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赤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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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是哪一位? 他是涼州軍的人,一直是必隆王爺的侍衛統領。

    王爺回涼州之後,他卻留在軍中效命,人極是神勇。

     辟邪笑道:不知那位涼州将軍的大名。

    想必是魯将軍護送景佳公主來涼州時結識的好友。

     正是。

    魯修道,他名叫赤胡。

     辟邪默默想了想,道:前面就是涼州軍營,請魯将軍速速将赤胡将軍請來。

     是。

    魯修催馬脫隊而出。

     越向西,戰事出人意料地越是平靜。

    似乎在不祥的安靜中預感到什麼,河岸上處處能見涼州騎兵厲兵秣馬,整頓隊形。

    即便是在中午夥食的時候,也是輪番休息,不見一人顯出松懈神色。

    五千人的隊伍過境,早有人會知涼州都督,河岸上的騎兵在将令之下迅即分出道來,讓他們飛奔。

     迎面一騎奔來,正是魯修,彙同隊伍對辟邪道:公公久等了,赤胡聽我說了緣故,已點齊三千人馬,就從後面追上來。

    此處涼州的統帥也向東翼求援。

     好。

    辟邪點頭。

    看來赤胡認為匈奴必能飛渡雪山,辟邪不由嘲笑自己心中未嘗不存一點僥幸。

     不過魯修歎道,震北軍與涼州軍近來頗不和睦,隻怕來援的還是涼州騎兵。

     辟邪命焦同順帶軍先行,自己和魯修駐馬相望。

    不刻便見涼州騎兵十騎一隊,整整齊齊行進過來,煙塵中湛藍大旗繡了金色涼字旗号,極是醒目。

     必隆王爺麾下精兵軍紀嚴明。

    辟邪贊道,人說震北軍已是極嚴了,我看也比不上涼州軍。

     魯修笑道:末将雖是震北軍中人,卻覺得公公此話不錯。

     擎旗的将軍将旗幟交于副将,命人繼續前行,自己縱馬過來,呼道:哪個是朝廷的欽差。

     在下辟邪。

     赤胡三十五六歲年紀,一付漆黑飛卷的虬髯,體格壯麗,深綠的眸子在辟邪臉上流轉,人卻怔了怔。

    涼王麾下赤胡。

     兩人抱了抱拳,辟邪平靜依舊,毫不動容,赤胡甩了甩腦袋,道:上差想問飛躍雪山之法? 正是。

     夕桑雪山不可渡。

    赤胡斷然道。

     辟邪卻不意外,或許不可渡,卻未必沒有捷徑。

     赤胡大笑,上差聰明。

    赤胡四年前為老母采摘雪蓮,上去過一回。

    到半山腰,就積雪難行。

    他指着山南緩坡,道,我沿着那緩坡向北,往峭壁處去,卻發現一處狹縫,堪堪可以過一個人,不過五六尺遠,就到了山北,腳下小道隻容兩馬并騎,想來是采雪蓮的牧民留下的舊途。

     不過五六尺遠?辟邪歎氣,十七年處心積慮,隻怕早已覓得此路,這兩年騷擾中原,為的就是掩人耳目,派工匠上山鑿開通道,連身邊的人都一無所知。

    均成對中原的執念,可謂瘋狂。

     中原有什麼好?赤胡對魯修綻開嘲色,你去過涼州,知道涼州的好處。

     魯修順着他點頭,隻是笑。

     事不宜遲。

    赤胡道,以我們八千人,淺灘上能擋住多少匈奴人,要得就是個先下手為強。

     正是。

    辟邪道,原以為他們翻過雪山,多有折損,人困馬乏,我們還有可趁之機,現在看來兇多吉少。

    涼州軍中可否再增兵夕桑? 不可能了。

    赤胡道,前面已傳來飛報,匈奴大軍約八萬人正從此處南下,兩個時辰之内就到。

     既如此,生死由命,兩位好自為之吧。

     赤胡見他輕描淡寫地說這句話,不由訝異,到底是皇上身邊的人,膽色果然不同尋常。

    我說怎麼内臣封了将軍了。

    叫什麼來着?他問魯修。

     内廷将軍。

     内廷将軍辟邪仰面大笑。

     赤胡将他的笑容細嚼慢咽,低頭回想着什麼,辟邪和魯修已撥馬追趕前方大軍。

     八千騎兵漸漸逼近夕桑對岸,高山相挾的河谷裡微微回蕩着一股騷亂的低嘯,傾斜陽光照耀的剔透冰雪颠峰,更加光華奪目。

    山坳林間升騰着一股淡淡的水霧,象山鬼出行時飛駕的妖雲。

     掩旗!赤胡低聲下令,命涼州騎兵悉數下馬,牽着坐騎緩行,藏身在南岸山坡的樹林中。

     弓弩手。

    辟邪指着山坡道。

     是。

    魯修領着漢軍中三千強弩,抄向涼州軍後側布陣。

     焦同順帶着剩下兩千人,也要後撤,被辟邪攔住。

     涼州的硬弓都在八十石以上,遠比震北軍強,此戰靠的就是弓箭拉開扇面截殺,将軍這兩千人隻能在前。

     咳咳。

    焦同順幹咳一聲,公公說得是。

     赤胡在他們身後輕聲笑了起來,上差你呢? 辟邪道:我出來的匆忙,沒有攜帶弓箭,隻有長劍一柄,自然是立于最前了。

     我還有一柄弓,借給上差使。

    赤胡從馬上又卸下一柄強弓來,連同箭壺交給辟邪,就是不知上差拉得開拉不開。

     辟邪彈了彈弓弦,笑道:就怕會拉折了這張弓。

     赤胡做了個鬼臉,躲入林中。

     流火煩躁地刨着地上的沙子,想要打鳴的時候,讓辟邪按住了鼻子。

     辟邪靠着它的耳朵,喃喃道:你是馬中的君主,我是人中的賤役,我都不怕,你為什麼要怕? 流火終于安分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能聽到身旁的人低沉的喘息。

    放眼北岸,山陽青翠,郁郁蔥蔥,隻覺天地平和靜谧,哪裡有什麼殺機,隻是山谷中的回聲卻越來越響了,象是有人試圖用雙手按住沸騰的水面。

     阿拉庫! 山谷跟着放肆尖叫。

    中原士卒凜然一驚,面面相觑。

     阿拉庫!突然爆發出萬衆咆哮,連山谷的回聲也膽戰,被壓抑成細若遊絲的嗚咽,被銳利的江風吹散。

     悠長的号角聲從怒吼中清越而出,對面林間随即一抹亮光閃過,然後是一片、兩片蔓延開,最後整個山坡上都是雪亮的閃光,似乎山間生長的都是藏在鞘中的利刃,這時驟然綻出殺戮之花。

    雪峰頓時黯淡下去,蹄聲如同她的體中奔騰肆虐的山洪,那片刀光奔騰洩來,塵土自其下飛騰,直沖青天,如同整個雪山崩動。

     軍中一陣嘩然,聽見赤胡叫了聲:天神顧佑,來得竟是時候。

     隻怕有五萬人!焦同順卻是臉色慘白,失聲大叫,騰地站起身來。

     辟邪将他按回地上,冷冷道:我們卻有五萬利箭,來得正是時候,又有何懼? 擋不住的。

    焦同順吼道,我上了你的當了。

     周圍的士卒倉惶地看過來,辟邪低聲道:出息些,你标下子弟都看着你呢。

     退兵吧,公公。

    焦同順口中哀求,手卻往腰裡抽刀。

     辟邪冷笑,靖仁劍倏然出鞘,焦同順的頭顱撲地滾在馬蹄旁,士卒一片嘩然。

     一樣是死,你們願意死在我的劍下,還是出去殺兩個虜匪,掙一條命回來再說。

     士卒們閉上了嘴,紛紛往箭壺裡取箭,默然扣于弦上。

    辟邪回頭,可以看見赤胡向自己招手微笑。

     你快急高涼州和震北軍統帥。

    辟邪命身邊伍長。

     那漢子奔出去一會兒,又轉了回來,我叫人去了,我不走。

     辟邪一笑,好漢子。

     山坡上滾落的沙石已濺起河面上的水花,在陽光下激起岸邊一片水霧。

     開弓。

    辟邪揮手。

     八千人張弓時的細小喧嘩,在這鐵蹄聲中無比渺小。

    辟邪環顧,處處可見強矢在陰暗裡散發着銷魂的黯然光芒。

     天神佑我坐騎幸存,載我屍骸歸國;天神佑我同袍平安,攜我遺言返家。

     涼州騎士的祝禱聲飄來,象是吹拂密林的瑟瑟風聲。

     呸。

    辟邪身邊的震北軍士笑道,我卻願天神佑我一箭殺一敵,箭盡才亡。

     辟邪手撫地面,感到地獄也在恐懼,戰栗的陰魂正尖叫着湧出來。

    沙塵将陽光遮得黑暗,馬蹄将山谷踐踏得呻吟不止。

    手持馬刀的匈奴騎士已從林中奔騰而出,驟然躍入眼簾,一會兒功夫,便覺滿山遍野,鋪天蓋地而來。

     哼。

    辟邪在陰暗中歡笑心中純粹凜冽的殺機令他暢快難言,戴上頭盔,取過赤胡的弓,靜靜開滿。

     匈奴前鋒已近河心,水至馬腹,頓時緩了下來,北岸大軍有些擁堵,高聲的催促和笑罵夾在馬蹄聲和水流聲中,震得山谷顫抖。

     大約七十步左右辟邪回首示意,便聽魯修大叫一聲:弩手放箭! 尖利呼嘯從頭頂飛掠,最前的匈奴騎手齊刷刷落于水中,無主的戰馬仍執著地向前吃力跋涉。

     放箭!仍是魯修的聲音。

     涼州軍和辟邪身周的弓手在嗡嗡的弓弦聲中淌着冷汗,靜靜等待中又期盼這摧城的烏雲永遠不要踏入自己彀中。

     眼前的大軍就如洪流激于巨石,氣勢稍滞,片刻分散,便又重新彙聚。

    陣腳剛亂,敵軍大将已沖上前鋒高叫:不要慌!盾牌,盾牌。

    涉水的騎兵立即從迎頭痛擊中回過神來,自坐騎身側摘下木盾牌遮擋,繼續向前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