娃兒朗格作嗎?&rdquo楊老幺道:&ldquo去年子,我吃過你老闆兩碗擔擔面,當時沒有給錢,約了過兩天還帳的,後來我病了,沒得錢給他,我不好意思見他。

    他見了我,倒不向我要帳,這是一個好人。

    要講交情大家講交情,他死了,我也要對得住死鬼。

    &rdquo說着,在皮箱裡取出一疊鈔票舉了一舉道:&ldquo這是一千塊錢,小意思,請你代我買一分香燭紙錢,到你老闆墳下燒燒。

    多了的錢,割兩斤肉,娃兒打打牙祭。

    &rdquo說着走出座位來,将錢交給那婦人,那婦人想不到随便請求一下,競得着這樣多的錢,兩手捧了一千元鈔票,竟沒有作道謝處。

    四圍坐着的人,早是轟然一聲相應,表示着驚訝與羨慕。

    那個穿藍布衫的,又站起來道:&ldquo你這位大嫂,真是啥子也不懂,楊經理有這樣的好意,你還不道謝!&rdquo 這時區老太爺一群人,也緩緩地越走越近了,看到楊老幺這種慷慨施惠的情形,也有點愕然,不免停止腳步,呆了一呆。

    楊老幺猛然一回頭,首先看到了老太爺,立刻搶上前深深地向他鞠了一個躬笑道:&ldquo好久就想去拜訪老太爺,不想在這裡碰到,你老人家是我的大恩人!&rdquo區老太爺見他執禮甚恭,猛然倒不知道怎樣是好,隻有兩手抱了拳頭,連連拱了幾下道:&ldquo楊老闆太客氣,太客氣。

    &rdquo楊老幺看到亞雄,又深深地點了點頭笑道:&ldquo請大先生到我公司裡去耍吧,朗格不賞光?&rdquo亞雄笑道:&ldquo我們剛才由坡上下來,聽到宗保長說,就特意看你來了。

    &rdquo楊老幺笑道:&ldquo我就不敢當。

    這個地方沒有啥子招待,吃碗茶吧!&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茶是不必喝了,我有兩句話和你說。

    這宗保長從前是鄰居,雖然有些事虧累着你的地方,但也無非根據公事說話。

    如今你不在這裡住了,過去的事可以不必介意。

    &rdquo那宗保長臉上帶了苦笑,縮在老太爺身後,并沒有說什麼。

    楊老幺笑道:&ldquo那是宗保長多心。

    我哪裡和他說過啥子,他看到我今天同了一班朋友來了,又在他茶館裡吃茶,以為我是來和他扯皮,我哪有這樣多工夫喲!&rdquo說着,望了宗保長微笑了一笑,接着道:&ldquo老太爺,作人總要有良心,我當年在這裡賣力的時候,熟人很多,現在來看過兩回,苦人還是多喲。

    也是幾位弟兄和我商量,替老鄰居幫幫忙,所以我今天帶一點款子來,送大家一點茶錢,二十塊,三十塊,随便奉送一點小意思。

    同這麼多老鄰居我都客氣,難道就單單跟他宗保長過不去,會扯啥子拐?&rdquo 老太爺向宗保長笑道:&ldquo這樣說,你是多心了。

    他帶着這許多人到你茶鋪來吃茶,你也是一筆生意呀!&rdquo宗保長道:&ldquo我怕不是一筆好生意,但是這房子,是他公司的了,我怕這樣多人是來收房子的。

    &rdquo楊老幺笑道:&ldquo你一個作保長的人,怕啥子喲,來了這多人,正好你都可以拉了去當壯丁。

    &rdquo說着,昂起頭來哈哈一笑。

    老太爺笑道:&ldquo楊老闆,不說笑話。

    今天你是個義舉,一好就百好。

    宗保長這所住房,你今天可以不必和他交涉,慢慢地和他解決好嗎?&rdquo宗保長道:&ldquo怕我不曉得,楊經理現在發了财,就是為了要出我一口氣,出了上百萬,把這一帶地皮收買了,把我的房子也收買在内。

    &rdquo老太爺道:&ldquo宗保長,我已經和你調解了,你為什麼還說氣話?楊老闆,我平心說一句,你拿出百十萬塊錢來置産業,當然有你的作用,你雖有錢,也不會為了要出宗保長一口氣,故意買這一片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