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州十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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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回青州老家去,二十叔、宋伯伯他們想做什麼,再與我們無幹,好不好? 你隻會說小孩子的話,爹爹在此是奉人之命,受人所托,豈能說走就走? 爹爹既然對老顔王爺情義深重,又在寒州等那小王爺消息多年,為何如今他上門來求爹爹相助,爹爹反而不許? 我原本想他忍辱進宮,是為報父仇,想不到九年過去,竟然成了皇帝的走狗,我們這些顔王舊部,從來隻服侍老王爺一個人,老王爺為太後皇帝所殺,我焉能再從他為皇帝做事?正說到氣憤之處,突聽大門方向一陣大嘩,随之寂靜無聲。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心知有變,門外腳步急奔,吳采鱗打開門,見陶先河賬房裡的一個師爺衣冠不整地進來,禀道:幫主,那宋别領了六位分舵主進了局子,放了二十郎不說,還去賬房拘禁了陶師爺,陶師爺讓小人偷偷出來,回禀幫主得知。

     來的這麼快?吳十六吃了一驚,按他推算,這幾個分舵的人棄船登陸,快馬兼程,要到寒州隻怕還需一兩天的功夫,萬沒料到今夜已經進了承運局。

     二十郎适才到了大門前,對織染行會的人言道,明日就開庫放新絲,将他們遣散,現在正往這裡來。

     吳十六點頭,打發他出去,自己從牆上摘下大刀,系在腰裡。

    吳采鱗忙道:爹爹且慢,二十叔心地厚道,就算來了,也不會傷到爹爹半分,爹爹這是要做什麼? 吳十六冷笑道:你不知道從前閻王爺的手段,那小王爺是他嫡親的兒子,一樣心狠手辣。

    我囤居新絲做得何等機密,照樣被他知道,挑唆織染行會的人與我做對;二十郎手下弟子來的如此神速,隻怕他到寒州之前就已會知他們趕來,他已存心除我,今晚還有善果麼? 門前卻是一聲清笑,十六哥樣樣說得對,隻是我大費周章,不過想讓十六哥聽我說幾句話。

     門外少年白衣勝雪,腰懸長劍,清麗雍容,比月光更冷的目光靜靜射在吳十六身上。

     吳十六将女兒擋在身後,道:小王爺處心積慮不過是要這間承運局罷了,現在大局已定,還有什麼可多說的。

     十六哥是父王看中的大将,承運局由你一手創辦,無論如何,還需十六哥相助。

    況且,辟邪微微一笑,看看吳采鱗,十六哥倔強骁勇,現在若不說通你,隻怕将來你在我背後惹事,搞不好派個刺客進宮,牽連到承運局幾千口人,豈不壞我大事。

     吳十六知道自己原先的大計已被他看穿,道:小王爺若有心舉旗謀反,我倒可誓死相從,若要我跟你一同與那皇帝為奴,卻是萬萬不能。

     辟邪幽然道:十六哥怎麼不明白,我現在是什麼身份,如何舉旗謀反,今後怎樣當政擅權? 那就不必多言,你是來要我的命的,能不能殺我,先過兩招再說。

    他一心隻想護得女兒逃命,一刀使出十成功力,向辟邪當頭就砍。

     辟邪未料他這就動手,身形一晃,倏然疾退,吳采鱗卻是宋别的親傳弟子,湧身而上,袖中打出一片銀針,取辟邪前胸。

    辟邪知道這招厲害,不敢怠慢,側身避過,白駒過隙之間,長劍出鞘,将吳采鱗牽引銀針的彩線一揮而斷,吳十六生怕女兒有險,抄到辟邪身側,又是一刀,不愧是當年軍中大将,這一刀有千鈞之威,辟邪心中明白他這刀有威勢卻無攻勢,強逼着自己閃避,便可帶着女兒全身而退,隻是如果讓他現在逃逸,便有無數的麻煩,無奈長劍回轉,由下至上硬接一記,吳十六才覺心身劇震,辟邪已經一掌輕送,将他偌大身軀推得飛入屋去。

     辟邪跟進房中,長劍壓在他的肩頭,左手在身後淩空指了一指,将吳采鱗從門外射來的暗器震飛,這時胸口氣血翻湧,知道舊傷複發,不由厲聲道:你陰謀詭計不如我,武功也不如我,我樣樣都比你強,是什麼令你就是不能膺服?你這次搶着要送繡工進宮,分明就是想行刺太後皇帝,不惜将女兒送入虎口,可見你複仇之心猶勝當年,對父王的赤誠沒有半分消減,難道我自殘身體入宮複仇的決心還不值得你拿對父王的效忠之心的十分之一相待?我八歲随父王北征匈奴,一路坐在十六哥的馬前,幸有十六哥拼死護我周全,那時十六哥可曾覺得我日後會是膽小怕死之人麼? 不是,吳十六大聲道,二十萬大軍崩于面前,也不能使小王爺顔色稍動。

     當時十六哥為我擋去兩箭,事後說的話十六哥還記得麼? 吳十六一字字道:現在追随老王爺,将來追随主子小王爺。

     辟邪聽他連語氣都和當時一模一樣,不禁心神激蕩,從胸膛中迸出一串激烈的咳嗽,長劍在他手中微微顫動,燭光下似水波蕩漾。

    十六哥是欺負我年紀小,當時随口亂說的麼? 不是。

    吳十六想起從前豪壯,熱淚盈眶。

     辟邪左手撫胸,微覺吐息艱難,雪白的面龐慘紅盡染,似乎連劍也握不住,突然目中寒光一斂,劍尖直指吳十六咽喉,道:十六哥于我有救命之恩,無奈這承運局自來以你為首,就算我有心放你生路,隻恐你日後生事,令二十郎和宋先生不能服衆,我隻再問你一次,你願重回我麾下麼? 死在小主子劍下,也沒什麼!吳十六盯着劍身上靖仁二字,道,我隻是不明白,小主子從小才高志遠,為何甘願作那賤人兒子的奴才。

     辟邪道:十六哥當年為何跟随父王起事? 顔王爺立志肅清藩政,富國強兵,掃蕩蠻夷,做的是中原一統的大事。

     辟邪厲聲道:不錯。

    我在宮中,要殺太後易如反掌,隻是她一死,洪涼東西群雄并起,割據中原,談何天下一統的大業?紛争四起,百姓流離,說什麼富國的美夢?我現在不過是個宦官,隻得假皇帝之手,鏟除藩政,竟父王之志,有什麼錯?我挑唆他們母子反目,親屬相殘,報全家滅門之仇,有什麼不對? 小王爺!吳十六雙手握住長劍,顫聲道,我吳十六終于死得明白,小王爺這些話為什麼不早說! 辟邪笑道:你給我機會說了麼?說着手臂一震撤劍回來,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氣。

     吳十六長身而起,放聲大笑,道:不錯,我吳十六真是老朽糊塗,臉皮也厚,現在再想追随主子爺,不知道主子爺是不是覺得已經晚了? 辟邪長劍還鞘,道:不晚,我就等十六哥這句話呢。

     吳十六扭頭對門口的吳采鱗道:把你手中的暗器收起來,快快請你宋伯伯和二十叔來,咱們爺們兒今天重聚,要好好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