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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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大隊被趕出村鎮十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五姐上官盼弟把一個用舊軍裝包着的嬰孩塞到母親懷裡。

    她說:“娘,給您。

    ” 上官盼弟渾身濕漉漉的,單薄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肥大的乳房高高地挺着,誘惑着我的眼睛。

    她的頭發裡散出熱烘烘的酒糟的味兒。

    她的棗子般的乳頭在布襯衣裡蠕動着。

    我多麼想撲上去咬咬那奶頭、摸摸那乳房啊,但是我不敢。

    上官盼弟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用耳光子扇人,她可不像大姐那樣良善。

    甯願挨耳光,我也要摸摸你!我躲在梨樹下,牙咬着下唇,下定了決心。

     “站住!”母親大聲喊道,“你給我回來!” 上官盼弟瞪着大眼盯着母親,憤怒地說:“娘,都是一樣的女兒,你能給她們養,就能給我養!” “我該了你們的?”母親惱怒地吼叫着:“你們生出來就往我這兒送,連狗都不如!” “娘,”上官盼弟說,“我們走運時,您沒少跟着沾光。

    現在我們走背字,連我們的孩子也不吃香了是不是?娘,一碗水要端平!” 大姐的笑聲從黑暗中發出,聽着讓人背冷。

    她冷冷地說:“五妹,告訴姓蔣的,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 “大姐,”上官盼弟說,“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你那個漢奸丈夫沙月亮死有餘辜,我勸你夾緊尾巴,不要張狂,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 “别吵了!”母親高叫一聲,沉重地坐在地上。

     晚出的大紅月亮爬上屋脊,照耀着上官家院裡的女人們。

    她們的臉上,仿佛塗了一層血。

    母親悲傷地搖着頭,抽泣着說:“我這輩子造了孽,養下你們這些讨債鬼……你們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 來弟像一個藍色的幽靈,閃進了西廂房。

    她在廂房裡喋喋不休地訴說着,好像面對着沙月亮。

    從沼澤地裡神遊歸來的領弟,手裡提着一串嘎嘎咕咕的活青蛙,從南邊的院牆上輕巧地翻進來。

     “瞧瞧吧!瞧瞧吧!”母親念叨着,“瘋的瘋,傻的傻,這日子還有什麼過頭!” 母親把五姐的孩子放在地上,雙手按着地,艱難地爬起來,轉身走進屋子。

     孩子在地上呱呱地哭着,她連頭也不回。

    她對着站在門邊看熱鬧的司馬糧的屁股踢了一腳,在沙棗花頭頂上扇了一巴掌。

    “你們這些讨債的,為什麼不死?都死去吧。

    ”罵完,她便進入居室,響亮地關上房門。

    我們聽到屋子裡的東西發出了被打擊的聲響。

    而最後一聲沉悶的、像歪倒了一麻袋糧食般的響聲,我猜想到,那是氣得發了瘋的上官魯氏發洩完畢後仰面朝天躺在了炕上。

    我沒有看到她躺在炕上的樣子,但她躺在炕上的樣子就在我的眼前。

    她的雙臂伸展開,兩隻腫脹的、骨節突出、皮膚破裂的手,左邊那隻,碰着上官領弟那兩個極有可能都是啞巴的孩子,右邊那隻,觸及了上官招弟那兩個瘋瘋颠颠的漂亮女孩。

    月光照着她蒼白的嘴唇。

    她的雙乳疲憊地坍塌在肋骨上。

    在她的身邊,靠着司馬家女兒那兒,原本是我的位置,但現在被上官魯氏擺成“大”字形的身體占據了。

     院子裡,那條被踩得比兩邊的地方還要低矮的甬路上,上官盼弟用破舊的灰軍裝包着的那個女嬰愈發響亮地嗚叫着,沒有人理她。

    生她的上官盼弟繞過她,對着上官魯氏的窗戶蠻橫地說:“你必須給我好好養着她,我和魯立人遲早要殺回來。

    ” 上官魯氏捶着炕席吼叫:“我給你養?我把你的私孩子扔到河裡喂王八,扔到井裡喂蛤蟆,扔到糞裡喂蒼蠅!” “随你的便,”上官盼弟說,“反正她是我生的,而我是你生的,追根刨底,還是追到你身上!” 說完這句話,上官盼弟渾身抖顫着,彎腰看了看甬路上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大門跑去。

    在跑過西廂房通向過堂的門口時,她跌了一跤,摔得似乎很重。

    她哼哼唧唧地爬起來,雙手捂着受了傷的乳房,對着西廂房罵了一聲:“騷貨!你等着吧!”來弟在廂房裡嗤嗤地笑着。

    她啐了一口唾沫,氣昂昂地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發現,母親正在訓練那隻白色的奶羊,給仰躺在簸箕裡的上官盼弟的女兒喂奶。

     一九四六年春