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赤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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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才想起從今日淩晨起,自己便再沒有進食,他摸出幹糧喝了幾口水,仍隻是望着對岸,不敢稍有懈怠。

     四處黑影濃重,天庭繁星如織,不自覺已至四更天後,小順子恍惚覺着對岸火光閃動,凜然一驚,半夢半醒之際從鞍橋上滾了下來。

    揉了揉眼睛,看得更是清楚。

    他估算白天辟邪過河時走的路程時間,忙牽着馬更向東邊下遊去了四裡路程,晃亮了火折高舉過頭頂。

     小順子?辟邪在黑暗中輕呼。

     師傅,是我。

    小順子大喜,師傅沒事吧? 還好。

    辟邪抖去身上的水,陸過一時也從岸邊過來,兩人面色都十分凝重。

     小順子急着問:師傅,如何? 恐怕不好辦。

    辟邪道,還是回禀王驕十知道要緊。

     待馳回鳳尾灘,天色已微明,驟然喊殺沖天,匈奴人開始搶攻。

     兩人馳入營中,見到王驕十,陸過問道:匈奴開始渡河了? 不錯。

    王驕十道,今日匈奴人看來一付勢在必得的樣子,恐怕真是總攻。

    我已命全線壓制,向禦駕前急請救兵。

     辟邪搖了搖頭,大将軍,奴婢這裡卻還有個更不好的消息。

     王驕十不住皺眉,更不好的消息?難道他們已在三裡灣之西渡河了? 尚未。

    辟邪走到軍圖前,指着努西阿渡口以西七十裡處,大概明日午後,便有匈奴精兵,翻越夕桑雪山,自其下急灘過河。

     怎麼會?王驕十仔細看着辟邪指下的軍圖,夕桑雪山此時仍積雪數尺,他們的騎兵怎麼過來? 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辟邪道,今日奴婢與陸将軍渡河查探,見有大批騎兵過境,向西行走的痕迹。

    恕奴婢直言,西方駐守的乃是涼州精騎,對匈奴人來說,比之震北軍更為棘手,何以放棄東邊鳳尾灘,反攻涼州騎兵? 莫不成有奇兵能夾擊涼州兵馬? 正是。

    辟邪見王驕十領會極快,很是高興,夕桑雪山腳下一段水流雖急卻淺,南面更有一塊開闊地帶,适于整頓兵馬。

    一旦渡了河,便勢如破竹,直下努西阿渡口了。

     不會,絕不會。

    王驕十搖頭,我也派人察探過兩岸山勢,唯有這夕桑雪山,細作還未到山頂,便遭雪崩,無一生還。

    匈奴大軍要從此處過,隻怕十損其八。

     便是十損其八,卻一樣會有人渡河。

    辟邪道,按理說洪定國當在此處巡視,不過中原軍中都覺夕桑雪山不可飛躍,倒是東翼山勢緩和,更有可趁之機,難免會将重兵放在下遊。

     此時在東線強奪渡口便是佯攻了。

    陸過也道。

     王驕十道:我們在北岸細作不少,怎麼沒有發現他們大軍調動? 恐怕這支奇兵,自斷琴湖便分兵繞道西方,令中原難以察覺。

    陸過道,當務之急是将震北軍精銳調動至西線,有兩萬人馬能在匈奴人渡河時伏擊,必能事半功倍。

     王驕十為難道:公公所言如若應驗,努西阿渡口自然險急,不過,公公也看見了,努西阿渡口全線烽火,哪裡抽得出兩萬人?若公公隻是杞人憂天,東線河岸又如何自保? 辟邪皺了皺眉,如此看來大将軍處擠不出兩萬人。

     現在三裡灣以東河岸都是如此。

    若公公所言為實,匈奴現在強攻東翼,隻為調虎離山。

    我還須調動人馬支援西翼涼州軍。

     洪州騎兵現在何處? 還在下遊,我已命人調回。

    待洪州軍支援東翼,我即派兵西去。

     大将軍,辟邪道,恕我直陳利害,若不能阻擊西翼敵軍,隻怕努西阿渡口會全線崩潰。

    我先隻要五千人,如何? 五千人?王驕十失笑,匈奴人既有心偷襲,必是重兵。

     我亦不指望螳臂擋車,皇上大軍此時應已到達出雲,從此求援,援軍夜半就能趕到,隻盼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敵軍尚不覺我軍已知其行蹤,他在明我在暗,伏擊之下,定能傷其筋骨。

     好。

    王驕十想了想道,你便執我手令,往三裡灣以西聯營調兵,反倒快些。

     是。

    辟邪接過他的手令,對陸過道,我自去西線調兵劫擊,還請陸兄快馬趕回出雲,向皇上說明,速派大軍壓上。

     是。

     如此更好。

    王驕十道。

     兩人向王驕十點頭示意,拿着手令轉身下樓。

    辟邪牽過馬來,對小順子道:你這便随陸将軍返回出雲求援,不要跟着我礙手礙腳啦。

     小順子張了張嘴,卻半晌無話。

     陸過見辟邪就要上馬,攔住道:雖不能與公公同往,但陸某的坐騎當得軍中之首,公公一路事态更急,流火定能助公公如虎添翼。

     多謝。

    辟邪握了握他的手,飄身上馬,猛夾馬腹,沿途亮出王驕十手令,沖出營門時,卻覺身後有一騎尾随,他掉轉馬頭,果見小順子如影随形地跟着,當下舉起馬鞭,對準小順子的坐騎的眼睛抽下,那馬頓時悲嘶狂跳,将小順子抛在地上。

     師傅!師傅!小順子滾起身來奔上前大叫。

     辟邪頭也未回,湛藍如洗的天空之下,頂着雪白殘月,絕塵而去。

     ※※※ 六月二十日,辟邪飛馳努西阿渡口西線。

    三裡灣以西聯營兩座,其一為震北軍三萬,堅守淺灘;另一為涼州騎兵,于兩岸開闊地帶縱橫,時時與匈奴短兵相接。

    這兩日更是激戰不休,震北軍将領田淩早就疲累不堪,此時匈奴暫緩攻勢,他正假寐,見了辟邪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聽說要調兵,看了王驕十手令,扔在一邊,他第一先問道:你這個消息從哪裡來? 奴婢自去北岸勘查得到。

     難道就不會是你胡說八道? 辟邪笑道:軍中怎能戲言?将軍請想,所謂兵不厭詐,匈奴人多年觊觎中原,籌謀許久,必定有出奇制勝的策略。

    若要強攻,數月之前便可強渡,何必等至這時。

    将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将軍不予調兵,緻匈奴偷襲得手,必損至大局。

     那山我也去看過,田淩不以為然,道,你一個小太監,養在宮裡,哪裡知道崇山峻嶺的險惡。

     辟邪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然是正午了,若在此多費口舌,隻怕贻誤戰機。

    他早知此人愛挑撥是非,為人又跋扈,早在領命出巡之前已生殺機,此時按着佩劍上前,田将軍,我雖一個小小的太監,卻也知道屈射人翻越雪山作戰,早有先例。

    全聖十三年,均成曾帶兵五千,翻越斷琴湖畔瑪楚克雪山,兩日之内占領山戎國全境。

    田将軍熟讀兵史,不會不知。

     田淩隻是略有耳聞,卻沒有他說的這般清楚明白,尤其是辟邪最後一句話,說得他惱羞成怒,他計較自己得失,忍不住道:你隻管信口開河,若我此處失守,這個責任誰擔? 辟邪靜靜道:自然是我。

     田淩一記語塞,旋即嗤笑道:你?将你剁成肉泥,也贖不回這渡口。

     如果匈奴兵馬自夕桑雪山下偷襲我軍側翼,失了渡口,這個責任誰擔?辟邪見他頓時氣餒,執出皇帝手谕,這裡是皇上親筆手谕,想必将軍不會違抗聖命。

     處置調用自便?田淩接過來看了看,無奈之下,仍忍不住取笑,内廷将軍?這是個什麼官? 辟邪淡淡一笑,皇上說有便是有了。

    皇上信得過我,将軍卻信不過我麼?他見田淩已無可奈何,卻要給他個台階下,上前道,田将軍說得不錯,我隻是宮中一個小太監,就算我此番阻擊成功,這個功勞算在我頭上,我又能升什麼官?發什麼财?蔭什麼子嗣?手谕是皇上寫的,若奴婢猜得對了,阻擊成功,這個功勞總有田将軍一大份;錯了自有皇上擔着,少不了要我的腦袋。

    大将軍的手令也在這裡,就算他年紀輕些,比不得其父王舉大将軍,總算也是個憑證,田将軍有什麼後顧之憂? 田淩這才全然醒悟,被他說破心事又覺難堪,看着辟邪輝光四射的雙目,才知這小太監實在不好惹,因而笑道:小公公說得是。

    不過這裡少了這許多兵馬,守起來就難些。

     辟邪笑道:田将軍善戰,朝野早聞大名,就算少了這五千人,渡口一樣也是守得固若金湯,奴婢可放心得很。

     田淩當即道:如此便不贻誤小公公戰機,我這就調五千精兵給小公公。

     既然伏擊渡河騎兵,弓箭還是首要。

    将軍這裡多用箭樓駐守,步弓所用箭制與其不同,萬請多多賜予。

     那是當然。

    田淩一口答應,與辟邪一同點齊人馬,命副将焦同順統領,随辟邪奔赴夕桑雪山。

     焦同順是使馬刀的好手,一路在陽光下霍霍揮舞雪亮的刀鋒,一邊笑道:小公公不覺得這是癡人說夢麼?那雪山如何是人翻得過來的? 不然。

    辟邪還未答話,焦同順身邊的參将魯修卻接口道,标下有位好友,曾一人一騎翻過夕桑雪山。

     辟邪心中一動,回首道:魯将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